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3-05-09 23:36      字数:4123
  季五年心情万分复杂,对他公子投去同情的注目。

  喂完最后一勺药汤,沈云西放下碗,又向前支了支身子,卷起绢帕,给卫邵轻拭了拭唇。

  帕子上萦染的绵密果香扑面缠了上来,散在两人之间,落在他唇上的指尖只隔着一层不足道的布絮,她指腹上的温热,轻而易举地传延到了他偏冷的肌肤上。

  他看着专心一意,睽睽望着他的沈云西,屏气恍惚了一下,莫名地心头也不受控制地一跳,突兀地升起一种摸不着探不明什么东西来。

  卫邵眉头即时一皱,当机立断地抓住她的手,往外轻推开了去,挂起一抹笑,“我自己来吧。”

  沈云西本也揩完了,她并没有注意到卫邵微弱的神色变化,从善如流地收了帕子,只是一双乌溜溜的眼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卫邵敏锐地察觉到,她双眸中,平而无波的表象下隐含着些许他看不大明白的期待。

  “夫人是有什么话想说?”

  沈云西是完全不知道羞涩两个字怎么写的,提议道:“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夜要不然就留下来吧,我们一起。“

  卫邵:“……”原来是在期待这个。

  季五年:“……”这不是我该听的。季五年收好药碗,连忙钻了出去。

  正安排小丫鬟们收拾饭桌的竹珍面皮唰的一红,眼皮子直抽抽。

  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乍然对姑爷起了心思,但我的小姐啊,有些话大可不必说得如此直白,多少还是顾及一下他们这些在场的外人的感受吧!

  卫邵轻咳了一下,笑着拒绝了:“书院还有课业,不好留下来叨扰夫人。”他起身就要告辞,一语未了,便见沈云西睁大了眼,下巴一抬,极快地鼓了鼓腮,然后又恢复了没表情的样子。

  但他能看出,她似乎有点不服气,还带有点白费功夫的失望。估计是在想,我忙活一晚上,就这?

  卫邵忍俊不禁,笑面上倒勾起了几分真心实意,他这位夫人看起来是个很沉静的,有的时候行事也快准狠,但相处下来,总觉得内里还是个不大知事的小姑娘。

  会造就出这样矛盾的脾性,想必她借尸还魂之前,生活的地方有不少危险,经了许多苦难,但年岁应是不大的,且不常与外人接触交流,对于素常的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不太通晓。

  所以做任何事都和处理应对危险一样,用一个法子,习惯快刀斩乱麻。

  回云上院的路上,顶着月色,卫邵眯起漆黑的双瞳,轻声道:“年纪还小呢,多是不懂的。”所以不知而无畏,敢这样来招惹人。

  卫邵走后,沈云西无事可做,消食完就又去了书案前,继续写作。

  她正写到宋修文和他爹的姨娘偷情这段,动了好几下笔都觉得不对味儿,她抓起写废的稿子团成团丢进篓子里,想了想,还是把裕和郡主塞给她的书卷打开了来,摊在右手边。

  不能和卫邵实战体验,那就只能从书里找灵感了,她一手支着头,一手提着笔,对照着那书上的图,重新润色她的话本子。

  这种东西既要写得活色生香,又要写得含而不漏,不然一不小心就要被列为闺阁禁书,如此就得不偿失了。

  尺度怪难把握的。

  她一脸的谨慎严肃,荷珠飘悠过来,才瞧了一眼,就捂着烧红的脸飞快地跑了。

  小姐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看那玩意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抄佛经呢!

  荷珠和竹珍吞吞吐吐地说道:“咱们小姐怪、怪……”怪了半天,也没把后头的话说出口来。

  竹珍接话:“怪生猛的。”

  荷珠:“……”

  府里都在为新出生的小公子忙乱,合玉居两口子破天荒一起吃饭的事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上次出府遇上了宋修文,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话本子写好之前,沈云西都不打算再出去了。

  又因秦兰月生产坐月子,免了请安,她便又多出不少时间来。

  她在合玉居里悠闲度日,原二夫却是受尽了苦楚,天天伺候婆婆坐月子,被针对得苦不堪言。

  原齐芳嫁进国公府时,前头的周夫人岁夫人都已经去世了,安国公也没有续弦,没有婆母压着,她这些年很是逍遥自在,如今还是头一回体会到做儿媳妇的难处。

  她有心想撂挑子不干,可孝字顶天,秦兰月本身年纪又比她小,她自忖年长,又拉不下脸去闹,只每日早晨往合玉居去,一心想拖个垫背的和她一起挨苦。

  但无一例外都逮不动沈云西,倒是顺道吃了好几回合玉居的早食,卷饼烧卖肠粉米线,别说,花样挺多味道也挺好。

  这天早上,原二夫人又到合玉居蹭饭,啊不对是叫人。

  今天合玉居的早食还是米线,昨天是卤水杂酱的,今天是番茄酸汤牛肉的。

  番茄这东西是近几年海运带回来的,红通通的果子,酸揪揪的味儿,实在算不得美味,他们一般不吃,都是种在园子里做观赏用的。

  原齐芳是头一回吃这个,她刚开始还有点嫌弃,没想到一口汤下去,叫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不正是她上回吃卷饼里头的那酱吗!

  爽滑的米线和着鲜酸的浓汤,早起吃这么一碗,一整个上午都满足快活呢!

  “你们小厨房的厨娘好本事啊。”原二夫人将汤水米线吃得干干净净,赞叹地说。

  话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但近些日稍微相熟了,沈云西也知道她多数时候说的话其实都是字面意思。

  当然,故意损人的时候也是真的损。

  沈云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如往常一样装病,回道:“李姑手艺确实好。”

  站在帘子边的福花听了,笑说:“哪里是我娘的本事,是小姐点子好,每日吃食都是我们小姐定的,要吃什么,要怎么做,全是小姐拿主意。”

  沈云西:“我也是在书里看到的。”

  “不愧是梁京第一才女,果然博览群书。”原二夫人擦了擦嘴,一想,又说,“你和长公主驸马看得不会是同一本书吧,那位福昌驸马也很会这些,也说是从书里看来的。”

  沈云西胡乱应了两声。

  她睡在被子里,有点瓮声瓮气。

  原齐芳翻了个白眼,叫她快起来,“可差不多了吧,今天又是请安的日子,你在我面前都装了半个月了,歇了好几轮了,也够了,你这病再不好,正院里就该亲自给你请大夫来了,到时看你怎么下得来台。”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沈云西也只得坐起身了,她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可原齐芳眼尖地看到她轻轻踢了一下被子。

  原二夫人不禁多瞅了瞅,她这三弟妹也就才十八九的年岁,往日端着身份显得老成,现在这点小脾气,倒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性子来。

  她坐在被子里,长发如瀑,肌肤雪白,面颊上泛着浅浅的红晕,漂亮得很。

  “可惜三弟没福。秦夫人也是作孽,乱凑鸳鸯。”原二夫人想着话本子里写的东西,暗自嘟囔。

  “走吧,该去请安了,再迟些,你那表姐又要唧唧歪歪了。”二夫人先一步出了门去。

  沈云西是吃过早饭的,她起身后穿好衣裳,与二夫人一并去了正院。

  妯娌两个走在一处,沈云西虽然不大说话,但光看原齐芳的态度,也看得出二人相处得还算和谐融洽。

  不说府中下人如何惊掉下巴,卫芩都恍惚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敢置信:“二嫂,你居然和她好起来了?!”

  搅家精和傲气鬼居然会走到一起!

  原齐芳在椅子坐下,嗤道:“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们本来也没有大仇怨,怎么就不能好了。”

  卫芩嘁了声。

  大夫人温玉娴笑道:“一家子和乐才好呢。三弟妹身上好些了吗?”

  沈云西点头,细声回道:“都好了,多谢大嫂关心。”

  绿芯到外堂来请她们时,见到的就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不免眼神一暗。

  秦兰月还在坐月子,不好见风,妯娌几个顺次转入内屋。

  沈云西坐在下人端来的圆凳上,望向天青色软烟罗裁成的帐子里,帐子没有挂起来,看不到里面的秦兰月,只隐隐约约能见到个轮廓。

  “我仪容不整,就不和你们面见了。叫你们过来是为半月后满月宴一事,各府的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这宴老二媳妇朝朝你们都帮衬着老大媳妇好好办,以后瑭哥儿长大了,记得你们这些嫂嫂的情,也会孝顺你们的。”

  秦兰月之子在家行九,出生当天就取好了名,叫卫瑭。

  “绿芯,把九郎抱过来,叫他嫂子姐姐都见一见。”

  绿芯应是,轮到沈云西,绿芯只在她面前晃了一眼,就飞快地又把孩子抱走了,生怕她做什么似的。

  沈云西本来也对秦兰月的孩子没兴趣,无所谓见或不见,倒是接下来的话题引动了她的心神。

  “还有一件事,三天后福昌长公主府设赏花宴,特意下了帖子来,请你们都去看看。”

  虽隔着帘子,但沈云西知道秦兰月在看她,“长公主说了,好容易才捱过今年的冷冬,眼见就要开春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请你们务必赏脸过去一趟。”

  在秦兰月加重的“务必”里,女婢将公主府送来的大红洋金帖子呈了过来。

  大夫人温玉娴作为长嫂代为收了,她并不知道沈云西和宋修文的纠纷,笑应道:“早听说长公主养了一园子的好梅花,这下咱们都有眼福了。”

  又说了会儿闲话,便散了,只得二夫人留了下来伺候。

  吃人家的嘴短,原二夫人这回够义气,没拉扯沈云西,一人留在正院,生受刁难。

  趁二夫人去端茶的空档,秦兰月叹息地对绿芯说道:“怪不巧的,碰上我坐月子,不能亲见她落在长公主手里,解我心头之恨,实为憾事。”

  沈云西虽没听到秦兰月后头的话,却差不多能猜到她心里的期盼,但可惜的是,女主注定要失望的。她的话本子已经送到书铺去了,印卖也就在这几天。

  转眼就到了设宴这日,长公主府门前钿车轿马络绎不绝。

  沈云西和大夫人诸人才到,就有公主府的管事上前做礼,一边隐晦地打量沈云西,一边殷勤地请她们往里去。

  沈云西只做不知,跟在大夫人和二夫人后面步入宅内,一路走去,满目楼阁亭台,只觉银屏金屋,富丽堂皇。

  管事将她们引到了一处名唤“饮冰堂”的地方,还未至门庭里,丝竹笑闹声就先传入了耳中。管事扬了扬头,打眼色支使廊庑下的女婢通传。

  那女婢是早接到吩咐了的,忙地高声一呼:“安国公府的夫人小姐们到了。”

  堂内人声霎时一静。

  大夫人二夫人和卫芩并未多想,绕过堂前侧开的沉香木雕梅花折屏,率先进去问礼了。

  沈云西稍落后些,她才要迈步,竹珍忍不住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欲言又止:“小姐……”

  “慌什么?”沈云西解了身上挡风的斗篷,搭到竹珍怀里,沉眉淡定地走了进去。

  她道:“好生瞅着你们小姐今天是怎么以一当百,万夫莫开的,顺便再请你们看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