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旭什么话都没说。他凝视着郝可。一片寂静之中, 只能听到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新房子的香气里饱含着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期待，和甲醛，人们知道这东西有害却仍然兴奋地主动接近。凌旭的头垂下来的时候, 郝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凌旭的呼吸, 掠过自己的鼻梁，来到脸颊上。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郝可的大脑一片混沌, 他微微张开了嘴唇，直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碰到他的嘴角，轻轻压住他的下唇。郝可只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整张脸都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凌旭的亲吻温柔而克制, 只是浅啄着郝可的嘴唇, 若即若离地摩擦过他的脸庞, 这种感觉非常好，简直好的不正常, 让人几乎忘记了第一次亲吻的时候狂野粗|暴的样子了。郝可下意识抬起头，享受着凌旭的亲吻, 他感到自己仿佛睡在春天的湖面上，世界随着波纹一起荡漾，而他沉醉其中，忘记了自己是谁。微小的回应意味着许可，凌旭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他的身体压向郝可，双手捧住他纤薄的后背，将他揉进自己怀中。小船倾覆，湖水变得滚烫，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等……等一下！溺水的人突然意识到危险, 开始扑腾自救。郝可推着凌旭的肚子，不让他继续下去：“唔……唔……门……门没关……”不光是门没关，工作人员还在附近，以及凌旭的牙齿又开始试探着往郝可嘴唇上啃了。“唔……停……快停下！”郝可使劲地捶着凌旭，脚下也不带停地踢他小腿，一阵拳打脚踢之后，郝可还是用掐他腹肌上的皮的方式，让他恢复了理智。凌旭皱着眉头，按住了郝可在他腹肌上作祟的手，缓缓抬起头，撤离了那片甘甜的绿洲。喉咙里仍然发紧，渴求着更多的美味泉水，但是小蛋糕似乎已经到了予取予求的极限了，眼眶开始泛起委屈的绯红色。凌旭目光深沉地望着郝可。郝可触电般地转过头，躲开他的目光。“咚——！”门突然重重地响了一声。郝可像兔子一般蹿了出去，瞬间跳出三米远，人贴在了厨房入口拉门上，瑟瑟发抖地盯着门廊看。时间凝固了一分钟。没有人进来。郝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探头往门廊里看，防盗门开了一条缝。似乎为了印证刚才那一声巨响是怎么来的，一阵风当着郝可的面，吹开了防盗门，又“嘭”地把它撞在门框上。“呼——”郝可松了口气，过去把防盗门关紧。返身回来，他对凌旭责备道：“进来要随手关门，知道吗！对了，你那边的门关了没有？”凌旭低低地“嗯”了一声，仍然用那种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盯着郝可看。郝可捂住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刚才做了什么！他跟他们班同学的家长接吻了！而且还有一丝丝主动！爆炸吧，地球！幸好这里没有人看到，工作人员也很不敬业地提前下班了。那么，只要封口另外一个当事人，今天这件事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凌、凌思睿爸爸，”郝可紧张地绷直了后背，对着一片墙壁严肃地说道，“今天、今天发生的事，希望、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凌旭沉默片刻，道：“好。”郝可松了口气，还好凌旭没有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万恶之源。现在郝可已经在后悔自己问了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个问题问出来简直就是捅了潘多拉的马蜂窝。“那、那我先走了。”郝可抱紧了文件包，贴着墙蹭了出去。凌旭听到大门上传来一声响，“嘭”！防盗门锁上了，郝可正在外面反锁门。一分钟后，门上又传来乱七八糟的开门声，郝可从门廊里探出头，一手小心翼翼地扳着门廊立柜的边缘：“那个，不好意思，刚想起来……这里是我家。”郝可觉得自己简直牛逼坏了！他二十五年的人生头一次遇到这种重大失误！果然，约翰·洛克他老人家说得没错，早睡早起不会犯大错！而郝可已经睡得错过闹钟好多次了！现在，大错来了！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坐地铁回家的过程中，郝可不断反思着自我，一向严于律己的他，为什么就会在那个时候把眼睛给闭上了呢！当晚，郝可整理着本学期的知识图谱，整理整理，他就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一个新的脑图文件。中心主题是：犯错误的原因。郝可按着alt键，新建了六个分支主题。原因一、被买房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原因二、甲醛太浓，没开窗户。原因三、期末考试期间加班太多，神志不清。原因四……郝可抬起头，夜色已经降临，他看到窗户上的反光里，坐在电脑前的自己。郝可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嘴唇。还是很热……那时的感觉，凌旭的呼吸，还有他的嘴唇，压着自己的时候……郝可打了个哆嗦，从幻想中抽离出来，他看见窗户上的反光中，坐在电脑前的自己正在摸嘴巴，一脸回味的样子。可怕！郝可立刻把手放下，目光收回到电脑屏幕上，重重地键入：原因四、被美|色冲昏头脑。原因五、凌旭确实为我费了很多心思，我有点感动。原因六、凌旭确实很好，跟他在一起，很开心。面对自己吧，郝可。要想不犯错误，必须先理性地分析犯错误的原因，诚实面对自己内心深层次的需求。每个人都会犯错，可是错误之所以是错误，就在于，它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回避错误，并不是出于某种对正确的刻板追求，或是宗教式的教条主义，而是权衡利弊之后，一个理智成年人必须做出的选择。郝可把“犯错误的原因”中心主题挪到一边，又创建了一个新的中心主题：不能犯错误的原因。原因一、班主任和学生家长，不可以。原因二、人类和妖怪，不可以。原因三、男人和男人，不可以。原因四、凌思睿正在关键成长期，不可以。原因五、我的父母亲戚肯定无法接受。原因六、凌旭真的懂什么叫喜欢吗？这六个原因一列出来，郝可的脑袋从过热状态冷却下来了。的确，看到这六条原因，整个人都萎了，别说不想再去回忆白天的细节，甚至连活儿都不想干了，只想睡觉。郝可把不可以犯错的原因简化了一下，导出图片，存到手机保密相册01里。以后他要是再冲动，就把这个照片拿出来看一看，保证能一秒萎掉，和凌旭拉开适当的距离。郝可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早早躺在了床上。然而又睡不着，领到新房钥匙的喜悦，仍然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样，就算有房子的人了。他的人生，算是迈上了新台阶。郝可在心里盘算着，等期末考试结束，卷子批完，学生放假了，他就可以四处跑家具城，把新家里的软装和家具看一遍。他想要灰色和绿色系的家具，想要具有现代感又温馨的窗帘，闭上眼睛，他已经能够想象，坐在新家的沙发上时，他会看到什么样的阳台，阳台窗户上飘着带清新树枝和树叶纹路的白色半透明窗帘。天啊，其实他，恨不得，现在就搬到他的新家去！他可爱的新家！郝可快乐地抱着被子，在幸福的想象中沉入梦境。“嗯，被美|色冲昏头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郝可耳边响起。他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正趴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手机，一边刷着什么，一边语带调笑地跟他说着话。郝可支起上身，一股羞恼涌上心头，他伸手去抢旁边那人手里的手机：“给我！谁让你偷看我的手机了！”那人用肩膀压住他，把手机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一边笑瞅着他。“凌旭！”郝可气的叫道。“我看看你写的什么……凌旭确实为我费了很多心思，我有点感动？”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郝可脸畔响起，要命的是，那声音里还带着揶揄的笑意。郝可的脸整个热起来，拼命扑腾着要越过凌旭的肩膀，去抢那该死的手机，明明设了保密相册，为什么还是会被人轻易打开！“下面还有一条，不愧是郝老师，分析的真细致全面——原因六，凌旭确实很好，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也喜欢凌旭。”凌旭念完，回过头，笑看向郝可。平时深沉的目光，此时却多了几分戏谑。“没有！我没有写最后那句！你不要瞎念！”郝可猛地一撞凌旭，竟把他撞了个趔趄，郝可翻身爬到凌旭上面，按着他的胳膊，抢到了手机。“可是你的心里是这么说的。”凌旭低声说。我的……心里？“铃铃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闹铃响起。郝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准确地捞到手机，“啪”地按掉闹钟。一看时间，五点十分。郝可坐在床上，梦里的景象仿佛还环绕在他周围。他为了抢手机，趴到了凌旭身上，温热的躯体仿佛还残留在他身下，梦里的凌旭用一种挑动人心的声音说：“你心里是这么说的。”郝可举起靠枕，砸在床上，玉|体横|陈的某人幻影终于消失。“我也喜欢凌旭？不可能！我只是被他的苦心感动到了！而且他确实、确实有点好看……成年人之间，不小心亲一下，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何况这也不是第一下了……”郝可紧紧抱住靠枕，紧张地咬着指甲。真可怕，还没有成为邻居，就先搬到他梦里了，这以后住对门，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