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作者:溪畔茶      更新:2023-05-08 13:09      字数:3945
  许融起了个大早和林定韦氏一起送他。真到了这一刻,许融其实紧张——说是不在意,三甲也可以,但这是封建王朝的最高等级考核,一考定下的是做旧规则的牺牲者还是新时代的探路者,怎么可能真的无所谓?她都不犯困了,却也不敢给他压力,嘴上只管鼓励:“玄诚,随心尽力足矣。”林定也忙附和了两句,大意总之叫他随便考考,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大不了回家继承爵位。韦氏在一旁温柔微笑点头。林信的目光在许融、林定与韦氏面上掠过,这都是他最亲的人,照理他已该无憾。但——他笑了一声,年轻面孔在蒙昧中生光,野心与意气不遮不饰:“除了第一,我不想要别的位置。”他转身大步上车,身影消失在帘后。“……”许融震住,因为他这句话是望着她说出来的。她未曾见过他有这样的野望,可一想,又多么合理,他是县、府、院案首,是解元,是会元,凭什么按他头叫他认命服输?又有谁有这个资格。她形容不出这一刻心中的热意,只觉得看他与从前又有了真切的不同,但碍着林定与韦氏在,又要忍住,倒是林定一点不掩饰地一拍巴掌,两眼放光:“好小宝,是我的种!”一路兴致勃勃地夸了回去。**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林信已在宫门外排队等着进宫,他是会元,排在三百名中式举子的第一位。身后许多人都在打量他,他感觉得到,可能因为他的名次,他的身世,他的……那都不要紧。他的目标非常明确,除此之外的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即便是——宫门无声开了,一队披甲执矛的金吾卫走出来护卫并维持秩序,为首的男子面庞方正而具官气,又透着十分的眼熟。竟是萧伦。回京至今,林信还没有见过他。前兄弟第一次会面,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二郎。”萧伦看见他,似也有惊讶,脚步一顿,在他面前停下。然后笑了一笑,改口:“说差了,我不该再叫你二郎了。”一旁礼部的官员提醒:“萧指挥,本官该唱名入宫了。”这可不是寒暄的时候,不过这么说着,他还是也好奇地把林信望了一望——会试之前那场仿若戏文的归宗,京中又有谁不知道呢。他且敏锐地品出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不由在心中砸吧了一下:捡这时候搞相逢,可不太合适啊。殿试迫在眼前,一点变故都可能影响考生的心境。“知道了。”萧伦应声,向旁退开,但同时又像遗憾地道:“二郎——我还是这么叫你吧,你不与我说句话么?”林信终于看了他一眼,淡道:“大哥,你不表现得这么意外的话,也许会好一点。”他不知道今日萧伦会当值,但萧伦领了差事出来,怎么不知道会遇见他?再往深了想,萧伦这差事怎么来的,都在疑问之间,若怕对面尴尬,以他的品阶,与人换个班又或是推掉都不难。萧伦:“……”他仓促地笑了一声,想反驳些什么,但看戏看得满足的礼部官员不敢忘了本职,已忙道:“好了,诸位该入宫了,第一位——”他捧着名册一个个念,旁边有小吏严肃上前,将人验明正身后放进去。朝阳洒向三大殿金顶时,三百中式举子在承天殿前汇齐,天子在殿内升座,众人一齐叩拜下去。隔着这么些距离,其实看不清天颜,连纶音也不大听得清,只是随着一旁官员的指引起跪,待行礼过后,才进入殿内领卷作答。天子这时候已经不在座了,与众考生之间堪称惊鸿一瞥——实际连瞥也没瞥到。不提考生们如何奋笔疾书,因有殿试,朝中有数的大臣们都被调去监考,今日的天子不用上朝也不用接见臣子,在承天殿中走完个过场之后,就来到了东宫之中。太子与太子妃忙迎了出来行礼。圣上摆手命免礼,且道:“快把太子妃扶起来。”太子妃罗莺在去年终于有了身孕,如今已将九个月,快临盆了。说来也巧,太子妃查出有孕时,正是乡试前后,如今临到生产则是在殿试后不久,圣上觉得这个长孙天生的有文气,将来必是位文帝,因此还未亲眼见着他的面,已寄予了十分厚望。太子妃被宫人扶去休息后,太子谦辞:“父皇,这是男是女,还未有定论,不敢当父皇如此夸赞。”圣上不以为然:“朕命多少太医轮流诊断过了,怎么还会有错?你不过叫萧家那长媳之事吓唬住了,哪里家家都那样倒霉。”太子:“……咳。”圣上也知自己失言了一点:“朕与吾儿私下闲话而已,无妨。”论起来,他盼嫡长孙的心可比臣子们要迫切多了,臣子们不过那一点家业,他可是有一大片江山。“朕听说,雀儿那丫头要出嫁了?”圣上在正殿中央坐下。罗莺怕妹妹名字不雅,出入宫廷时遭人嘲笑,给改过一遭,奈何罗雀儿这名字比罗雁风好记得多,圣上听过一回就记住了,而他不改口,也没人敢叫他改。太子俯身:“是,定在下月下定,正式成婚的日子还要选一选,与许家商量着办,不想竟惊动了父皇。”“喜事么,叫朕知道了也跟着高兴高兴。”圣上笑道,“这个亲家倒是选得不错,昭洛,你用些心,这个小吉安侯门庭败落,可他底子清白,将来,说不定倒堪为你的臂膀。”太子本协理着朝政,深知圣上此言因何而来,应道:“是,儿臣有空便教一教他,叫他为父皇效力。”他这是巧妙地称颂圣上春秋鼎盛,圣上听得出来,仍然舒心,一笑:“他那点年纪,又那个性子,朕都知道,还早着呢。朕如今有人使,永靖侯赤胆忠心,难得的是还生了一个好儿子,朕在前殿,才瞧了一眼。”听到提起这件事,太子迟疑片刻:“父皇,儿臣似乎听说——”“朕知道。”圣上神情似笑非笑,“朕还知道,会元郎在宫门之前,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朕是万万人之上,可这些将朕越捧越高、越捧越远的万万人,他们想要办什么事,总是能够越过朕,合情合理地办成的。”“那父皇的意思是?”“看他自己争不争气吧。”圣上语意转为淡淡,“如果轻易就受了影响,都不能将自己列到朕的面前,那朕也无法可想。”第110章 就是最好的承天殿。日头从东升到头顶, 又从头顶晃悠悠往下走,至晚,监考官宣布收卷, 这一整天的殿试就算结束了。中式举子们昏头涨脑地出宫去,考卷则送去东华阁,由读卷官们连夜评定。十五日考, 十六日评完送呈御览并定一二三甲,十七日即是金殿传胪。节奏非常紧凑。这也好, 省了考生们许多心焦的时间, 之前会试结束后, 考生们还有心情到处访一访友会一会文,来一场出成绩前的狂欢, 如今都歇了心, 鹌鹑般老老实实地窝在家中或会馆客栈里等结果。空前静寂的京中,只有一个地方气氛最热烈最胶着。东华阁。所有人的目光都瞩目到了那里,但能在里面的无一不是九卿重臣,不要说寻常人看去如在云端一般了, 就是以英国公之能, 也插不进一点手去。因为十四个重臣, 没有一个出自武勋世家, 文臣之崛起势大, 武勋之边缘尴尬, 可见一斑。“信哥儿, 你需有准备, 平常心处之。”英国公府来人带了英国公的话。人走了,才去国子监领回进士巾袍的林信倒头侧卧到了炕上。他极少有这样颓丧之态,许融本没把来人的话放在心上——考都考出来了, 还能怎样?她调整得快,倒真的是平常心了,在一旁把那进士巾袍展开来看,这是林信明日传胪要穿的,她还没看过,怪新鲜的,只见袍子是深蓝罗袍,那巾则跟乌纱帽差不多,一套搭配着十分庄重。看完了,她一转头,见林信还是一个姿势没动过,她走过去推他:“当真只要第一?”林信才点头。他居然很坚定。许融都有点不解,固然她觉得他完全有资格得这个第一,也盼着他簪花跨马游街,那场景定然赏心悦目,但从前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强烈的胜负心,这模样何止较劲,简直都像魔怔了过不去这道坎似的。“可惜国公爷也打听不到什么。”她道,“要是知道进了前十,就有些数了。”能不能列到前十,堪称是一道分水岭,虽说天子还可能从十卷之外再择卷观看,但这个几率太小了,一来即使是圣君也懒得费这个事,二来,越是圣君反而越不会这么干,因为这同时意味着天子对读卷官们眼光及学识的质疑,读卷官是只有内阁学士及九卿重臣才能担任的,这一下把满朝大臣全得罪了,就是天子也吃不消。所以,考前可以以此语给考生增加信心,考后还自我安慰去赌这个几率,就没必要了。“小宝,人力有穷时,天道有定。”她想了想,又劝他:“不管皇榜给你定什么名次,在我心里你都是第一,行了吧?”林信眼神亮了亮,他似有心动,但犹豫一下后,还是摇头:“不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想骗你。”怎么又扯上她了?许融听不懂,可看他那模样,总觉得有点好笑——不是她不能共情,实在他颓颓地趴在那里,一下子像是小了三四岁一样,她又不好说出来,又不好真的笑出来,只能忍着道:“那好罢,总之你想开些。”又掐指算了下,“这个时辰了,卷子应该都送到圣上跟前了吧。”**许融算得没错,这个时候,读卷官们正齐聚在御前。“……是故刑得其当,虽岁罪一人,而天下有咸服之心……”“……臣闻若天下者,有致治之大法,有出治之大本……”一篇篇文章自读卷官们口中流畅而出,大约足足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十篇文章都读完了,这些名列前茅的卷子由内侍呈到了天子案头。卷面上写画得很热闹,除了文字之外,还有读卷官们评定时所用的圈、尖等标记及印章,同时,读卷官们还初评出了一甲头三名的位次,不过,这个就只是为天子参考所用罢了。读卷官定前十,天子再从前十里定一甲,这是国朝发展至今君臣之间的权力分野,任何一方越过了这条线,都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初评出的一甲卷子本来是分开呈上的,天子没有管,将它们与其余七份混到了一起,而后亲自一份份将糊名处拆开。读卷官们眼睁睁看着,没阻止,这时候阻止的意义也不大,拢共这么些卷子,难道糊了名,他们就猜不出是谁了吗?每一科有哪些种子选手,这些选手哪些是寒门,哪些出自世家大族,文风乃至字迹如何,到了殿试这一关,重臣们心中其实都是有数的。一旁内侍低声道:“圣上,让奴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