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作者:叹西茶      更新:2023-05-06 19:49      字数:4375
  岛上的白事都影响到了学校,失事人员里就有学生家长,谁谁的父亲没了这种事很快就传遍了,中学每个学生家里几乎都有渔民,对海上事故他们心有余悸,那阵子校园气氛低迷,学校为了安抚学生,纾解他们的心理压力,还特地从大陆请了个心理学专家来岛开讲座。讲座分为几场,高考在即,高三生的临考压力也大,学校优先安排高三生去听讲座,讲座时间安排在了周一下午后两节课,学生们虽然对讲座不感兴趣,但是在上课和讲座之间,他们还是更乐于选择后者的。沙岛中学有个破旧的大礼堂,面积不大,一个年级百来号人挤着坐勉强能容下,讲座的主讲人是个中年女性,她讲的内容其实很有意思,也分享了很多解压的方法,但买账的学生没几个,底下的学生大多都在做自己的事。听了半个小时后,苏新七也有点坐不住,礼堂狭小,人又这么多,里面空气混浊,坐久了头晕脑胀的,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心里老挂着事,她都没休息好,此时坐在礼堂只觉得胸口发堵,胃也不大舒服。坐在旁边的陈沅看她表情不太对,忍不住低声问道:“小七,你怎么了?”苏新七越发觉得礼堂逼仄,太阳穴发胀,喉间干涩,她费力把那股呕吐感压下去,躬着腰站起身,对陈沅说:“我去趟洗手间。”“没事吧?”苏新七摇了摇头,她伏低身子从一排人前走过,和站在后面的班主任说了声后就离开了礼堂,甫一从室内出来,她顿觉胸口一松,透过气来,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一浇,人立刻就清醒了,那股欲要作呕的反胃感也消去了几分。洗了脸,苏新七走出洗手间,才出来就碰上了靠在走廊上的陈鲟,他拿着个手机百无聊赖地转着,眼神一转看到她,立刻就问:“不舒服?”苏新七停下脚,自上次在渔排给陈鲟过生日后,这几天她见到他总觉得不太自在。陈鲟看她脸色是不太好,两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看上去有点疲累,不由问:“没休息好?”苏新七摇了下头,想了想还是回道:“礼堂太闷了。”她说完看了陈鲟一眼,低下头往前走,经过他身边时,胳膊被一拉。陈鲟待她看过来,才说:“闷还进去?”他冲她略一挑眉,笑了下,“早退,敢吗?”苏新七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确不想再回到礼堂,讲座没那么快结束,刚才在洗手间时她就在想要不要和老师说一声,回班级坐着算了,此时对着陈鲟挑衅似的提议,她蠢蠢欲动。“今天出太阳了,不想去海边走走?”陈鲟半是蛊惑道。苏新七很心动。说实在的,讲座主讲人分享的那些解压方法对她都不适用,她自有一套纾解压力的方法,那就是到海边吹吹风赶赶海,这阵子连天降雨,她心理压力大也出不了门,积攒了不少的负能量。陈鲟见她迟迟不答,显然摇摆了,遂二话不说,把人一拉,“走。”苏新七被拉着走了几步,使了好大力气才堪堪停下。陈鲟回头,苏新七抽出自己的手,抬眼看向他,片刻后才出声道:“我自己走。”陈鲟唇角一扬,示意她跟上。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想要从校门正大光明地出去是不能的,陈鲟显然是逃课老手,熟门熟路地带着苏新七绕到了游泳池那块。陈鲟往围墙示意了眼,回头问:“爬得上去吗?”苏新七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米的墙壁,又看了眼墙上被蹬出来的几个浅坑,不太确定地说:“我试试。”她走到墙角下,扯起袖子,深吸一口气,把脚踩上浅坑使劲一蹬,双手往上想攀住墙沿,无奈敌不过重力整个人又往下回落。陈鲟及时掐住了她的腰,把人往上一送,苏新七借力起身往上一攀,双手奋力一撑,抬腿跨过墙头。陈鲟见她坐稳,后退几步,一个助力跑轻松就上了墙头,他先行从墙上跳下,把地上的碎石子踢走,尔后拍了拍手,抬头示意苏新七,“下来吧。苏新七看了眼底下,没多犹豫,直接跳下,落地时她脚底板一麻,身体歪了下。陈鲟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稳后松开手,“走。”游泳池靠近侧门,墙外就是沙岛的“娱乐区”,也难怪学校的学生逃学都选那面墙。学校没放学,娱乐区显得比较沉闷,陈鲟的机车停在巷子里,他坐上车,插上车钥匙,回头把头盔一递。既然都跟着逃出来了,苏新七这时候也不矫情,她接过头盔,松开绑着的头发戴上后直接坐上了后座。“坐稳了。”陈鲟启动车子,轰了下油门,缓缓地把车骑了出去。从横七纵八的小巷出来,上了环岛路后陈鲟一直保持中速前进,他骑得很稳,苏新七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手,她把头盔的玻璃罩掀开,任由海风拂面。几日连降雨后,今天云开雨霁,太阳也露了面,气温回升,这时节天气不冷不热,放眼望去,海上风平浪静,湛蓝得好像一块剔透无瑕的蓝翡翠,天际五色轮囷,霞光万道,海天相接处美不胜收。苏新七也不知道陈鲟要载她去哪,不过她一点也不害怕,不知道是不是海风的缘故,此时此刻她的状态很松弛,大概因为现在的海风和美景是逃课换来的,所以轻松之余她又隐隐觉得有点刺激。陈鲟从后视镜中看到苏新七纷飞的发丝,勾勾唇,心情愉悦。他们几乎绕了小半个岛屿,陈鲟最后把车停在了路边,苏新七下车,摘下头盔转头四顾,看到近海的一片红树林后立刻就知道他们到了岛的另一面。沙岛的人口主要都聚居在东海岸,西海岸虽然地势更为和缓,但海岸以泥滩为主,滩涂上长满了参天的红树林,那里的环境更适合野生动物生存,所以西海岸仅有十几户人家分散居住。陈鲟拔下车钥匙,下了车后示意苏新七跟上。苏新七看他翻过公路栏杆,心下一惊,立刻说:“你要去红树林?”陈鲟点头。“不能进去。”苏新七走到栏杆边,面色微凝。陈鲟上岛有段时间了,自然知道她反应这么大的原因,他看着他勾唇笑笑,“你也信那些故事?”苏新七抿唇,她虽然是沙岛人,但这片红树林她却从未去过。或许每个地方都有一个禁区,对沙岛来说,西海岸的红树林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岛上关于红树林的传说很多,故事内容虽然不一,但恐怖的基调大体是一样的,有的说红树林里淹死过很多人,那些人死后徘徊不去成了海鬼,有的说那里的树活了上百年都成精了,还有说以前打战的时候,很多岛民活不下去,都去红树林里上吊自尽了,现在里面挂满了尸体……各种故事曲折离奇,老一辈人说起来神神秘秘的煞有介事,这片红树林可以说是岛上所有孩子的童年噩梦,每当谁不听话时,家里的长辈就会恐吓说要把他丢进红树林里,这一招立竿见影百试不爽。苏新七小时候真心实意地害怕过,长大后读了书,虽然接受了科学的熏陶,但因为从小耳濡目染,对于鬼神之事她心底还是敬畏的。“里面风景很美,不想去看看?”陈鲟再次开口,语气诱惑。苏新七迟疑着。陈鲟看她表情肃然,倒像是真觉得这片树林是不祥之地,他轻挑眉,朝她伸手,宽声说:“过来,有我在,别怕。”苏新七还有些犹豫,她望了眼连片苍苍的树林,站在公路上完全看不穿叶底的情形。日光西斜,海风浮动,树叶沙沙作响,一群白色海鸟从林中飞起,结队朝海而去。看到活物,苏新七再看向那片树林时就觉得没那么可怖了,她看向陈鲟,他始终伸着手,目光笃实,她心里无端升起一种信赖感。她暗咬了下唇,手脚并用翻过栏杆。从公路到红树林需要走下一道斜坡,斜坡上长满了杂草,越往下走脚下的泥土越松软,陈鲟打头,时不时回头看看苏新七。红树林分布在潮间带,根系发达,能在海水中生长,它的高度与气温相关,沙岛西海岸的树木几乎都有十米高,耸然伫立,像一根根原木立柱。往下走了一段路,苏新七抬眼就能看到林中场景,树木丛生,枝叶虬结,叶盖参天,从树底下往上看和在公路上俯瞰的观感不同,她顿觉自己的渺小。再往下走就是泥泞的泥滩,陈鲟让苏新七在原地等着,他自己踩着露出水面的树木根系,几个纵跳消失在了林深处。苏新七望着幽暗的树林,心下忐忑,她巴巴地等着,约莫十分钟后看到陈鲟划着一艘小船朝她这来。“上来。”苏新七踮着脚,有样学样,踩着树根上了船。这艘船极小,木壳的,不是动力船,船身仅容得下两个人,她惊奇,不由问:“你从哪找来的船?”“找吴锋宇家的修船厂定做的。”陈鲟见苏新七坐好,摇动船桨把船推了出去。树林里薄雾缭绕,时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四下无人,林中空幽,苏新七仰头能看到日光在叶间跳跃,低头往船外看,水质清澈,还能看到底下的水草和浅海鱼。林中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阴森恐怖,浮槎其中,她恍然有种进入爱丽丝仙境的错觉。陈鲟回头,见她一脸惊奇,挑了挑眉问:“真的一次都没进来过?”“哦。”“怕鬼?”苏新七微窘,不自在地说:“以前小就很好骗,长大后……就不喜欢冒险了。”“我要是早几年认识你,现在也不用这么卖力。”陈鲟语气透着揶揄的笑意。苏新七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回应,装作没听到的模样往树林里四下打量。陈鲟余光看她,倒不介怀。红树林的树木盘根错节,不熟悉里面情况的人可能会迷路,陈鲟显然不是第一回 来,划起船来游刃有余。“我们去哪?”苏新七把目光从树干上的附生植物上挪开,看向陈鲟。“带你看日落。”约莫在林中行进了二十分钟,苏新七敏锐地感觉到视线所到之处亮堂了许多,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红树林的尽头是广袤的海洋,一轮圆日正悬在海平线上将落未落,海面映着夕阳斜晖,粼光闪闪,觅食的海鸟盘旋海上,倏尔飞起倏尔俯冲,刚从曲折幽暗的树林中出来,再看到壮阔的海景,那种感觉是格外不同的。苏新七在沙岛看过无数次日落,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将岛上的各种美景看过,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被眼前的落日图景所震撼。陈鲟把船上的缆绳系在就近的树根上,回身坐下。“好看吗?”他问。“嗯。”一只海鸟俯冲而下,掠过海面,再飞起来时嘴里叼着一条海鱼,苏新七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它,“原来岛上的海鸟都住在这里。”苏新七耽溺于欣赏美景,陈鲟也不出声打扰她,他们并排静默地坐着,观日薄海面,看海鸟捕食,听风吹树叶声。“心情好点了?”良久,陈鲟问。苏新七回头,陈鲟伸直双腿,双手往后撑,看着她扬了下唇,“果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苏新七反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上回生日,他许愿祝她天天开心的事。她心口微烫,抿了下唇故意说:“可能是你心不诚。”陈鲟笑,“真冤枉。”他看着她,“对你,我说的所有话都是真心的。”苏新七心悸,胸口一紧,眼神惶然闪躲。陈鲟并不紧逼,他知道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他等得起。美景当前,苏新七觉得心里松快不少,对陈鲟也没了芥蒂,她托着腮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太阳,缓缓开口说:“也没有不开心,只是每回我爸爸去公海,我都会担心。”“岛上每年都会有船失事,有渔民出了海永远回不来。”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说:“大海真的很神奇,你看现在,风平浪静,但是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怒。”“我外公就是死于海难,连尸骨都没捞回来,他以前总说,大海对我们岛上人来说亦敌亦友,人在海上,要生要死全凭天意,他一辈子打渔,经验丰富,最后还是没能敌过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