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 凌旭以为把郝可交给陆鲲清除记忆就完了。而陆鲲以为凌旭已经用万建国的钢笔把郝可的记忆消除了，那就没必要再搞一次。两人中间打了个信息差，于是, 郝可带着全部的记忆回到家。开着灯, 躺在床上，郝可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一闭上眼睛, 就是乱舞的打人柳, 飞身跳下五楼的同学家长, 以及……被凌旭紧紧握住左手、走过的那条月色斑驳的小街道。怎会如此, 超人竟在我身边！这个世界不是唯物主义的吗？作为从小就受到科学和无神论教育、生长在红旗下的模范学生，郝可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只不过他是那种即便内心震动, 外表也可以表现得很理性的人，他能快速冷静下来，在混乱的局势中用理性分析出最佳决策——但是！现在这件事没法用理性分析！他们班学生家长竟然会魔法, 这让他怎么理性？？郝可闭上眼睛, 心中默念那个黑牛大队长对他说的那句话：“睡一觉, 睡一觉醒来就好了。”是的，不管小区花坛里长出打人柳, 还是同学家长来自氪星（注：超人的母星），都不能改变明天还要早起带早读的现实。他必须睡着，坚持了三年的好习惯, 决不能功亏一篑，没错, 天塌下来有妖管局顶着, 他只是一个被消除了记忆的普通人, 他能做的只有带好一个班, 其他那些天崩地裂的事情只要他不去想就和他没关系。郝可深吸一口气, 使用呼吸睡眠法，折腾了二十分钟后，终于产生了一丝宝贵的睡意。但，打人柳和会魔法的同学家长并没有放过他，在他的梦里狂追他三条街，他不停地跑啊，跑啊，直到一片蔚蓝的大海出现在面前。碧海蓝天，好美的景象。然而这景象只持续了一刻，下一刻，海面出现一片巨大的暗影，无数浪花掀起，挥舞着几十条触|手的巨大章鱼怪从海底升了上来，遮住半边天空。“啊！”郝可猛地坐起来。他捂住胸口，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这是个梦，还好，这是个梦。怎么会做了个这么真实可怕的梦，郝可感觉到自己额头上都是汗，他双手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一点。那不过是个梦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大章鱼，也没有打人柳——等等。昨天晚上家访的遭遇，一点一点回想起来。“诶。”郝可痛苦地捂住额头，大章鱼是没有的，但是打人柳确实有，他之所以会梦到大章鱼，也是因为打人柳的藤蔓长得太像章鱼触|手了吧。可恶啊，本来昨天晚上的经历就够猎奇了，他的梦境还给他升了个级，直接变成克苏鲁了。不科学的世界这样欺负一个教学压力巨大的班主任真的合适吗？突然间，一阵音乐声响起，把郝可吓了一跳。是闹钟。五点二十，很好，生物钟永不认输，即便经历了那样的事，他还是准时起床了。郝可按掉闹钟，下床洗漱，给自己打了个豆浆，稍微垫了垫肚子，然后骑共享单车去学校吃早饭。时间已经进入十二月，六点的天空还是乌漆嘛黑的，风也格外冰冷。郝可疑神疑鬼地穿过以往他闭着眼睛都能骑的街道，目光在每段路灯覆盖不到的阴影上停留，总觉得那些黑黢黢的篱笆和墙后面，随时会跳出来一个两个的怪物，呲着牙把他扑倒。太可怕了！郝可加速了蹬共享单车的速度，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蹬到了学校。“郝老师，今天这么早啊。”看门大爷笑眯眯冲郝可打招呼。今天的大爷特别可亲。亮着灯的食堂也格外温暖。郝可点了一个鸡蛋饼卷土豆丝，以及一碗紫菜鲜虾小馄饨，热乎乎的早餐吃到嘴里，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现在，他必须考虑一些现实问题。比如，他以后要怎么对待凌思睿同学和他的家长。如果他的记忆真的被消除了，那还好，他可以真的当做一切事都没发生过，仍然用要求普通学生和家长的标准去要求凌家父子。可是现在，他都知道了，他知道凌旭特殊的工作性质，也知道凌家父子有超能力，现在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来这里上学？帝皇贵族学校虽然学费很贵，但也是给普通人类孩子提供教育和成长环境的场所，前提条件是“普通人类孩子”。凌思睿很可爱，但他不是普通孩子。这就意味着，凌思睿可以从山顶或者五楼的高度跳下来，什么事也没有，而其他孩子不行。如果凌思睿在学校使用超能力，其他同学看到了，怎么办？模仿，怎么办？想一想就很可怕。虽然郝可相信凌思睿同学是善意的、温和的，但是没有人能打包票他就不会失手，在他看来不是很厉害的魔法，可能就会对其他孩子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从理性来讲，把这样一对父子，放在帝皇小学，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头疼。”郝可撑住自己的额头。那么，要去举报么？校长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呢？郝可希望校长不知道，否则，他会怀疑校长的专业度。如果……校长知道。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凌旭是隶属于政府的妖怪管理局的，也就是说他相当于一个公务员，妖怪管理局一定和校长通过气，把凌思睿放在了帝皇小学。校长知道的话，跟校长举报就没用，反而会打草惊蛇，那么，要继续往上举报吗？“不行，”郝可双手撑住额头，自言自语，“人家刚救过你的命，你转头就把人家举报了，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接着，他又换了一副冷冰冰的口吻，对着馄饨汤说：“那如果出事了呢？你知情不报，也是共犯！你对不起自己教师的身份！”“诶……”郝可再度捂住额头。他现在面临着职业生涯的最大难关，是牺牲人品、做个称职但没良心的教师，还是牺牲底线、做个知恩图报但没原则的烂好人？天啊，为什么，为什么不用钢笔给他来一下子！一向注意外表整洁利落的三年二班班主任郝可，今天顶着一头不那么整齐的头发和两只黑眼圈出现在教室门口。跟完早读之后，第一节是别的课，郝可跟舒小姐一起出来，来到走廊上。舒小姐看起来精神抖擞，仿佛寻找到了人生奋斗新目标。她一出来，就拉着郝可走到四下无人处，兴致勃勃地跟郝可说起昨天家访的事来。“郝老师，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把工作的侧重点放在帮助凌思睿同学上，不管是生活方面，还是学习方面！”舒小姐信誓旦旦地说道，“凌思睿同学家里那么困难，他却还能那样努力的学习，我们不能因为他家的经济条件限制，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某些课程上跟不上其他同学。”郝可双目无神地看着舒小姐。“我已经给凌思睿下载好了线上英语课程，等他买到电脑，我就把课程发给他，还有我整理了一些英文演讲资料，稍微梳理一下也可以发给凌思睿同学进行循序渐进的学习，还有自然实验方面……”舒小姐滔滔不绝地跟郝可讲着她的一对一帮扶计划。郝可羡慕地看着舒小姐，这就是记忆被完美优化过的人，他也想像舒小姐这样积极、简单、正能量。当然，他可以去找凌旭，要求给他补一下失忆钢笔。但是，他已经知道了真相，被强迫消除记忆，和主动选择消除记忆，就具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第一种，是迫不得已。第二种，则是逃避责任。为人师表郝老师，从来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如果他此刻逃避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做老师？可恶啊！郝可再一次陷入了焦灼。正在此时，远处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挥舞着手臂，用可爱的童声脆生生地叫着：“郝老师！郝老师！”凌思睿！郝可一个激灵，没有第一时间转过去面对孩子。舒小姐惊喜地叫道：“凌思睿，我和郝老师正说起你呢，你就来了，来，过来，让老师看看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啊？”说着，舒小姐向凌思睿伸去魔爪。昨天已经饱受磋磨的凌思睿下意识往后一闪，绕了一大圈躲过舒小姐的攻击范围，跑到郝可这边，拉着郝可的袖子，摇一摇，可怜巴巴地问：“郝老师，你为什么不理我呀？”郝可低下头，看到睁着一双无辜小鹿眼的乖巧小可爱，顿时心都化了。“老师没有不理你，老师只是……在想一些事。”郝可叹了口气，要让他举报这样的小孩子，他真是很难做到。“郝老师，昨天家访，你还记得吗？”凌思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郝可，“你说让凌旭给我买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答应了！这周末就去买！但是，他不知道哪个型号好，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陪我们一起去啊？”“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郝可言不由衷地说，“可是我周末还要准备一些课件，可能没……”“郝老师！你去吧！”舒小姐突然自告奋勇地说，“课件这种东西，我来准备就行！”郝可迟疑地看着舒小姐。“真的！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还得过多媒体教学演讲大赛的冠军呢！”舒小姐骄傲地挺了挺胸，“你就跟凌思睿同学一起去逛街吧，人生中的第一台电脑，当然要好好挑选了！”面对热情洋溢的舒小姐，满脸期待的凌思睿，郝可终于败下阵来：“那……好吧。”也许，他可以不要那么急于下定论，再观察观察？至少，可以先弄清楚为什么凌家父子要在这里上学，他们是不是非上学不可？他们是否接受别的教学方式——比如一对一的家庭教师？了解到他们的需求和目的，才好协商解决，使双方都得到满意的结果。不错，不一定要举报的。拿定主意后，郝可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很快，时间到了周六，郝可陪着凌家父子上街买儿童笔记本电脑的日子。这一天的天气不错，出来逛街的人也非常多。郝可穿着一件米色的毛线衫，外面配了一件风衣，提前到达约定的数码广场楼下，等着凌家父子的身影出现。过了一会儿，他便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街道边，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弯腰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轻巧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