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作者:一九四夕      更新:2023-07-08 22:25      字数:11296
  许盛杰今天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和黑长裤,整个人精神抖擞到了梁家门口。

  宋春花笑盈盈迎上去,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许盛杰看着正派,她心里更踏实,只盼着是闺女的好归宿。

  “婶儿。”许益杰前两天把彩礼一百八十八并一个缝纫机送到梁家,今天是来接梁宝珍进城领证办酒。

  “咋还叫婶儿啊?”

  “该叫妈了吧!”

  村民们闹着起哄,倒把宋春花说得笑呵呵,她替自己女婿解了围,&34;等会儿,敬了茶给了改口费再叫。”

  “监杰啊,你进屋接宝珍去。”梁志高手里握着杆烟枪,没点上,只是陪自己多年的老伙计,这时候陪着自己也安心些。

  当年宝英结婚,宋建国是下乡知青,两人结婚了还是住在家里,倒没有太多伤感的地方。这回宝珍可不一样,嫁得远些,以后不是能天天见面的。

  宋春花和梁志高这会儿都没往前凑,看着众人拥着许盛杰进了宝珍的屋子,声音震天。

  屋里声浪阵阵,热闹非常,宋春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散,红了眼圈,直到身旁的老伴用烟杆子戳戳自己胳膊才反应过来。

  “今天好日子呢,哭啥。”梁志高声音比以往低沉些,看着媳妇儿眼圈挂着红,自己也眨了眨眼睛,“别闹笑话啊。”

  &34;我知道。&34;宋春花吸吸鼻子,嘴角扯个笑,&34;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哎,就是以后见闺女没那么容易了,她日子过好点就成。&34;

  “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担心那么多。”

  两人说着话,屋里的人潮突然后退,哄笑着迎着今天的新郎新娘出来。

  许盛杰和梁宝珍一前一后出来,屋里人多又闹腾,两人在人群中刚看到对方一眼就被推了出来,一直往堂屋去。

  梁宝珍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红,自带几分俏丽,站在那儿美得便像一幅画,而她身旁的男人一身周正,挺拔如松,两人并肩而立,确实般配。

  用余光瞥到身旁男人的白色衬衫,梁宝珍连他今天什么样都没看,只闻到淡淡的皂角香味。

  “给你们爸妈敬茶,改口。”

  “爸。”“妈。”

  /

  村里人吃着梁家发的水果糖,嘴里甜滋滋,看着一对新人都赞不绝口,夸梁家找了个好女婿。

  为了不耽误吉时,许盛杰和梁宝珍即刻就要出发,准备赶去领证。

  “盛杰,我可把宝珍交给你了,你得好好对她。”宋春花此刻也没什么好叮嘱的,千言万语都没有这句话重要。

  “妈,你放心。”

  梁志高拍拍女婿的肩膀,冲他点点头,示意二人出发,&34;别耽误了时间。&34;

  “姐,你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宝珍,有啥事儿跟我们说,要是没功夫回来,也让人捎个话。”梁宝英是帮着母亲把妹子带大的,姐妹俩感情深,此刻更觉不舍。

  梁宝珍被家里人闹得差点没忍住,没敢吭声,怕露了怯,只点点头。

  转头看着二哥和许盛杰说着什么,见到她望过来才止住了交谈。

  梁宝军是梁家人中笑得最高兴的,他替妹欢喜,“我跟妹夫都说好了,你放心,他不敢欺负你。”

  梁宝军其实比许盛杰小一岁,可这会儿一口一个妹夫喊得特别得劲。

  梁志高这会儿终于点上了旱烟,一口白色烟圈升起,看着闽女和女婿的身影渐渐远去。

  热闹散去,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在等班车的梁宝珍和许盛杰一时无话,空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梁宝珍往身侧瞥了瞥,只看到男人喉结滚了滚,始终没开口。

  她垂头看着泥地,默默数着里头的脚印子,许盛杰垂眼看到梁宝珍白皙的脖颈,双手握成拳攥在腿侧,手心里渗出些薄汗。

  “车到了。”许盛杰开口提醒,终于打破了无言的局面。

  “哦。”梁宝珍抬起头看了一眼远方,一辆老迈的班车正缓缓驶来,在不平整的路上颠簸。

  待收回视线时,目光才顺道擦过身旁的男人,正好撞进他漆黑的眸子里。

  今天的许篮杰瞧着和前几回不太一样,明显归置过,精神奕奕,英俊挺拔,梁宝珍看了一眼便有些脸热,淡然地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泥地。

  还是泥地看着比较安全,呼~

  等班车终于驶到,两人上了车,这个点儿还早,天才刚刚擦亮,四周静悄悄的,车上人不算多,空座

  也有不少。

  梁宝珍选了个中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刚一落座便急着打开窗户,只因车里平时载人放的东西又多又杂,味儿比较大。

  不多时,身旁的座位突然一沉,许盛杰也坐了下来。

  班车里座位狭窄,许盛杰又是个大高个,就是努力收着双臂也难免随着车身晃动碰上梁宝珍。

  每回班车遇到拐弯的地方,梁宝珍的胳膊就会擦到他的衬衫,有些烫人。

  一路颠簸,等到城口的时候,天空已经泛出鱼肚白,两人在城西下的车,得去靠近城东的月牙胡同所在的街道办事处登记结婚领证。

  一路过去要么坐公交车,得花上二十多分钟,要么…

  “老许,这里!”洪三儿把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站在路边,见到许篮杰的身影忙喊了一嗓子,冲人挥挥手。

  他家里有一辆自行车,平日里宝贝得不行,也就和许盛杰的关系能借。

  两人是从小认识的发小,就是许篮杰出去当兵几年也没断了联系,等人退伍回来又混在一块儿,今天许盛杰结婚办事,要是靠两条腿走路他倒是累不着,可总得考虑新娘子。

  借辆自行车是最好的。

  &34;你等我会儿。&34;许盛杰看一眼梁宝珍,匆匆过了马路去对面找洪三儿。

  梁宝珍站在路边,看着两人说了两句话一块儿走了过来,估摸那人是许盥杰的朋友,也上前走了几步迎过去。

  “这是我哥们儿,洪三儿。”许盛杰向两人介绍,“这是我媳妇儿,梁宝珍。”

  媳妇儿三个字声音稍微重了些。

  梁宝珍听着那句我媳妇儿,狠狠烫了耳朵,没看一眼许盛杰,只冲着洪三儿微笑打招呼。

  “嫂子好!”洪三儿是个自来熟,张口就嘴甜,不过见着梁宝珍的时候倒是狠狠惊艳了一把,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兄弟娶了个天仙似的媳妇儿。

  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向许盛杰投了过去,洪三儿舔着脸看向梁宝珍,“嫂子,你家里还有姐妹不?最好是没结婚的…哎哎哎,干啥啊!”

  许盛杰一把搂住洪三儿的脖子,将人扼了喉,不顾他的挣扎冲梁宝珍解释,“别理他,这人有毛病。”

  梁宝珍看着洪三儿的逗趣模样莞尔一笑,丝毫没觉得冒犯,&34;

  我姐早结婚了,我妹才念小学呢。”

  洪三儿有些遗憾,哎,想和许盛杰当连襟的愿望破灭了,真是可惜!

  “那你们快去领证吧,别耽误了吉时,这会儿过去正好赶上街道办开门。”洪三儿拍拍自己的二八杠坐垫,特意卖弄一番,&34;昨儿我亲自给洗了遍,干干净净,还打了蜡,怎么样,满意不?&34;

  许盛杰看一眼干净整齐的自行车,点点头,“谢了。”

  “说那些。行了,我走了啊,嫂子,再见。”

  “再见。”

  梁宝珍看着洪三儿一路小跑又回到对面,刚收回视线就见到许盛杰骑在车上看着自己,眼神示意她上后座。

  今天梁宝珍穿着上回做的红衣裳,上衣是一件荷叶边红衬衫,下身本来是一条红色长裤,这会儿被拆了缝成一条红色掐腰半身长裙,裙摆飞扬,舞成绯红波浪。

  许盈杰侧身回头,这会儿才仔仔细细看自己的新娘子一眼。一身红裙更衬得她肤白,迎着光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唯有一抹樱唇红艳艳,突然觉得不敢再看,只生硬得移开视线,&34;我们先去把证领了。&34;

  不自觉滚了滚喉结,许盛杰眼里的一抹惊艳被压了下去,转头回去只留个后脑勺给人,此时只有咚咚咚的心跳声在耳边震开。

  自行车后座上突然有了分量,许盛杰感觉到自己的衬衣下摆两角被人轻轻抓住,脚上发力,出发了。

  月牙胡同位于城东,两人要去管辖那片儿的街道办登记结婚,梁宝珍包里揣着提前在大队部开好的证明信,看看被甩在身后的京市城里的街景,只觉得新鲜。

  &34;一会儿我们先去领证,下午去百货大楼买衣裳,给你买。你看看想买什么,布票和钱我都带着。&34; 想起那天奶奶说的话,他顺嘴提一句,&34;现在城里姑娘好像爱穿布拉吉,你可以看看。&34;

  梁宝珍手抓着许篮杰衣裳,两人之间隔了些距离,可天气热,还是觉得这片天地热气腾腾的,她听了一耳朵,嘟嚷一句,“你还知道城里姑娘穿啥?”

  自行车车铃突然发出一声响,许盛杰心一惊,手便乱按到了车铃,这一声叮铃声倒是让他醒了神,立马为自己辩解一句,“我奶奶说的。”

  “哦。”

  “我平常不了解这些

  的。”

  “哦。”

  梁宝珍眨眨眼,眼角渗出笑意,稍稍抬头看一眼,只看到男人乌黑的后脑勺,上头有一个旋,不知道是不是个轴脾气。

  为了缓解尴尬,许盛杰清了清嗓子,不停瞪着自行车,嘴上也没闲着,继续说起一会儿的安排。

  “对了,酒席中午十二点开,已经找了我表舅过来操刀,他是国营饭店大厨,手艺很好。我奶奶和院里几个婶子也在帮忙。”

  “我们几点能回去?”

  “九点多吧。”&34;行。&34;

  “发给邻居们的糖果瓜子花生呢?都买好了吗?”

  “买好了。”许盛杰问一句,“你看看有啥意见没?有没有漏了的?”

  梁宝珍摇摇头,觉得安排得挺好,想得也周到。等反应过来许盛杰正骑车看不见自己,才忙又回了一句。

  “挺好的,我没意见。”

  后座的人轻,许篮杰以往蹬自行车又是速度奇快的,已经成了习惯,不过今天他刻意放缓了些速度,骑得平稳了不少。

  骑车骑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界,许盛杰将车停在路边,长腿跨过自行车,看着梁宝珍道,“到了。”

  华凌区街道办事处管辖附近五条主街,里头有大大小小八个胡同,月牙胡同就是最大的一个。街道办正好位于月牙胡同相邻的两条街开外,走过去估摸得二十来分钟。

  梁宝珍今天是看什么都挺新鲜,现在这个点儿正值工人们出门上工的时间,蓝工装灰工装频繁走动,因此二人这一红一白尤为亮眼。

  “你等我会儿。”许盛杰把车停靠后,向梁宝珍交代一句便往街边馒头铺去。

  没一会儿,便拿着六个馒头回来了。

  “吃着垫垫肚子。”许盛杰拿了三个给梁宝珍。

  从街口走去街道办估摸有个七八分钟路程,许篮杰两分钟解决完三个馒头,转头一看梁宝珍一小口接一小口才吃完一个。

  “这馒头好香。”城里馒头店的馒头比乡下的松软不少,面粉就精细得多,口感自然是天差地别。

  “我们胡同口出来有一家味道更好,以后你尝尝。”

  “好。”

  等走到街道办的时候,梁宝

  珍刚吃完三个馒头,用手帕擦擦嘴这才和许篮杰一块儿进屋。

  “同志,登记结婚吗?”办事员看着样貌出众的二人一眼猜到他们的来意。

  “是,麻烦你了。”许盛杰把两人的户口证明和资料递过去,看着办事员——检查询问过,扭头往一张纸上写字。

  没过多久,一张奖状样式的结婚证就发到了二人手中。

  (许盛杰和梁宝珍申请结婚,经审查符合《华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准予登记,发给此证。’1

  看着一张薄薄的纸,梁宝珍心生感慨,上头两个名字列在一起,代表着以后自己就要和这人共度余生了。

  月牙胡同在清水街右侧,拐过一条主道往里走便是,里头坐落不少四合院,早年是王侯府邸,后来历经多年浮沉,最后充公,现在是街道办分配的家属院,租给国营厂里职工。

  这片胡同在京市算不大不小,从胡同口进入,两侧对称分布着八座四合院,主要是二进和三进的。

  许家就在胡同中间的一座二进四合院里,四合院早被改得七零八落,满满当当挤下了十一户人家。

  今儿是上工的日子,大杂院里有正式工作的人都出去了,多留着一些婶子在帮忙许家的婚宴。

  梁宝珍在梦里曾经看到过这座四合院,对外墙的雕刻花样和影壁的纹路都有些印象。

  真正踏足此处时,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二人从正门走进,刚走到抄手游廊就瞥到一阵寒光闪过,梁宝珍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许篮杰抓着胳膊拉到身后,随后只听到银器落地,铛的一声。

  一把泛着银光的碳钢菜刀躺在墙角根,正好在梁宝珍和许盛杰面前两步位置。

  “哎呀!你们可别闹了!差点砸到人!”

  “那可是菜刀,砍着人要出人命的!”

  院里几个婶子七嘴八舌说着话,围着一对正在吵架的男女,场面乱哄哄,张婶儿眼尖看见是许篮杰带人回来,在围裙上擦手迎了过去。

  梁宝珍刚从天降一把菜刀的惊魂中镇定下来,又觉得自己胳膊有些烫,许篮杰刚刚为了护着自己安全,直接抓上了胳膊,这会儿还没放开。

  许盛杰的手掌大,常年训练指腹生出了茧,这会儿贴在白皙柔嫩的肌肤上

  ,梁宝珍觉得有些痒又有些烫。

  “小许,这是你媳妇儿啊?”张婶儿只知道许盛杰找了个乡下媳妇儿,没想到能这么漂亮,简直不比城里姑娘差,“哎呦,长得可真俊!”

  许盛杰被张婶儿一嗓子喊醒,忙收回手,只有手指上还残留着余温,以及柔嫩的触感。

  他从来不知道人的肌肤能这么柔,好像他稍稍使力就抓断梁宝珍的手臂似的,只能卸力再卸力。

  “张婶儿,这是梁宝珍,我媳妇儿。”许篮杰低声向梁宝珍介绍,“这是院里西耳房的张婶儿,和我们住得近,走动也多。”

  “张婶儿好。”梁宝珍乖乖问了好。

  模样又好说话也客客气气,张婶儿对这个小媳妇儿一下便生出不少好感来,再看看这两人站在一块儿,真是瞧着就舒坦,&34;小陆,彩丽你们也别吵了,这大喜日子瞎闹腾啥。&34;

  二进院里闹哄哄,梁宝珍不禁好奇,探着头望了望,许篮杰看她的模样解释道,“陆哥和程旭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

  院里人都习惯了,不过这回还扔起了菜刀确实危险。

  许盛杰捡起菜刀,叫着梁宝珍一块儿往里去。

  两人的两桌喜酒就摆在二进院的院子里,这会儿已经支上了两张圆木桌,许家凳子不够,从邻居屋里四处借借,凑齐了十六张。

  灶台就搭在院子通风处,许盛杰表舅正挥着锅铲炒菜,旁边是几个婶子正在劝架。

  周云刚把一道凉菜端上桌,回身就见到了孙子旁边的姑娘,俏生生的姑娘,和孙子说了两句话就望向这边,喊了声,“奶奶。”

  “哎!”周云望着梁宝珍一双清澈的眼睛,心里满意不已,只觉得孙子眼光是真好。

  都说从眼睛就能看出来这人怎么样,周云这辈子见过多少人,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小雅,小伟,快过来,见见你们嫂子!”

  许盛雅和许盛伟也没闲着,正帮着家里做事,听到奶奶的话,两人蹦蹦跳跃跳往外赶,不知道还以为梁宝珍随时会飞走。

  “嫂子!”

  许盛伟看着嫂子喊得特大声,他嗓门本来就亮,又因为兴奋高昂了不少,许盛雅偎在哥哥身边,只露出半个身子,怯生生喊了一句嫂子。

  她不知道嫂

  子会不会喜欢她,要是嫂子嫌她生病了她就躲远一点儿。

  “是小伟和小雅是吧。”梁宝珍拿出包里备好的糖,给两孩子一人发了一颗。许盛杰的弟弟妹妹年龄和梁宝玲相仿,看着二人,她只觉得亲切。

  就是许盛雅看着胆子小,她招招手把人唤过来,“我家里也有个妹妹,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以后有机会你们认识认识吧。”

  许盛雅点点头,看着漂亮嫂子好像不讨厌自己,悄悄抿了嘴角。

  “恭喜恭喜啊,小许终于也成家了。”

  “以后也不用你奶一个人操持家里,有个能帮衬的。”

  “叫宝珍是吧?名儿好模样也好,真是不赖。”

  院里邻居纷纷向新人道喜,只有角落里刚刚吵架扔起菜刀的小两口还在闹。

  “陆元,你少装!你刚刚是不是看她了?在我跟前还眉来眼去的,你要不要脸!”说话的是住在倒座房的程彩丽,她是供销社的售货员,工作好家世好,人也漂亮,因此是不受气的。

  今天她来许家酒席帮忙,却看到自己男人陆元和院里的陈寡妇眉来眼去,当即就对质起来,一来二去便闹大了,甚至顺手抄起菜刀…

  “程彩丽,今儿是人家结婚呢,你闹啥闹?有啥事儿回家说去行不?”陆元木着一张脸,脸上青阵红一阵,抓着媳妇儿想回屋。

  程彩丽看看不远处的一对新人,擦擦眼角走过去,爽朗开口,&34;小许,小梁是吧?恭喜你们结婚啊,今儿对不住,刚说了两句,我先回趟屋,一会儿再来喝你们喜酒。”

  梁宝珍看着这位扔菜刀的邻居,梳着一头短发,五官精致,眼神清明,虽说刚吵得很,可现在说起话来又诚心诚意的,“谢谢姐,一会儿记得来。”

  &34;盛杰,我们先回屋啊,你忙你的。&34;陆元打了声招呼,和程彩丽一块儿回家去。

  而当事人之一的陈寡妇则在一旁磕着瓜子,眼风一扫,带着几分风情。

  忙活到快中午,两桌菜终于备齐了。

  院里十一户人家一共三十多口人,因着有事儿在外,工作回不来的,还剩下十多口人,挤挤都在两张圆桌前坐下。

  “来来来,让我们恭喜小许成家娶媳妇儿了!”老光棍孙志强举起碗招呼众人。

  一口酒下肚,

  邻座的吴凤霞打趣他一句,“孙志强,咋地,你也想结婚了不?”

  “快找张婶儿再给你介绍介绍。”

  院里就孙志强一个老光棍,年过四十二还没结婚,大伙儿打趣起他不停,他也不饶人,当下又闷了一口酒,“不急不急,得慢慢来。”

  “还慢啊?再慢以后你生个娃都得喊你爷了!”

  “哈哈哈哈哈。”

  -顿饭吃得热火朝天,大杂院里许久没有喜事,借着许盛杰这顿喜酒算是偷了半日清闲。

  饭后大伙儿又帮着收拾碗筷,许盛杰给表舅包了个红包,倒了谢,转头又给院里众人发喜糖,带着满满的祝福回家去。

  梁宝珍吃过饭就被周云拉回家里。

  “今儿你是新娘子,好好歌着。”周云对孙媳妇亲热得紧,让人回屋休息,“平日大伙儿都互相帮衬,今儿都是还我们人情的。赶明儿你给几个帮忙的婶子送块鸡蛋糕去,也认认人。”

  梁宝珍点点头,心知奶奶是特意给自己做人情,让自己在婶子们面前露露脸,送份谢礼搏个好印象。

  临出嫁前,宋春花耐心教导她许久,得和婆家好好处,不过许家人口不多,没有太多弯弯绕绕,那就得和邻居好好处,远亲近邻,那都是能互相帮衬的关系。

  见奶奶这么用心待自己,梁宝珍心里一暖,更生出几分亲近意思。梁家爷爷奶奶都走得早,早年闹饥荒的时候没捱住,走的时候五十来岁,那时候梁宝珍年龄还小,一个几岁的丫头,这会儿想起来对爷奶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周云抓着孙媳妇儿的手进了大孙子的屋。

  许家住在大杂院东耳房,一共二十一平米,隔了三个房间出来。

  周云一间,许盛杰一间,许盛伟和许盛雅睡的高低床。

  此刻,许盛杰原本简单朴素的房间处处透着洋洋喜气,窗户上贴着大大的薯字,原本灰色的床单被褥也换成了红色。

  床边放着两个梁宝珍的嫁妆箱子,这是前几天梁宝军抬过来的。

  “以前不觉得,现在篮杰结婚了,突然就觉着地方小了些。”周云看看自家房子,琢磨着日后有了曾孙怎么办,肯定不够住。

  梁宝珍在乡下的房间大小就堪比这里的两个房间了,更别提自家还有个院子,不过她也知道城里房子寸土寸金,

  自然比不上乡下宽敞。

  “也挺好的,等以后咱们有机会再换。”

  要是换做以往,她只觉得在城里有个单独房间就不错,许多人家结了婚的小两口都没个,不过她看过那本书,书里写着,以后什么都发展得快,还能有商品房,装修得特别漂亮,更有钱的还能住上别墅…

  &34;等盛杰忙完回来带你出去转转。&34;周云拉着孙媳妇的手坐下,刚刚人多事情多,这会儿仔细打量梁宝珍,更觉得孩子眉眼生得好。

  “上回我没上你们家去,你爸妈不会怪我吧?”周云一直挂念着这事儿,按理说她作为许篮杰家里唯一的长辈是该上门的,奈何身子骨不允许。

  下乡的班车能把她抖散架咯。

  “没有,我妈还说呢,您千万别跑这趟,没得累坏身子。”梁宝珍看着许盛杰奶奶,面容慈祥,老太太笑起来眼睛就成了一条缝,许盛雅就随了她。

  “我带了些草药上来,到时候给您熬了喝,山上长的,村里看病不方便,赤脚大夫就爱熬这个。&34;

  “那感情好,山上好啊,都是宝。”周云拉着梁宝珍又说了会儿话,有些羡慕梁家一大家子人,人多也热闹。

  许家就是人少,不过现在可好了,有新媳妇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奶。”

  许盛伟在外头玩了一会儿回来,进屋没见着人,只听到哥哥的屋子有说话声。

  “奶。”许盛伟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小脸散发着热气,等看清嫂子也在,立马规矩站好,“嫂子。”

  “快过来。”周云抹了一把孙子额头,只觉得一手汗,“洗把脸去,全是汗。”

  见孙子听话出去,周云复又看着孙媳妇说话,&34;小伟和小雅命苦,他们爸妈在他们一岁多的时候就走了,那么小点儿孩子看着就造孽。宝珍,不过你放心,这俩孩子是奶奶的孙子孙女,不会全让你养着。”

  外头有人说,嫁给许篮杰和当后妈没两样,等周云一走,还不是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嘛。

  周云就是担心梁宝珍听了风言风语会受影响,提前表个态。万事先说好,别心里留下疙瘩,以后解起来可不容易。

  “奶,你说啥呢,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啊,不说两家话。”

  许家都是诚

  心人,将心比心,梁宝珍觉得以后只管好好过日子就是。

  “好好!”周云心里欢喜,听着外头的脚步声,知道是大孙子回来。

  忙叫人进来,自己起身出去,“盛杰,你陪宝珍理理嫁妆,一会儿再去百货大楼买点衣裳。今儿是好日子,有啥喜欢的就买。”

  周云年轻时候也是念过不少书的,正经的纺织厂女工,和厂里职工结了婚,两人生了两儿一女。大闽女嫁到了隔壁市,不容易见上一面;二儿子许篮杰他爸,人最孝顺,奈何就是走得早;剩下老三的一家,已经许久不和亲妈来往。

  那一家人都恼记着老太太手里头攥着的钱,两个老人当年生活条件不错,虽说经过了饥荒,他觉得母亲手里还有存款,就是只补贴二哥家,因此就想谋了去。

  要说周云手里有没有钱,谁也不知道。

  许盛杰给院里人散了烟和糖,又被几个男人拉着说了会儿话,这才冲了一胳膊水进屋。

  自己原本隶穆沉沉的屋子此刻大不一样,尤其是屋子中间站着个女人,正穹腰打开木箱,认真挑选。

  长长的黑辫子垂到腰间,正趁衬着瓷白的小脸,像是在发光。

  “你…”许盛杰突然生出一种在自己屋子的局促感,仿佛自己是个外人,一时不知道该干嘛,“有什么要帮忙的不?”

  梁宝珍回头看他一眼,指指嫁妆里的几样小物什,“你把这些放好吧。”

  梁宝珍的嫁妆和衣裳放在两个大木箱里,米柜已经被摆在客厅,梳妆镜和一些小玩意儿还躺在里头,她正收拾自己的衣裳。

  村里人布票难攒,梁宝珍的衣裳不算多也不算少,宋春花是疼她的,宁可自己少做新衣裳也得给闺女攒。

  两件短袖褂子,一件长袖对襟褂子,两条长裤,一条裙子,另外就是冬天的衣裳,一件棉袄,一条棉裤。

  打开许盛杰的黄木衣柜,里头乘!余的空间挺足,他的衣裳多是军装,一水儿的橄榄绿,厂里衣服又全是黑色蓝色,都折成豆腐块似的放好。

  看着那异常整齐的衣裳,梁宝珍回头看一眼许盛杰,人正摆放着自己带来的东西。她又将自己的衣裳展开再叠了叠,看起来也整齐得不行了才放进去。

  许盛杰把梳妆镜放在桌上正中间,其他东西也——放好,等忙活完了,正好看见衣柜里泾渭分明又

  颜色各异的衣裳。

  自己暗沉沉的衣裳旁边有一叠颜色艳丽的衣裳,还带着些碎花。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好像这屋里也鲜亮了起来。

  &34;走去百货大楼吧。&34;他可接着奶奶的命令,得给新娘子买衣裳。

  “好。”

  月牙胡同距离百货大楼挺远,得穿城,许盛杰带着梁宝珍坐上了公交车,一个人三分钱。

  车上人多,早没有座位,梁宝珍一上车就被人群推着往里走,以往在乡下很少进城,去哪儿都靠两条腿,这会儿被人挤来挤去,半分招架之力都没有。

  “往里走点儿!”

  “别堵门口!”

  身后的大爷大妈中气十足,一个劲儿催着众人往里走,人一多推推操操起来就要站不稳,可又不会倒下去,只被左右夹击,呼吸都有些困难。

  突然,梁宝珍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肘被人抓着,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心里一惊,难道这车上还有色狼?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力道拽着脱离人群,转头进了另一边天地,四周没有拥挤的乘客,顿时觉得舒适不少、

  许监杰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一个靠窗的座位旁,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后面的人群,单手拉着上方的栏杆把手,“站这儿,松快点儿。”

  说罢,看一眼梁宝珍通红的脸,又伸手把面前的窗户打开些。

  公交车者旧,窗户滑轮有些卡,坐在窗前的大妈前头掰了掰只掰开一条小缝,还骂了两句。现在看这小伙儿轻松推开,只觉得阵阵凉风吹进来,呼吸顺畅不少。

  “小伙子知道疼对象啊。”她眼睛尖,一眼就扫出来两人关系,乐呵呵打趣一句。

  谁知道,一句话就让梁宝珍刚降温的脸蛋更烫了,就连许盛杰耳朵也有些发红。

  下了公交车,还得走几百米才能到百货大楼。

  “钱我都带着的,你看着喜欢什么就买。”

  “看看吧。”梁宝珍也有任务,宋春花昨晚特意跟她说了,过日子是相互的,让她记得给许盛杰也买点东西。

  新婚的时候多花点钱也正常,好日子开头就得顺,以后才会一直顺利利。

  “许…”刚顺嘴想叫一声许同志,梁宝珍觉得不太对劲,清清嗓子改口,”监杰,刚

  刚院里吵架那两人是怎么回事啊?”

  她心里好奇,要不是初来许家,和刚刚领证的许盛杰还不太熟悉,她早就开口问了。

  许盛杰冷不丁被她亲昵一喊,差点没反应过来,看梁宝珍挺淡然,自个儿也坦然接受,&34;陆哥和程姐啊,说是前年结的婚,两人经常吵架,院里人都习惯了。&34;

  许盛杰回忆一番,自己退伍没多久,就看见了两三回。&34;陆哥是钢铁厂的三级工,程姐是供销社售货员,两人工作都不错,双职工,算是咱们院里小日子过得好的,就是爱折腾。”

  &34;这样啊。&34;梁宝珍点点头,想起前头听着程彩丽数落陆元的几句话,也没好问出口。

  见梁宝珍难得有些兴趣,许盛杰把知道的跟她一说,“院里有正式工作的女同志不多,程姐是里头工作最好的,底气也足,从来不惯着陆哥,上回陆哥喝醉酒回屋,她愣是没开门,把人扔外头睡了一宿。”

  “程姐这么厉害?”

  “那可不,第二天院里婶子都劝她,她反倒把其他人说得哑口,是真挺厉害。”

  梁宝珍想了想那位男同志睡门口的样子,转头看向许盛杰,&34;你以后不会也喝醉酒回来吧?&34;

  她见过村里有人耍酒疯,几个壮汉都拦不住。

  许盛杰停下脚步,看着梁宝珍盛着笑意的杏眼,也难得咧嘴笑笑,“不会。”

  他没有酒瘾,况且酒量也好。&34;要是我真喝醉酒回来,我自己睡门口。&34;

  梁宝珍唇边笑意更盈,和男人说话也逐渐熟络起来,“那挺好,很有自觉嘛。”

  这个点儿,百货大楼里人不算多,能上这儿买东西家里条件都不错。

  售货员见着一对登对的男女进来,不免多看两眼。

  女装在二楼,有一片区域,主要售卖本地制衣厂做的优质服饰和从粤城港城或者国外进口的时髦衣裳。

  不管是样式还是面料都是上等。自然,价格也不俗。

  许盛杰是头一回来到女装区,看着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衣裳顿觉花了眼。

  梁宝珍也是头一回,以往家里都是自己扯布做衣裳,哪里买过现成的衣裳。

  这里头的每件都颜色鲜亮,面料

  舒适,比普通的布做出来的衣裳好看不少:立领,圆领,娃娃袖,荷叶边…

  四处看看,梁宝珍看见一条淡蓝色的布拉吉,清纯素丽,领口是v领,掐腰设计,裙摆垂坠荡出规则的波浪形。

  许盛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睛也亮了,淡蓝色布拉吉,素净娇丽,很是漂亮。应当很配梁宝珍。

  “这件?”

  许盛杰话音刚落,梁宝珍还没回答,就听着另一头传来一个女声。

  “思明,这条布拉吉好漂亮!买这个吧!”

  透过挂着的一条条布拉吉缝隙,梁宝珍看见陈思明和董佳燕走了过来。

  董佳燕手指着的正好是这条淡蓝色布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