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看着林如海。

  姜宁也不禁看向了林如海。

  绯玉也停了筷,看林如海。

  一桌四个人，三人都在盯着他。两个是他的爱妻和爱女，一位是护国夫人,他女儿正式拜过师的师父。

  林如海放下酒杯——他身体还没好全，里面装的是纯葡萄汁——轻咳一声：“其实——”

  “还是罢了。”姜宁笑截住他的话,“大人身体未愈,我也不便出远门。”

  她说不去,也不止这一个原因。自古说“红颜祸水”，虽然这是放屁的话，可她因为这张脸遇到过的事真不算少。

  西宁军二十万众,数百将校,光在金泉府的便有几十个，不可能人人都是正人君子。虽然她早就不是无依无靠、父母双亡的姜家孤女了，除非皇帝丧心病狂想强夺臣妻，否则即便有人起了色心，也不太可能有胆子对她下手，可她懒,不想多找麻烦。

  原著里,强势如王熙凤,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贾瑞对她起淫心,王熙凤想整治他,也只能迂回着来。

  否则事情叫人知道，哪怕王熙凤全然无意,只是贾瑞痴心妄想,会被毁了名声的也只有王熙凤一个。

  ——“苍蝇不叮无缝蛋”，你真是正经女人，他怎么会对你动心思？一定是你有问题！

  她整治高级武官可远没有王熙凤整治贾瑞方便。

  等林如海身体好了,一年至少要各处巡查一次。

  她还是等他去金泉府时再一起去吧。

  现在天气这么热，出远门得多累啊。

  而且方才林如海虽然看上去是要答应，却难保不是碍于面子被迫答应。是勉强的就没意思啦。

  姜宁都这么说了，穆长音便不再多劝。她知道姜夫人在顾虑什么，只是心内难免遗憾。

  绯玉又默默重新拿起筷子。

  几瞬沉默后，林如海把眼神从姜宁面上移开，笑问穆夫人：“请恕冒昧，若拙荆同去，不知会住在何处？”

  “哦？”穆长音轻轻发出一声疑问，笑了，“自然是与我同住了。绯玉也是与我同住。我家中有两个女儿，两个孙女，一个孙子，都和绯玉年岁差不多，阿灿阿燃十三岁，开霁十一岁，开鸿八岁，开平五岁。他们姑侄姐弟一处，都由我亲身教导。”

  姜宁知道，穆夫人的三子两女，两个女儿最小，是双生女，都还没定亲，年纪尚小，也还未听得有战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和她们母亲一样，披甲挽弓上战场。

  而金开霁、金开鸿和金开平都是她长子的孩子。金开霁和金开鸿是女孩。她的长子和次子都是在五年前和高昌的战争里去世的。那年长子二十有三，留下了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次子才十八岁，正要成亲。

  姜宁都不敢想象绯玉出事她会怎么样，穆夫人却一次经历了双重丧子之痛，还能有如今的精神面貌，实在叫她佩服。

  而林如海的话让她意外，却没有特别意外。

  她看着林如海和穆夫人谈起了何时出发，何时回来，他会派多少人护送她同去，不知西宁将军府方便不方便。

  穆夫人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绯玉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姜宁好想照一照镜子，看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

  一顿饭吃完，林如海也敲定了护送她去的人：

  副典军带五十亲卫，林平和他媳妇带四十个成年男丁和二十个壮年婆子，加上总督府的少史，刘师父白师父，还有贴身服侍姜宁与绯玉的二三十个人，足有近一百五十人之众。

  穆夫人说，她回去就安排这些人的住处，恭等姜宁带绯玉来。

  席散，苏风和李世凛带几位指挥去下处，姜宁亲自领穆夫人到客院。

  到了院门处，穆长音就不让姜宁再送了，握着她的手，笑道：“虽然你小我许多，咱们平辈，我就称你一声‘妹子’了。”

  姜宁简直幸福得要昏过去：“姐姐请讲！”

  统帅二十万大军的女将军女元帅护国夫人姐姐！她是走了什么大运呀！

  谢谢宝贝绯玉坚持习武，拜到了这么好的师父！

  穆长音一个眼神，她带来的人都退后了。姜宁也便示意终夏等退后。

  穆长音笑道：“我今日才见你们夫妻，不知你们从前如何。可我看林大人待你的心真，你——”

  为何要这般小心，还故意抱有警惕？

  别人看不出来，只是她的直觉。

  姜宁明白穆夫人的意思。

  可她和林如海之间种种恩怨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她的顾虑，她一直坚持的克制，或许也没办法和穆夫人说明白。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她真的是个异类吧。

  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辰，云都散了，太阳在空气里晒出滚滚热浪。

  姜宁请穆夫人入院中，走在有阴凉的抄手游廊下，含笑问：“姐姐觉得，妾是什么？”

  “是和妻子争抢丈夫的妖媚，还是只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不喜欢了，看不顺眼了，打发了就行了？”

  想起传闻中姜夫人的出身，穆长音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过妾，想了一想，才谨慎说：“身份不能做定论，要具体看人如何。”

  “姐姐，不怕你以为我是个心窄又古怪的人。”姜宁笑道，“即便能将从前全然放下，从现在起，全心全意同他好，可若今后他又有了旁人，我或许会发疯。”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穆夫人的眼睛——

  “恕我冒犯，不知姐姐是否想过，若将军还在，却和旁人恩爱缠绵，你会如何吗？”

  看着姜宁直白清澈的眼睛，听了她毫不避讳的问题，穆长音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

  不是为姜宁为什么敢问这样的话，是为她话中的可能！

  两人对视一会，穆长音先移开了眼睛。

  她吐出一口气：“若你心窄古怪，那我也是一样的人。”

  她不能接受将军有别人。

  哪怕只是最低贱的丫头也不行。

  “可事情未必会发生，你为什么不先试试呢？”她仍有不理解。

  等林大人真的有了别人，再发怒、离心……报复也不迟。夫妻能同心同德，是世间多难得的事？

  “这便是我和姐姐的不同了。”姜宁很坦然。

  她在感情上，就是这么一个谨慎到胆小懦弱，心思还阴暗的人呀。

  穆夫人问的这些话，她完全可以敷衍糊弄过去，不必说得这么深。

  可她想交这个朋友，想有这个“姐姐”。

  她不知道穆夫人不能接受的原因，她自己是没办法只把丫头当“生育工具”和“泄·欲工具”看。

  和穆夫人的谈心结束，姜宁和绯玉回到正院，林如海早等了许久。

  他对绯玉自然有许多叮嘱。

  等绯玉回房午睡，他才与姜宁商议正事：“让终夏和安珠与妹妹一起去罢。终夏随身保护妹妹，安珠——”

  姜宁：“穆姐姐只怕不会接受让儿子婚前有爱妾。真把安珠给了金烨，要么安珠性命不保，要么咱们两家就算完了。而且仪鸾卫不是说，金家并无与别家互换美姬的习惯？我虽算金烨的长辈，金烨要了我的丫头又算什么？还是他要师妹的丫头？恐怕穆姐姐会先打断他的腿。”

  林如海一愣。

  姜宁叫终夏进来，把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只没说“两家就算完了”这一句，添上了“战事才停，若因安珠让穆夫人和金将军母子不和，只怕得不偿失。”

  怎么能因为林家想与穆夫人相交的私心，妨碍到皇帝在西宁军安插细作的计划？一定是从大局考虑，这样做真的不划算。

  她喜欢终夏，也记着终夏一直尽心保护她的好，但身份所限，她对终夏必定会有所隐瞒。

  “若非要让安珠去金烨身边，只能把她先放出去，在外面找机会。”姜宁觉得既对不起穆姐姐，也对安珠有歉意。

  看，她既不能为了林如海的工作抛弃一切，也不能为良心过得去就真的不做一点脏事。

  为了继续说下去，她习惯性地封闭了所有感情，这样就不会有负面情绪产生了：“依我看，还不如让安珠去别家。”

  终夏等林如海决定。

  林如海思考了约一刻钟：“那就放安珠出去。”

  姜宁便拟定，留下祖昌上次送来的四个人，安珠和另外三个一起放出去，由仪鸾卫运作安珠去边关吧。

  正事商量完，终夏退出去和仪鸾卫们拟定计划。

  姜宁拆头发，换衣服，一面问林如海：“我和绯玉都出去，家里就只有老爷一个了。”

  堂堂一品少师，竟要当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空巢中年人了。

  可怜，可怜——

  “我知道你想去。想去就去看看，别的不必多顾虑。”林如海让她安心，也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之意。

  他确实舍不得姜宁，又不好意思说，便只笑道：“我难道还同绯玉一样，几十日见不到妹妹就哭么？”

  又忙说：“谁敢打你的主意，都有我。”把上一句遮过去。

  姜宁忍不住对他一笑：“遇到好看的景，有趣的事，我回来都画给你看，说给你听。”

  穆长音第二日一早便踏上了返程。

  林如海不好远送，姜宁与绯玉送她到了城外十里。

  穆长音极赞姜宁的坐骑：“真是好马！”

  姜宁笑道：“是我们大人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

  他说要给她一件极好的生辰礼，果真极好，是千金难买的宝马，毛色光亮体格匀称四蹄端正等等都不必说，最难得的是性情极温顺。她原本还可惜这样的好马只能困在马厩里，偶尔让师父们骑出去转几圈，放放风。等她过几日出发，她的三匹马也都能撒欢了！

  “别送了，等你过来。”穆夫人摸了摸绯玉的脑袋，上马率人很快行远了。

  也很快就到了姜宁和绯玉出门的日子。

  在出发之前，姜宁退步了：

  李世凛多留几年都可以，但林如海要负责守好他的“清白”，别让她难见李家和吴家。

  林如海颇觉哭笑不得，但还是答应了。

  当夜，姜宁要睡着时，还听见他低声承诺：“我也会清清白白等妹妹回来。”

  姜宁犹豫了二十分钟，决定还是当没听见吧。

  她睡着咯！

  姜宁和绯玉出发去金泉府一个半月后，林家派去江南云家的三十个人接到云妙玉回来了。

  夫人还没回家，林如海只好亲自安排这位世侄女的住处。

  偏生正好有几件公事紧急，分不开身。他亲自去接，也显太郑重了，反叫小辈不安。

  他便令家里目前唯一身份合适的李世凛率人去门口相迎，别让妙玉新丧了父母，千里迢迢过来，觉得受了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