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意的话音落下, 众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田秀和田叶的表情更是称得上惊愕。

  田叶脸色苍白了一瞬，紧接着浮现起了一种不太健康的愤怒的红色，声音有些迟疑和不可置信, “您的意思是说……是您的主上派遣魔物攻打了我们沙族部落？”

  卿如意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田姑娘，你还记得当初攻打你们部落的魔物大都是什么等阶么？”

  田叶略作思考, 旋即道, “最多的一阶和二阶的，三阶的比较少, 最高是五阶的, 有三只。”

  卿如意闻言点点头, 轻叹一声，“那便是了。”

  她看向阮秋秋等人眼神里带着一些回忆的神采, “深渊的土地虽然很多，但大部分都是没办法生存的绝境, 拥有生存资源的土地很少，魔物的密度却很大。”

  “为了填饱肚子，一些低等魔物往往会互相残杀, 把彼此当做食物。”

  卿如意道, “可以说，在我主上手下, 最不缺的便是低阶魔物。他们实力弱小, 相对的, 通过空间通道所消耗的魔气也少, 攻打一个算强大的妖族部落，所得到的妖族血肉, 足以弥补这些损失。”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田秀是个沙雕，也已经明白了谁是这次沙族部落近乎全军覆没的凶手。

  更别提，比田秀反应快上许多的田叶。

  阮秋秋看着那个冷酷漂亮的短发姑娘气红了双眼，周身隐隐散发着强大的威压，让她周围的空间都有些肉眼可见的扭曲。

  田叶一时没克制住自己的力量，波及到了屋子里一些弱小的妖。

  阮秋秋的实力已经迈入了三阶初期，但还是感觉到了一阵胸闷，很不舒服。

  一直安静的坐在她身边的渊某狼紧皱起了漆黑的眉，伸出长臂将阮秋秋揽在了怀里，声音低沉、带着一些警告意味，轻斥了一声沉浸在愤怒之中、快要失去理智的田叶。

  田叶这才猛地反应了过来。

  她环顾一屋子脸色难看的妖，连忙收敛起了妖力，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对不起，我……”

  “没事。”熊猫爷爷摆摆手，笑呵呵的望着她，“能理解。”

  田秀神色复杂又心疼的看着自己的伴侣，暗暗握紧了拳。

  阮秋秋也从某狼怀里坐了起来，摇摇头，朝她笑了下表示自己没关系。

  被大灰狼先生揽入怀里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为了缓解刚刚变得严肃的气氛，卿如意干脆转移话题，继续道，“……现在咱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尽管主上他的天赋一月只能施展一次，可现在距离他上次施展，已经过了十天左右。”

  阮秋秋闻言有所悟，迟疑着道，“如意奶奶，您主上是不是没办法用天赋运送太高阶的魔物？”

  “对。”卿如意点点头，“他全盛状态下，可以耗费全部魔气创造出传送六阶后期魔物的空间通道。但这样代价太大，不如走那些自然形成的空间通道。”

  “据我所知，整个妖族大陆能容纳八阶以下魔物通过的空间通道，只有一个。”卿如意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望向阮秋秋，柔声道，“知道了这些，你们便可以提前准备了。”

  阮秋秋被她这个目光看的心里很难受，她知道如意奶奶的意思是，要让她和大灰狼先生逃难。

  毕竟连那样强大的沙族部落也被魔物大军碾平，更别提这小小的冬熊部落了。

  渊诀轻抿着唇，长睫轻颤，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而卿如意接着又将一些自己知道的、关于那个主上‘墨夕’的一切，包括他手下有哪些实力强大的魔物，现在是在和七阶圆满魔物‘夜辰’争抢魔王之位也一并说了。

  如意奶奶说的越多，阮秋秋的心里就越没有底。

  她知道大灰狼先生很强大，可他就算很强，也只有一头狼。

  根据如意奶奶的描述，墨夕手下光是五阶的魔物，就有十九个，六阶的更是有七个。墨夕自己便已经是七阶巅峰，与八阶只有一步之遥。

  阮秋秋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如意奶奶的计划一直都是，在两月之期到来之前，拔除体内的魔蛊，然后同他们一起逃亡藏匿，争取时间等大灰狼先生突破了。

  就他们现在的实力，来两个六阶的魔物，就算大灰狼先生能打过，也大约会重伤。再多来几个，就算熊猫爷爷他们都来帮忙，大概率也会被横扫，没办法反抗。

  她能想到这些，如意奶奶肯定也已经想过了。

  她和莫爷爷的处境，可以说比她和大灰狼先生还要糟糕。

  阮秋秋探出一丝灵力，能清楚的听到卿如意身体内传来了两道声音。

  微弱的，是她原本的心跳声。

  而有力的，却是那枚名为‘果实’的、魔蛊的声音。

  阮秋秋眼圈有点红，如果再给她一个月、或者在卿如意体内的‘果实’成熟之前，她的实力能提升到四阶，那么就有一定的把握把那魔蛊拔除了。

  可是，现在的时间真的太短了，太短了。

  卿如意看到她的目光，什么都明白。

  她笑了下，亲昵的搂住了莫不归的手臂，语气温柔，“我和你们莫爷爷，打算再在部落里休整三天。”

  “三天后，就要出发去周游世界了。”

  卿如意语气轻松，仿佛三天后，他们真的要出门旅游一样，满是快活。

  “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过妖族大陆上晴朗的天空了，有点怀念小时候你给我摘的那种草根甜甜的植物。”卿如意说着，眼底仿佛有着星星，她望向莫不归，弯着苍白的唇，“莫哥哥，你还记得那种草长在哪里么？”

  “等我们过几天出门，你再摘给我吃……”

  如意奶奶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连续说了这么多，她已经很累了。

  阮秋秋听的心口酸涩，众妖也都安静了下来。

  熊猫爷爷已经恢复的很不错，当下便招呼着大家，到另外一个小山洞讨论事情，把这间山洞留给他们好好休息。

  阮秋秋在石桌上放下一杯装着三阶治愈水珠的小木筒，也跟着离开了小山洞。

  一众妖跟着来到了田秀临时居住的山洞，原本他们是打算讨论未来的计划的。

  可大家要么坐在石床上不发一言，要么便站在石桌边表情凝重，就连熊猫爷爷，也没了在卿如意和莫不归面前的那份坦然和轻松。

  阮秋秋坐在渊诀身边，其实很明白现在的情况。

  田叶和田秀为首的沙族部落同“主上”有仇，但只是单方面的仇恨，如果他们能放下仇怨好好生活，在短时间内，便不会被魔物攻击。

  而且，田秀和田叶同冬熊部落一样，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他们两个身上背负着整个沙族部落的未来，不可能为了报仇、为了帮助他们，而选择孤注一掷。

  至于幼崽很多、实力也很弱小的冬熊部落，便更是如此了。

  之前熊猫爷爷能接纳他们，一个是因为当时情况不危急；

  二是因为那个时候后山禁地的结界破损了，冬熊部落可能没办法存在许久。

  可现在有了魂木，结界也已经修补好了，阮秋秋并不能确定，冬熊部落还会不会愿意接纳他们。

  而原本最能支援他们的如意奶奶和莫爷爷，现在也已经自身难保，甚至比她和大灰狼先生更难，为了不拖累大家、打算赴死。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坏的情况发展。

  阮秋秋掌心漫上了一层汗水，这几日一直不安的心神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在这样近乎绝望的情况下，知道“主上”并非没有对手，现在也受了重伤，似乎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山洞里的气氛十分肃穆，在长久的沉默之中，阮秋秋努力思考着她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但脑袋里却有些混沌，渐渐无措起来。

  渊诀眉眼之间一片淡然，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阮秋秋的，似乎对此早有了决断

  。

  眼睛渐渐酸了起来，阮秋秋捏紧大灰狼先生的衣摆，刚想说‘那我和夫君先回去了’，便听到熊猫爷爷开口了。

  “这样，秋娃娃，等下你就先带着熊朵朵和熊远，搬着这些天攒下来的物资，先去一趟妖魔集市。”熊健康道，“看能不能换到一些宝物，不行的话就多换食物和药草，其次要注意看能不能打听到情报。”

  “如果能打听到咱们后山禁地的一些情况，再联系看看另外一个魔物‘月辰’，看看能不能交换一下，也许能有点用。”

  听到熊健康的话，田叶也忍不住道，“我也跟着一起去吧。”

  她眼底闪过一抹恨意，“能换到一些好宝贝最好，魔物们大都心狠手辣，你们救了我们，我们雕族不是没有血性、忘恩负义的懦夫，背弃恩人袖手旁观的事情，我们做不到。”

  “那些魔物，来一个杀一个。”

  听到大家的话，阮秋秋眼睛更酸了，她不知道说什么，但心底刚升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却在望见渊诀的目光之后，仿佛坠入了寒川之中。

  那不是一个很冷酷的目光，相反的，大灰狼先生的眼神很温柔。

  那样温柔的视线、带着温暖的光亮，轻柔的落在阮秋秋面颊上。

  可阮秋秋却根本不觉得温暖，她太明白大灰狼先生了。

  也许，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这头狼想的却是要同她分开。

  毕竟，他们想到的只是他的心脏。

  阮秋秋心底警铃大作，下意识握紧了渊诀的衣摆，眼角眉梢都是紧张。

  就算渊诀什么都没说，她却好像已经读懂了大灰狼先生这个眼神透露出来的意思。

  她一早便猜到，渊诀迟迟没有提起成契的事情，八成是担心会拖累她。

  可这头笨狼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如果要她永远失去他，她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的活下去。

  渊诀看着阮秋秋红红的眼角，一双狭长的凤眸里掠过短暂的惊讶、无措，辗转过阴暗和自私的情绪，最后变成了一声无奈的低笑。

  额发被一只大手轻轻撩起，阮秋秋看到渊诀的俊脸在她视线里放大，只觉得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她被轻轻吻了一下。

  “夫人……”渊诀声音沙哑，掺杂着很多很多阮秋秋听不懂的情绪。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只是轻轻念出了阮秋秋的名字，便再也无法继续。

  ——当初的狼崽，不止一次陷入了近乎绝望的境地，就曾数次濒临死亡。

  那些寒冷的雪夜里，渐渐靠近死亡的感觉很清晰，就像是永远看不到光亮的漆黑的深渊崎岖着向前。

  他早就已经被同化成了深渊里的怪物，又怎么会害怕战斗和死亡？

  他只是，不想让小夫人陪着自己一起，堕入那样的绝境之中。

  她应该拥有更美好的人生，以那样的天赋，完全能在别的部落过的很好。

  不用跟着他一起，在未来落魄的住在巨木上，宿着风雪、随时坠落绝望的危险之中。

  大灰狼先生有点自嘲，他的样貌不错，可偌大的妖族世界，也有许多样貌不错的雄妖。

  而他的小夫人，又是那样的受妖喜欢。

  他们没有成契，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原以为，时间还算充裕，能护好她。

  所以他放纵自己阴暗的欲望，每晚贪婪的拥她入眠，反复亲吻她的指尖。

  即便已经到了现在的境地，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把握照顾好她。

  只是，

  她有更好的选择。

  不管是以世俗的眼光看，还是以长久的安全看，忘掉他，开始新的生活，对阮秋秋而言，都是更好的选择。

  可就算明白这一切，明白自己能照顾好她的把握，也只是在那七阶巅峰的魔物追上来之前让她吃饱穿暖而已。

  肢体上的残缺暂且不提，他只有三成把握同那魔物同归于尽。

  若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等他死了，这段在他的自私和畸形的占有欲下的逃亡生活，真的会让她感到幸福么？

  渊诀不知道。

  他只是，伸手轻轻帮阮秋秋整理她的鬓发，轻轻笑了下。

  阮秋秋看见他唇角弯起，眉眼舒展开，眼底漾起温暖的笑意，似乎连有些暗淡的山洞，也在此刻变得明亮了起来。

  可阮秋秋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暖意，她只觉得心底越发不安，看见渊诀浅色的唇瓣微动，似乎就要说出她不愿意听的话了。

  阮秋秋摇着头，没有去看周围妖的表情和反应，而是扑进了渊诀怀里。

  她第一次用尽最大的力气，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服，怎么都不愿意松手，声音急促又紧张，开口却满是哽咽，难过到连话都只能说的断断续续，“不要想着，和我分开……如果，这样，我就不喜欢……”

  阮秋秋的声音越来越哑，视线模糊，连那句威胁意味十足的、“不喜欢你，要去喜欢别的妖”都没能完整的说出来。

  可盘旋在安静的山洞里，说出来的部分，却已经足够的清晰。

  渊诀瞳仁轻颤，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有些克制不住身体颤抖，轻轻吻了吻阮秋秋的鬓发，长睫上沾着一些水珠，缓缓垂下。

  他真是一头自私的狼，听到小夫人这样的话，却从心底感到喜悦，高兴到血液沸腾。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是几秒。

  阮秋秋才听到了渊诀的回应，他说，“好。”

  阮秋秋又一连确认了几次，才鼻尖红红的从他怀里抬起头。

  她望着周围的几只妖，尽管对刚刚的行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却依旧紧紧的握着渊诀的手，不愿意松开。

  渊诀回握着她，那些没有说出来的选择，被他悄悄的、在心底划除。

  田叶眼睛已经红了，她忍不住挽住了身侧的田秀，第一次感到无比的庆幸——

  还好，田秀还活着。

  还好，他们不至于陷入这样的绝境。

  族长爷爷叹了口气，熊朵朵和熊远都低垂着头没说话。

  又安静了一会儿，渊诀才开口道，“今天下午，我就去禁地里看看。”

  阮秋秋立刻紧张了起来，她有些无措的望向大灰狼先生，“……下午就去？”

  渊诀要去后山禁地的结界世界里寻宝这件事，阮秋秋一早就知道。

  但她一直以为，他会再他们从妖魔集市回来之后再去。

  “嗯。”渊诀声音低哑，轻轻应了一声。

  “也好。”熊猫爷爷表情严肃，“也许能寻到一些宝物，便不需要逃亡了，唉。”

  “崽，你能尽快出来就行，现在进入禁宝山的机会很多，爷爷这边尽量拖着卿如意他们，也许能有一线生机。”熊健康语气沧桑。

  他看着阮秋秋，道，“那秋娃娃就留在部落里吧，或者你跟朵朵他们一起去妖魔集市，来回估计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阮秋秋闻言心底微紧，但她明白，现在这样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尽管心里不太想和渊诀分开，却也没有多说。

  众妖又讨论了一些细节，熊朵朵和熊远两兄弟便去搬运这次交易用的物资了，田叶和田秀也离开了山洞，回去和沙族部落的族雕们商量去了。

  约定好一个时辰后出发，阮秋秋便同大灰狼先生一起回到了家里。

  阮秋秋关上山洞口的木门，走进了婚房，坐在了渊诀身边，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思绪有些飘远。

  昨晚他们还看似没有危险的在温泉里沐浴，气氛浪漫，而今天，只再过一会儿，就要分开了。

  自从他们相遇，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超过半天以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