139、久等
作者:洋葱怪      更新:2023-05-11 11:07      字数:6071
  昏暗的主卧内。月光从阳台落进来, 将大床勾勒出朦胧的轮廓。床边,高大的男人单膝跪地,俯身查看躺在床上的青年的身体状况。他的目光在青年脸上流连,细细描摹着着每一寸轮廓, 仿佛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他了, 心中的思念让他想要碰一碰他,但是又出于某种顾忌, 不敢惊动他。郝可僵硬地躺在床上, 装晕对于他来说并不容易。一想到他的后背刚和浴室地板亲密接触过, 此时又直接挨上自己的床罩,洁癖让郝可浑身不适,只想立刻把床单拽下了洗了。但是,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个时候, 他必须挺住。他倒要看一看, 这名同学家长到底想干什么。“……”温热的呼吸落在郝可脸上, 他感觉到那个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紧张感愈发强烈,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如果, 他们两个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那么,这个时候……他凑的这么近, 是要碰一碰他的脸么?如果是想亲一亲他呢?郝可攥紧了床罩,心里盘算着, 只要他敢越雷池一步, 他就立刻行动,一把抓住现行,逼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装作移民,实际又埋伏在郝可房间周围。时间慢的就像期末监考,一秒一秒地过,郝可只能直挺挺地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呼吸停在了郝可额头上方,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郝可紧紧攥着床单的手,被第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手掌比他大,手指比他有力气,轻轻松松把他的爪子掰开,握进了他的手心,拇指轻轻蹭着他的手背。“你醒了。”床边的人沉声说道,用一种陈述性的口气。郝可只好慢慢睁开眼睛,顺着对方的台阶下。“你摔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男人的声音有些滞涩,好像很久没说话了一样,不过,即便吐字不是那么流畅,语气里的温柔还是很明显的。郝可望向床边,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双目光柔和的眼睛,仿佛月光下的泉水,潺潺流淌,流到那深不可测的渊薮之间。“我没事……”郝可趁机反握住男人的手,不让他逃跑,他撑起上半身,盯着男人,“你是凌旭?”“嗯。”男人沉沉地回答,也回望着他。郝可想起来了,暑假刚开始的某一天,他在家里做饭,有个人敲门过来,说是邻居,又说是学生家长,就是这个人。“你不是移民了吗?”郝可坐起来,换成两只手攥着人家的胳膊,不让他逃跑,“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根本没走,你就在隔壁,和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合伙蒙我,是不是?你不想要你的狐狸了?”郝可质问道,“如实招来!”“是,我没搬走,一直在这里。”凌旭沉默片刻,承认了。“哈哈,我就知道,”郝可顿时升起一股成就感,“你为什么要骗人?为什么说你移民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郝可一连串的发问,让凌旭有些招架不住。“算了,先挑一个简单的问吧,”郝可顿了顿,“蛋糕……是你买的吗?”“嗯。”凌旭脸上稍稍露出些笑意,“喜欢么?”“喜欢……不喜欢的,有什么关系吗?我和你是很亲近的人?”郝可装作不经意地反问一句。“是,”凌旭凝视着郝可,“曾经是。”曾经是?郝可心底猛地跳了一下,果然,他记忆中闪过的那些碎片,并非毫无根由。“曾经是……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是?”说完这话,郝可的手被凌旭反握住了。他想把手抽出来,因为凌旭的掌心很热,让他有一种要被灼伤的错觉。凌旭的眼神一样,直直地凝注在他脸上。黑暗的房间里,大床边,只有他和这不速之客两人。郝可感到些许的危险,稍稍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你想起来什么了么?”凌旭紧盯着郝可问道。“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郝可立刻回答,说完,他才感觉到这句话里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哦……”凌旭似乎有些失望。郝可心想,他没发现,他比我想象的要迟钝啊。看起来不像是会搞阴谋的人。这样想着,郝可那点反客为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凌旭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郝可会失去关于他的记忆?过去一年,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旭为什么又伪装成出国,却在埋伏在他周围偷偷关注着他?“那你……为什么会送我那个蛋糕,上面的月亮,是有什么含义吗?”郝可试探着问道。凌旭果然又没发现他的意图,直接坦白道:“因为我们一起看过月亮。”“在科学馆?”“在天上。”郝可惊诧:“竟然真的是在天上!”凌旭终于觉察到不对了,他突然从床边站起来,靠近郝可,将他压在床头的狭小空间里:“你记得?”“我、我梦见过。”郝可一个紧张,把底透了。“还梦见过什么?”凌旭问,“我们一起去坐摩天轮?一起吃烧烤?一起买房子?一起……在你房间过夜?”郝可的脸又热了几度,他把目光移开:“我们真的……一起过过夜?”“你记得。”凌旭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他贴近了郝可的脸庞,轻轻地俯下来,呼吸触到郝可的鼻尖,嘴唇,而后是唇吻相贴,轻轻一碰,又分开。郝可惊慌失措地抬起眼,看向凌旭。“记得这个么?”凌旭低声问道,接着,又侧过脸来,要继续亲吻他。“等一下。”郝可按住凌旭的胸口,感受到手掌下结实的肌肉,正积蓄着可怕的力量,他触电般收回手,撑在身|下,往床头又缩了缩,“你不要突然这样,我、我不喜欢这样。”“没关系,我可以等。”凌旭凝视着郝可,“等你慢慢接纳我。”凌旭的耐心,表现出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这让郝可微微有些不舒服,他偏过头:“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这些话,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接纳你,显得我好像很无情似的,这根本就不公平。”“你想知道吗?”凌旭问道,他拉起郝可的手,“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全都告诉你。”郝可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凌旭捏得那么紧,他感到自己的整条胳膊都快要融化成软面条了。这种感觉就像喝多了酒。郝可知道,自己喝了那么点啤酒,酒劲早就过去了,现在正在他身体里作祟的,并不是酒。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知道,如果是任何一个别的人,这样爬上他的床,把他挤在床头,还强硬地拉着他的手,他一定会大嘴巴子抽丫的,再以最快速度溜掉报警。但是,被凌旭压在这里,他却没有生出这样的念头。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在他们二人之间发生过,他忘掉了。“我相信你。”郝可说道。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到凌旭额前的碎发飘了起来。一块金色的菱形光斑,出现在凌旭额上。他的脸庞骤然显出了光彩,将细节亦照的十分清楚,郝可发现,他并没有翘起嘴角,可是他的眼睛在笑,脸上细小的肌肉在笑,连带着整张脸都显出温柔的模样。“这是……什么?”郝可诧异地盯着凌旭的额头看,甚至想抬起手,摸一摸那个发光的菱形。“是我的精神,只要你完全信任我,愿意与我精神相连,我就可以告诉你一切。”凌旭说道,他凝望着郝可,“你愿意相信我么?”“愿意倒是愿意……”郝可顿了顿,“可是,这要怎么连接啊?”下一刻,金色的光柱射|向郝可的额头,他的眼睛被金光刺了一下,但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是加强了五识六感一般,甚至连黑暗的主卧天花板吊顶里面一块脱落的墙皮都能看到了。郝可吃惊地望着天花板,接着,他收回目光,看向凌旭:“这是怎么回事?”“你我意识相连,会暂时强化你的体质。”凌旭解释道。“你是神仙吗?”郝可忍不住问。凌旭笑了笑,没有开口。郝可却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他的意识中响起:“我不是神仙,但我可以让你当神仙。”郝可脸热了,这什么糟糕的台词。“嗯?”那个声音又在郝可脑海中说话了,“怎么糟糕了?”“不要偷听我的想法!”郝可一个紧张,翻身起来,双手抓住凌旭的衣襟。凌旭扶住他的腰:“没有偷听,只是在共享意识。”郝可拧着凌旭的衣服,小声说:“那也只有你单方面共享吧,我都不知道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我在想你,”凌旭说,“要进来看看么?”咦?这句台词也很糟糕好么?凌旭这回没有贸然在郝可脑袋里发问,只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看那个干什么,我不想看。”郝可别别扭扭地拒绝。“看了才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你和我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凌旭低声道,“不是想看么?”“啊,你说这个,当然想,怎么看?”郝可挺直了腰杆。“看着我,我带你到我的记忆里。”凌旭的手掌攀上郝可的后背,接着,抚上他的后颈。郝可直视着凌旭的眼睛,仿佛在那里面看到了一片宇宙,和宇宙中心小小的自己。那是一片陌生的海域,乌云在海面上聚集。一艘邮轮停泊在荒草丛生的岛屿上,岛屿高处,却矗立着一座粉红色的城堡。狂风暴雨即将袭来,邮轮剧烈晃动。一条巨大的带着吸盘的触|手攀上邮轮,随后,是另外两条,它们像孩子玩玩具一样不断地推挤着邮轮,好像想把它撞翻。在邮轮阴影中,礁石上,一个泛着金色的光球,正在移动,仔细看去,光球中有一个小男孩,约莫八、九岁年纪,长着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他一边哭,一边跑向礁石上躺着的郝可。没错,那是郝可。郝可站在水中,望着这一幕。这也是记忆中的一部分?他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上方不断摇晃的大船,巨大的章鱼触|手,还有看起来苍白得像死人一样的自己,他受伤了吗?接着,穿着黑色潜水服的男人从郝可身边走过,一步一步,走过海水,来到岸边。郝可看着他释|放黑色领域,看着他轻而易举地降服章鱼,看着更多的人从水面下面冒出来,匆匆走向岸上,看见很多人围着自己,还有医生拿出听诊器,大家都摇头,渐渐散开。他看见最初出现的凌旭留在他身边,抱着他潜入水中。在热带鱼环绕的珊瑚礁旁,凌旭将他转化为长着银白色长发的样子,他看见自己只穿着一条平角裤,浑身上下白的发光,身后高大的男人俯下|身来,亲吻他的脊柱,一节一节向下,金光如涟漪般从他后背上散开,他的皮肤泛起健康的粉红,本来软趴趴垂着的双脚,忽然又能动了。如同一道光,瞬间击穿了记忆前的屏障,唤醒了郝可沉睡在潜意识深处的记忆,他想起来了,在斯特里孤独城堡发生的一切。……他想起来妖管局,想起来善后组,想起自己给凌旭留的纸条,想起记忆怎么样被篡改,他们再一次相遇,又像陌生人一样。惋惜和遗憾的情绪尚未退去,意识中的画面又是一转,在第一次家访的时候,他目击到花坛里变异的藤蔓,再一次被从天而降的凌旭救下,凌旭笨拙地向他说起梧桐树湾的房子,他却完全没有领会到。阴差阳错的失忆钢笔,让郝可第一次带着记忆离开现场,妖魔鬼怪的世界初次向郝可掀开一角,而凌旭每次都能准时赶到现场,把他救下来。原来还有细长鬼影那一次,他的记忆也被清理掉了,他不记得自己累晕过去,凌旭紧张地抱着他跑回到事发地点,又让善后组的医生给他看看。凌旭认真地背下来老中医的叮嘱,在隔天对他说起,他却不知道凌旭为什么这样,以为凌旭只是最近对养生感兴趣。即便如此,对于经常被动失忆的郝可,凌旭却从来没有回避,明知道郝可会失忆,却还在不断地主动接近,创造着一次又一次美好的回忆,在梧桐树湾,在游乐场,在海鲜自助烧烤,在回家的路上,凌旭就像郝可的保护神一样,总是跟着他,陪着他,温柔地注视着他,即便他没有回头,没有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在意识共享的时候,铺展在郝可面前,一次又一次唤醒他的回忆,让他恍然大悟,原来,当时是这样的,怪不得凌旭会做出那样的反应。记忆就像抽丝,一开始很慢,很困难,到了后面,却是一通百通,一线扯开,其他线索也纷纷散开,散落满地,露出后面真实的全貌。没有遮蔽,没有掩藏,一切都通透地呈现在眼前,方才知道有多少阴差阳错。最后一幕,是凌旭从妖管局出来,直奔梧桐树湾,来到郝可门前。他没有直接敲门。而是在门前站了很久。凌旭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仿佛在克制着什么。他的目光凝注在门上。他伸出手,探向防盗门的门把手。快要碰到的时候,又缩了回来。郝可站在走廊里,望着这一幕。他知道这是暑假刚开始的某一天,他遇到那个“奇怪的”邻居,同学家长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刚被屏蔽了记忆,又一次地,忘记了全部,把他曾经耳鬓厮磨的人,当成了陌生人。在这一刻,郝可完全明白了凌旭的想法,他望着那个侧身贴着墙站着的高大的男人,忽然眼眶发酸,很想拦住他。虽然看起来很高大,可是也会害怕,害怕敲开那扇门,曾经有过许多美好回忆的人类,又变成了陌生人。这样的事一次次发生,即便再坚强的心也会变得脆弱。“咚”。“咚咚”。指骨扣在铁门上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回音。不甘心,不信邪,还是想要敲开门,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希望妖管局告诉他的消息是假的。或是出现奇迹,他的恋人还认识他。然而,郝可已经知道了结果,自己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就击碎了所有希望。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高大的男人转身走开始,身体好似晃了一下。“不要去。”郝可喃喃地说。当铁门打开一条缝,有人从里面出现时。郝可上前一步,伸手去拉那个大个子的胳膊。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后者的手臂,一下抓了个空。郝可怔怔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门里传来:“抱歉,请问你是?”狭小的走廊开始旋转,一幕一幕的记忆完成了它们的勾连,表层的场景仿佛一小段圆弧,单看那一段不算什么,直到每一段圆弧都串联在一起,滴溜溜的转起来,才知道命运的连环锁怎样紧紧地将他们扣在一起,那不是巧合,而是来自于一方超越常人的耐心守候。猎猎长风吹过云上夜空。巨大的满月如同通往异世界的门。凌旭站在门前,逆光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郝可双手抱着他,把脸贴在他怀里,听到他的心跳声。即便下面是万里高空,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凌旭在的地方,他就很安心。“对不起,我忘记了那么多事,让你久等了。”温热的掌心拂过郝可的发顶,捧住他的后颈,摩挲着他颈侧的肌|肤。“没关系,”凌旭低声说,“你忘记的,我会替你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