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第 97 章
作者:宋家桃花      更新:2022-03-23 17:34      字数:5548
  从院子里走出来后。

  陆承策漫无目的的走在小道上,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只是单纯地不想留在这个地方, 单纯地不想看到这些熟悉的亲人, 单纯地, 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可他能去哪呢?

  倒是有那么一刹那,他想去东郊,去阿萝的坟前坐一会。

  就跟以前那样。

  但凡他碰到不顺心的事, 或者有想不通的事,或者单纯想找一个地方清净下的时候,他都会跑到阿萝的坟前, 在那边, 一坐就是一日。

  可今天。

  他却没有这个勇气去她的坟前。

  刚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个魂魄,虽然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 知道这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但她脸上流露出的失望和厌恶,他却怎么也忘不掉。

  心底仿佛被一把尖锐的刀刺着似的。

  一点点。

  从头开始, 往下划。

  很疼。

  疼得, 他的手都开始不自觉打颤了,手撑在旁边的树干上,陆承策弯着腰大口喘息着,秋风习习,今日的温度很适宜, 但他额头却仿佛冒出了一层冷汗, 滑腻难受。

  他这么做, 真的对吗?

  抛下自己所追求的公道和大义,为了自己的家族和利益,做出这样的事,他真的做对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

  陆承策骗过自己,就跟个懦夫一样,哄骗自己,他做这一切是没有办法,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而到那个时候他不仅护不住永安王府,恐怕连自己的家人和阿萝都护不住。

  后来——

  阿萝死的时候。

  他后悔,他懊恼,他跟个疯子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抱着阿萝的尸体,又哭又喊。那会,他对自己,对死去的阿萝说,等事情都结束,等他的使命和责任都完成后,他就去陪她。

  他去跟她赎罪,去请求她的原谅。

  可现在呢?

  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为了这个家族,为了陆家的利益,为了他的这些家人他做这一切,真的对吗?

  喘息声变得越来越重。

  内心的那种痛苦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陆承策的手撑在胸口,甚至不顾体面的揪紧了自己的衣襟,仿佛这样可以缓解那种痛苦忽地,他听到一阵熟悉的笑语声,清凌凌的,仿佛不沾这世间的丑恶似的。

  笑得十分天真,十分欢快。

  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陆承策手撑在树干上,猛地抬头。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动作垂到眼睫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红色牡丹裙,站在树下的身影。

  她的脸上带着粲然的笑。

  明艳夺目。

  那样的明艳,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那是他的阿萝。

  她仿佛也在看着他,冲他笑,“无咎,你怎么站在那不动啊?你快过来,看看我摘的花好不好看?”

  “阿萝”他呢喃出声。

  收回撑在树干上的手,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大迈了一步。

  可很快。

  汗水垂下脸颊,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幅画面。

  不远处的小道上,并没有阿萝的身影。

  而是——

  他的五婶和五叔。

  从他的视角望过去,可以看到五婶半蹲在五叔的面前,她仰着脸,手扶着发髻上一朵新鲜欲滴的玉簪花,脸有些红,说出来的话有些娇,也有些羞,“好看吗?”

  “好看。”

  “很好看。”

  陆承策收回还没有迈出去的第二步,望着两人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心下仿佛有一阵无言的酸楚和痛意蔓延开来。

  明明应该高兴的,五叔能变成现在这幅样子,身边还有人陪伴。

  这值得高兴。

  但他就是堵得慌。

  莫名其妙,难受极了。

  他抿着唇,似是不愿再看那边的景象,不等他们发现就抽身离去。

  等他走后。

  原先一直坐在轮椅上的陆重渊余光朝他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草木拂动,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怎么了?”萧知不曾窥见他眼中的情绪,只是见他一直盯着那处,柔声问道。

  “没事。”

  陆重渊收回视线,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眼底便又多了一些柔情,语气也变得越发温柔,“我们走吧。”

  萧知点点头,也笑了,“好。”

  陆崇越的处置很快就下来了。

  谋害朝廷命官是大罪,虽然陆重渊如今已无什么实权,但大燕律法尚在,几乎是徐钦禀上去的第二日,他的处置就下来了。

  就如当初徐钦所言,流放至黔州。

  这事刚传出去的时候,京中便闹了个沸沸扬扬。

  都说长兴侯府是难得的一个清贵人家,兄友弟恭,除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五军都督陆重渊之外,这个门户可以说是少有的没有那种奢华之风的,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仗势欺人的。

  加上之前陆家还捐赠了宝安郡主所有的嫁妆,博了一个很大的好感。

  京中百姓对陆家一直都是谬赞有加的。

  哪里想到如今竟然会传出这样的事,侄子买凶刺杀叔叔,这无缘无故的,自然不可能行出刺杀的事,有人刨根究底的就又查出了许多事。

  例如当初陆家二少爷送去庄子里,根本不是养病,而是联合家中的奴仆,打算污蔑陆家五夫人。

  又例如

  当初这些事没有传出来,是因为陆家那位“十分慈悲、和善”的老太太一力压下去的,甚至于,若不是那日陆家五爷出现,恐怕那位陆五夫人就要被人平白无故冤枉了去。

  还有当初陆家那位侯夫人被褫夺中馈,也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因为挪用了宝安郡主的嫁妆,至于这钱,自然是贴补到了王家那边。

  至于为什么陆家会捐赠宝安郡主的这些嫁妆?

  也不是那位老太太下的主意,而是陆家那位五夫人建议的。

  一时间。

  京中传了许多关于陆家的谣言,说什么的都有,真的假的,混杂在一起,反正没有人辩解,大家也就姑且都信了这是真的,不过就算有人辩解,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反正。

  这世上的人向来只信他们所相信的。

  陆崇越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而陆家在京中的地位,又或者说在百姓眼里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尤其是那位陆老夫人,她往日在京中多有善名,可这桩事一传出来,大家对她自然是议论纷纷,以前觉得受她恩惠立了长生牌位的,也是纷纷砍了牌位。

  且不说外头是怎么样?

  长兴侯府倒是真的闭门了好一阵日子。

  日子步入九月,这天也就越发凉了。

  自从陆崇越的事出来后,陆家便消沉了很久,李氏以前最爱热闹,也喜欢挑拨是非,可如今却整日躺在屋子里,神情恹恹得,偶尔倒是会跟陆四爷吵上一架。

  至于陆老夫人。

  她自打知晓陆家如今在外头的风评后,还有那些人对她的议论之后,也气得大病了一场。

  到现在还没有康复。

  崔妤照旧是每日晨起伺候王氏,但王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阵子受了外头那些风评的影响,性子比以前还要来得暴躁,时不时就会处置几个下人,即便对崔妤,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就如今日。

  王氏吃早膳的时候,也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直接把汤勺往那碗里一砸,厉声道,“这都是什么东西,难吃死了?让他们撤下去重做!”

  她动作大,崔妤又正好在她旁边,里头的汤水溅出来,全部落在了崔妤的手背上,这可是刚炖好的汤,还滚烫着,纵然崔妤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嘶——”

  崔妤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上面滚红的一片,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身边几个丫鬟、婆子都围了过来。

  王氏看她这般也愣了下,她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砸,会让崔妤受伤,但她身为长辈,自然是落不下这个脸面去同崔妤道歉的,看了一眼之后,便高声责问起几个下人:“都杵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

  几个下人忙应声,又是打算去倒水,又是打算去请大夫。

  崔妤倒是忍着疼,阻了一声,“母亲,就一点小伤,不用请大夫的,我回去擦点烫伤的药膏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了。

  王氏倒是也没有强求,本来她就觉得请大夫有点小题大做了,遂点头,道:“那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是。”

  崔妤福身,“那儿媳就先告退了。”

  刚走出外头。

  顺心便迎了过来,她开始还奇怪,怎么今日主子出来的这么早?想问一声,可见她抱着手,又见右边的手背都红了,她一怔,说出来的话都变得结巴了,“这,这是怎么了?”

  崔妤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如常说道:“回去再说吧。”

  顺心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就扶着人回了浮云阁。

  浮云阁。

  崔妤刚回来就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了一个顺心。

  这会顺心一边拿着烫伤的药膏替她擦着手背,一边忍不住哭腔,哽咽道,“这都是个什么事?她自己心情不顺,干嘛把火气撒到您的头上?”

  “这么一大块,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越想。

  她越觉得委屈,“您当初就不应该嫁过来,这里一点都不好!”

  “行了。”

  崔妤打断她的话,她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揉着疲倦的眉眼,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好看。

  三个月了,她嫁给陆承策已经快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这三个月。

  她自问做得不错。

  伺候婆母、照顾祖母,偶尔还会替犯了错的小姑子遮掩一二。

  可她得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婆母和小姑子觉得天经地义,从来不曾感谢过她,正院那位老太太,更是不会夸她一句,至于她的夫君她的夫君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以前陆承策隔一段日子还会回来一趟。

  但自从陆崇越的事情之后,他便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也只是换身衣裳就离开。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却也能够感觉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她去过锦衣卫,也让人送过家信,见到人,也收过回信,只说“公务繁忙”。

  她气过,怨过,甚至也如顺心一样,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问自己“她真的选择对了吗?”但能怎么样?她没法后悔,也不肯后悔,陆承策是她生平头一个喜欢的人。

  她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嫁给陆承策,做她的妻子。

  等着有一日

  他也能像对顾珍那样对待她吗?

  如果等不到这一天,那她做了这么多,都是因为什么?

  半响。

  她开口,“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

  顺心一边替她抹着药膏,一边回道:“五房那位虽然对家里的事不上心,但做得事都不曾有过差错,底下那些管事偶尔有个小动作,也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听到这话。

  崔妤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心下微沉,看来想要从这些事上给她那位五婶找麻烦是不可能了。

  沉默半响。

  她才说道:“原本准备的事,先搁置吧。”

  顺心一愣,还是答道:“是。”

  而此时的五房。

  外头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可这里却十分安静,尤其是主院,更是门窗紧闭,一丝声音都没有。

  “唔。”

  不知道过了多久,拔步床里,才传出一个女子娇软的咕哝声,因为刚醒来的缘故,萧知的声音有些绵绵软软的,比平日还要来得娇软好听。

  “醒了?”

  耳边传来陆重渊的声音,他应该是醒来有一会功夫了,嗓音十分清越。

  萧知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想睁开眼,就往人怀里又赖了一些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脸就埋在他的肩膀处,轻轻嘟囔道:“什么时候了呀?”

  “辰时刚过两刻。”

  陆重渊抚着她的后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嘴,哄道:“还早,你若觉得困,便再睡会。”

  萧知本来是觉得困的,但突然被人这么亲了一下,倒是清醒了。虽然不是头一回亲吻了,但她还是有些害羞,埋在人的怀里,半响都没有抬头。

  良久。

  她似是想到一件事,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问道:“陆重渊,你之前是不是偷亲过我?”

  偷亲她的事,他做得不少。

  陆重渊一时倒是也没有想到她说得偷亲是哪一回,刚想问一声,不等他开口,怀里的小女人就已经红着脸,轻声补充道:“之前如意说,看到你,看到你亲我了。”

  那就是她醉酒的那一日了。

  陆重渊倒是也没有反驳,抚着她的后背,十分坦然的,应道:“是,怎么了?”

  这人

  萧知没想到他应得会这么坦然,反倒是自己扭扭捏捏的,从如意口中知道的时候,还红了半天脸,明明他们两人里,他才是感情空白的那个,怎么相处起来,她却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似的。

  不高兴。

  伸手想拧他的腰。

  但陆重渊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她捏了半天都没捏动,只好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小声哼道:“你不要脸。”

  陆重渊见她这幅样子,心下十分愉悦,任由她闹着,也不拦她,反倒还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嗯,我不要脸。”

  “你”

  萧知脸更红了,就连耳朵也红了一大块,“你偷亲人,不知羞。”

  这就要羞了?

  陆重渊挑眉,把人按在怀里又亲了好一会,等人气喘吁吁的时候才抚着她的脸,笑道:“好了,不闹你了,你要是不困了,就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地方?

  什么地方?

  萧知一愣,倒也顾不得水意朦胧、含娇带羞的眼,问道:“去哪呀?”

  陆重渊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

  萧知虽然心里好奇,倒也没问。

  等到两个时辰后。

  陆重渊握着萧知的手,由庆俞推着走上东郊福地。

  这里多是世家贵族的墓地。

  你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到那些墓碑上刻着“某某大将军”、“某某世家的某某”萧知自己的墓也在这,但她环顾四周,小脸还是有些懵懵的。

  她不明白,陆重渊带她来这边做什么?总不至于带着她来看自己的墓碑吧?

  陆重渊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仍是弯着嘴角,握着她的手,道:“快到了。”

  三人便又走了一会。

  直到庆俞停下脚步,陆重渊才同她说道:“到了。”

  到了?

  萧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一座十分豪华的墓前,有两块无名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