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章 苍天啊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3-05-29 11:40      字数:5939
  吕小姐是聪明人,听沈云西要请关阿玉,再往话本子里的各处隐喻一对,就知道齐家一府是这次的主角。

  昨天下午,吕小姐送走了关阿玉,又巧卫芩就在府里,便干脆组了局,约了五六姐妹到家里来,赶着空儿一起将那话本子先睹为快。

  诸姐妹们这一看,是又怜又气。

  怜是可怜那关阿玉,所托非人,好好的女儿家,嫁人成了卖身进火坑,被关在那府里,就跟被赶进栏里的骡子,任人打骂不说,还得死皮劳累的干活儿。

  大家都是姑娘家,年岁也差不大了,她们家里头近来暗里也都在慢慢地相看,开始说亲了,关阿玉于她们很有代入感,可不就怜爱同情起来。

  气是气那齐家不做人,别的人家看儿媳妇不顺眼,最多也就口头上摆派头,说教两句,他们倒好,直接把儿媳妇当成牲畜磋磨。

  看看话本子里写的,叫儿媳妇拉磨子挑担子、洗碗洗衣伺候人,甚至连倒夜香都得干,须得七八个下人分工干的活儿,关阿玉一个人包揽,连轴转,你他么的居然还不给月钱,说人家吃白饭!

  你怎么不上天??

  就这,齐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的,竟也没一个人觉得不妥不对的。

  足以见得,姓齐的那一府俱是冷硬无情的铁石心肠。多狠毒的一窝子啊!

  吕小姐等人略一细想,火腾地就上来了。

  这什么人家啊!

  猥劣不堪,不仁不义,没脸没皮,太子母家就这种玩意儿,淑妃和太子不会也是一脉相承吧?

  一瞬间东宫皇子妃都没有吸引力,不香了。

  姐妹团的大家都很火大,她们心里其实已经信了这话本子里所写,毕竟苏夫人的前几本书,每一本无一例外地都得到了应证。

  但她们是严谨的人,还是得先去探探实情,于是傍晚散伙儿的时候,约好了第二日上齐府串门儿去。

  齐家在京里属于挺尴尬的那一挂,是太子亲族,却又没实权高官,也不是安国公府这类有底蕴的勋贵。

  在各方交际里,属于可以看在太子面儿上给个面子,但又不需要太给面子的那一类。

  是以当齐大夫人得知以吕小姐为首的一排高官贵族小姐上门,称要拜访她的时候,还以为是关阿玉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吕家带人打上门儿来。

  齐大夫人惊得都打了个哆嗦,她有心想把人拒之门外,但这些人又着实不好全得罪了,只能极其勉强又周全小心地,把她们都请进了门。

  一见到吕小姐,齐大夫人忙就叫人奉茶致歉:“我家那二儿媳妇是个没法没天的,她不懂礼数,在家里头我也管不住她。吕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和你推心置腹地说这番话,我是真拿她没办法,她要做了什么冒犯姑娘你的事,你只管教训,也就当帮我管教她了,我绝无二话。”

  齐大夫人腆着一张敦厚的脸,语气诚恳。

  要不是吕小姐昨天见过关阿玉,还真就被她给唬住了。

  这样的才吓人呢,佛面蛇心。

  吕小姐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有的事,您从哪儿听说的,我和关夫人并没有什么不和的仇怨啊。”

  齐大夫人脸一僵,“原来是误会,你看我,想差了。”她又厉声唤下人:“阿玉人呢,她怎么回事,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钟点儿了,还在床上赖着,快叫她过来迎见贵客!”

  被叫住的婆子隐晦地看了看四下闲坐的小姐们,忙回说:“太太,昨儿二少夫人出府后,就没再回来。”

  接二连三地被打脸,齐大夫人脸皮子更僵了,她干笑了两声,问询般地看向吕小姐。

  吕施两手一摊,装出惊讶的神色:“昨儿我与关夫人说了两句话,就让她走了,她没回来吗?”

  齐大夫人啪地一拍桌几,嗨了一声,气道:“在家里头敢上房揭瓦,出个门都敢夜不归宿,吕姑娘你看看,你就说这样的儿媳妇,我怎么管得住!”

  有小姐听得不痛快,嗤了声。

  吕施幽幽地说:“关夫人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或者是遇上麻烦也不一定,昨天关夫人过我家来,夫人你没叫下人与她一道吗?怎么既不知道她没回来,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齐大夫人噎住,关阿玉在家里惯来就没下人伺候的,她根本就没想起叫人跟着她。

  不过,齐大夫人暗想,要真出事了,倒也好,立椋不肯休了她,直接丧妻,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没了关阿玉,她立椋大可以再娶个好的,她家立椋是人中龙凤,非池中物,就在座的这些太傅尚书大夫家的小姐们,也是完全称得上的。

  她内里百般心计,以一种隐秘的挑剔目光在吕小姐等人身上挑挑拣拣的掠过,面上却是做出急切的模样,给仆从下令:“唉,吕小姐说得很是,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快!快叫人出去找找!”

  就齐大夫人这一番惺惺作态,看得吕小姐在心里直翻白眼儿。

  她实在不耐再虚与委蛇了,便说:“干坐着也是无趣,不知道能不能去园子里逛逛?”

  齐大夫人已然把这群小姐当儿媳预备役,当然满口应好,一头吩咐备茶水点心,一头拉着弟妹齐二夫人一起,引她们到园子里游耍。

  吕小姐可不是真为玩耍来的,到了园子里,指使几个姐妹缠住了齐家人,自己和另几个一溜身儿,按话本子写的,钻进了花园子后头的小院儿里。

  一进那院里,果见一个大磨盘,磨子上还有昨天没磨完的豆子豆渣,黏在石盘上,发出了淡淡的酸味儿。

  这便有了卫芩那中气十足的大叫:“哎呀,你们看,还真有个石磨嘞!这就是那个专门叫他们儿媳妇拉的磨子吧!”

  卫芩一喊,和齐大夫人二夫人假意交谈的诸位小姐尽数涌了过去,待看清了那磨子,皆都扭头去睨齐家夫人,张张芙玉般娇俏清艳的容颜上无不是怒浮于面。

  “苏夫人的话本子果然是真的。有的人,面上看不出来,藏得好,原是蜂目豺声,内里头也是恶鬼做的心肠!”

  “齐夫人,你们这府上可堪是龙潭虎穴,神仙来你家做儿媳,都得被剐下一层皮吧!”

  “关夫人也太不走运了,摊上一家子豺狼虎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你家的儿子是宝贝,见不得人要,那就把他搁佛龛上供着,别拉下来祸害人。当你家宝贝儿子是天王老子呢,还选起妃来了,挑这挑那的,什么东西!”

  卫芩冷哼,她可不像姐妹们那么文明,直接冲着齐家两位夫人一仰头,骂说:“刁横的老虔婆。”

  秦兰月也喜欢给儿媳妇立规矩,也没见这样的!

  齐大夫人:“……”

  齐大夫人和齐二夫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要脸的说一句也是长辈,却被一群年轻小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个狗血淋头,她二人登时紫涨了脸皮,喘着粗气直打摆子。

  她们是太子的舅母,何时受过这样当面的羞辱?!

  关阿玉!那小贱人,她在外头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我们走,在他们这府里头多待一刻,指不定把我们也留下来拉磨子呢!”

  有人招呼了一声。

  “家风不正,德行不修,齐院使作为太医院之首,医者仁心,却能对家中孙媳的死活视而不见,由你们磋磨,指不定哪一天给咱们这些府里头看病的时候,对着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可要命咯。”

  吕小姐走在最后,双手环肩,声音凉凉,却引得其他小姐一阵后怕。

  “可不是吗,对自家人都如此,对外人又能周全到哪里去!”

  拉扯到家里的顶梁柱老太爷齐院使,这就是把小事往大了说了,齐大夫人和齐二夫人紫了的脸顿时又转变得煞白。

  吃瓜姐妹团气愤地排着队离开,走时,正好撞见在太医院值完夜班儿回来的齐立椋,迎面对着走来。

  走在第一个的小姐:“是他吧,关夫人的丈夫。”

  第二位一斜眼:“就是他,怂包货。”

  第三位走过冷笑:“没用的东西。”

  “他娘的宝贝。”

  “……”

  不爱读书的卫五妹骂人也很简洁直接:“畜生才对!”看着妻子受罪受难,他倒吃得好睡得好,是个人都做不到他这样的。

  吕小姐深表认同,真要论起来,这个男人才是关夫人的苦难之源。齐大夫人等人完全就是这个男人附带过来的枷锁。毕竟和关夫人成亲的是他。

  齐立椋才踏进家门,就被京里那群高贵的小姐们挨个儿指鼻子骂,哪还绷得住脸,他腮帮子凸涨了一瞬,脸红筋暴地快步寻到齐大夫人:“娘,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问我,还不是你娶回来的那好媳妇儿!”齐大夫人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捂着脸又气又哭,“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她打心里就不待我这个婆婆,不待见咱们家。我们家也没怎么着她,她就在外面胡口乱说来污蔑我们呐。人家专程上门来,给她出气来的,逮着我和你婶子糟践得面子里子都没了!”

  齐立椋倒吸一口气,见他娘两眼上翻都快晕过去,忙问:“阿玉她人呢?”

  “鬼晓得她去哪儿,她昨夜压根儿就没回来,来人来人!给我出去找,全都给我出去找,把那小蹄子给我找回来!”

  待人回来,看她收拾不死她!

  齐大夫人原想叫关阿玉死在外面才好,而今她一口恶气咽不下去,气涌如山,一时间便将全府的下人都派了出去。誓要把关阿玉捉回来。

  她又回想起吕小姐她们口中的话本子,表情更扭曲起来。

  这半年,沈云西的话本子是京里的流行物。齐大夫人当然也看过,看别人家的笑话,有意思得很。

  她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家也有上话本子,成为京城头条的一天!

  好个关阿玉,定是上回云苍寺那事,在马车上和那沈云西搭上眼儿了!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去,去书铺把那话本子给我买回来!”

  可惜齐大夫人没能如愿,吕小姐属于走内部通道抢先看的,印书须得时间,书铺还没开始售卖。

  齐家这边一边盯着书铺,一边到处寻找关阿玉的踪迹,而国公府这里头则迎来了皇后亲临。

  云上院。

  沈云西和关阿玉向殷皇后做礼。

  殷皇后形容憔悴,与上次在云苍寺见时相比,恍如一下子被抽了气神,再瞧眼下青黑,应是一夜没睡。

  她一身青色的常服,垮着肩头坐在床边,盯着床上的卫邵,眼里直冒泪。

  殷皇后用大宫女白临花递过来的绣杏花手帕擦了擦脸,目光离了卫邵,她便一收面色,凌厉的视线直射向沈云西和关阿玉,只是声音里还有几分残留的哭音:“你说她就是红药宫的宫主?”

  沈云西分毫不惧皇后的威严,沉着地应是:“是,只是她失了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红药宫一直找不到人,也联系不上,若是失忆了,倒也说得过去,合情合理。

  但是……万一是假的呢?

  殷皇后心中煎熬。

  行事果决的皇后,在涉及儿子的时候,什么事都犹疑不决。

  还是大宫女白临花站出来,轻声指出利害:“娘娘,总得试一试,试了还有一线生机。公子可等不得了。”

  殷皇后泪又落了下来,她哭着点头,扶着白临花站起来,走到一侧背过身去,沉声道:“准了。”

  关阿玉突然见得皇后,心慌无措得很,沈云西握了握她的手,安抚她:“没事,你大胆去治,便是治不了也怪不到你身上,宫里的御医也没法子呢。”

  关阿玉这才深吸了口气,带上沈云西叫人给她准备的银针等物,走上前去。

  大夫治病不好打扰,沈云西安静地站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卫邵发呆。

  她总喜欢这样出神。大多时候她头脑里都是放空的,心平气静地想些有的没的,但这会儿她心却砰砰地跳得凶,心思全落在那边,根本想不起别的。

  白临花看了看沈云西,悄声给殷皇后耳语几句,殷皇后也久久地瞧了她一眼。

  房里很安寂,所有人的眼都凝聚在关阿玉的手上。

  关阿玉一捏银针,先才的慌乱全散得无影无踪,她心无旁骛,一根根银针扎得又快又稳。

  也不知道过多久,沈云西瞅着卫邵整个人都被扎成针包了,关阿玉又一针一阵的取了下来。

  直到喉下那一针拔出,床上的人突然一个猛颤,口中不断地溢出黑红的血来。

  沈云西手上紧住了帕子,关阿玉还在床边没动,待吐血止住了,她又把早就准备好的药尽数给灌了进去。

  灌了没多久,又开始吐。来来回回数趟。看得沈云西眼都累,关阿玉才终于起身笑说了一句:“顺利顺利,顺顺利利!求生意志很强嘛,再给他灌两天,再清一波毒,人差不多就能醒了。”

  沈云西绽开笑:“真的?”

  关阿玉点头:“当然!”

  她语声坚定,沈云西立时就信了,殷皇后虽听的高兴,却还是大呼道:“快快,叫蒋太医来!”

  守候在外的蒋院判连忙赶进屋中,看着那浸湿了半张床的血污一惊,搭手诊脉片刻,先是不敢置信地仰了仰头,继而大喜地冲皇后拜道:“娘娘,这毒压住了!公子脉象见好啊。”

  殷皇后撑着的一股气大松,双腿一软扑到床前,人喜得差点倒下来,她缓缓哭笑了半晌,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殷皇后才对着关阿玉直道谢,又叫人赏礼。关阿玉出去写方子熬药,带着礼物欢欢喜喜地回了合玉居。

  沈云西则被留了下来。

  她还是立在落地罩旁边,不声不响地看着殷皇后亲自绞了帕子,给卫邵擦脸上的血迹。她轻柔而仔细,让沈云西想起上回给她涂药的裕和郡主。

  看来殷皇后和岁夫人交情真的很深,这显然是把卫邵当自己儿子对待了。

  在沈云西愣神时。

  殷皇后放下了帕子,亲自走到跟前来拉住她,问道:“是叫朝朝吧,我记得裕和是这么叫你的。”

  沈云西飞快抬了抬眼帘,嗯了声。

  “好好好,朝朝,多亏了你,多亏你找到了神医,要不然……”殷皇后红着眼笑,口上谢了又谢。直到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对她道:“我不能在外久留,邵儿就劳你照看了,有什么问题,或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跟季六他们说,叫他们传信来。”

  沈云西不晓得该说什么,便又点头。

  殷皇后喜笑颜开地回宫去了。沈云西在云上院看着下人换床单褥子。等屋里清理干净了,季五年几个皆退了出去。

  沈云西双手往卫邵脸上贴了贴,透过掌心传来的热度让她唇角微微上扬。

  她在云上院这边吃了个中饭,才转回合玉居去找关阿玉。

  还没走至院门,福花先急急忙忙地跑了来。

  “做什么跑得这么急?”

  福花喘了两口气,“小姐,齐家来人了,要接关夫人回去,关夫人不肯,说是要和离,在中堂闹起来了。”

  沈云西立刻就转了个弯儿,去往中堂。

  她才走到外面的石板路上,就见那一身金银华服的齐大夫人猛地一伸手,关阿玉被她推得一拐脚,头正重重磕在门框上,也不知磕到哪根弦儿了,当下人摇摇摆摆的,如喝醉了酒一般,在原地甩手蹬脚地直打转儿。幸得荷珠就在旁边,及时把人搀住了。

  即便如此,沈云西还是心下一惊,她的神医!

  卫邵人还没醒呢,可别磕坏了!

  上一次磕得记忆全无,这回再磕一下,要是把给卫邵治病的法子也给磕忘了可怎么办?

  可恶!沈云西鼓起脸,一径凶气腾腾地迈步上前,在所有人都还傻着的时候,她手揪住齐大夫人的衣襟往前头一扯,一掰过她的头,就往门框上撞,当场让她也磕了一个回来。

  齐大夫人被硬按头,撞得头昏眼花,人都懵了,直呼了一声:“哎呦,老天!哪儿来的混……”

  她这一声还没呼完,倒在荷珠怀里的关阿玉先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苍天啊,我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