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52 章 该相遇的人总会相遇。
作者:关抒耳      更新:2023-05-05 13:38      字数:6055
  清明后几天,正值漫长雨季。今天的云层有点低,眼看着是要下雨的前奏,连带着吹拂的风都有些汹涌。

  可是再怎么来势汹汹的晚风都抵不上在林一砚心中涨起的浪潮。

  她声音擦过他耳畔的那一刻,空中的气压也变低,于是莫名的火星从耳畔一路往下燃烬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身体彻底陷入僵硬,从头到脚的器官似乎都在大声警报它即将报废。

  他才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是如此脆弱,脆弱到荒唐。

  不是让她先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一个字刚出口,他的嗓音堵塞,声带大概已经废置。

  他该怎么回答?

  他还没有想好答案,所以只能照例拙劣地转移话题。

  手指摘过夹在时澄月黑发间的一片枯叶,强装镇定的声音淡而低:“怎么跟流浪猫一样。”

  流浪猫?

  时澄月一愣,真是倒打一耙的好手。她还没说他刚刚坐在教室里一声不吭的样子像条被人丢掉的流浪狗呢!

  时澄月扫了眼他手里的枯叶:“那你就是流浪狗。”

  林一砚笑意不达眼底,只扯了扯嘴角:“那我俩可能住在同一个垃圾桶里。”

  “哎呀别吵。”时澄月低头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她的头顶蹭过他的胸口,小声嘀咕,“我的东西呢?”

  林一砚极力压制心里那不平静:“找什么?”

  话音刚落,时澄月从口袋里掏出六枚硬币,一手捏了三枚。手指晃动间,银色的硬币上流光溢动。

  她笑着说:“我发现我有六个硬币,你真的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教室里外的灯都关了,所以林一砚只能看见她若隐若现在朦胧月色里的五官,微弱的光里,她的双眸通透盈亮,仿佛一捧星星甘愿坠入这汪清澈湖水。

  迷人,迷人到让他无从回答。

  所以他只能乖乖点头。

  ·

  走到教学楼外,天色已暗,落在地上的树影斑驳晃动。

  林一砚走在前面,突然感觉到一阵温软的触感淌进自己的手掌间。他回头,看见时澄月牵过他的手。

  “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她朝他慢慢靠近,然后又问了一遍。

  同样的问题,她已经问过了一遍。她当然知道林一砚最擅长转移话题,于是又认真地问第二遍。

  近距离下,林一砚看见她长睫上下煽动,潮湿又灵动。路灯打在她白皙的脸上,似乎都可以看见细小的绒毛。

  林一砚喉咙发紧。

  他以为他藏得好好的。

  遵循祸从口出的原则,只要他沉默,那些有可能会暴露心情的话语就能被完美地藏进他的唇间。看来是演技太拙劣,所以才让她轻而易举就发现了他低落的情绪。

  “没有。”他哑着声,倔强地回。

  “骗人!”她立刻接话,语气笃定,“你肯定不开心!”

  “我……”

  他还要撒谎,时澄月又说:“既然开心的话,那我就不哄你了。”

  哄?

  她会怎么哄他?

  真像潘多拉的魔盒。如果他如实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他怕这低落情绪会像肆虐的病毒一般感染到她。可是“哄”这个字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像在狂风骤雨间岌岌可危的窗户纸,它似乎可以再撑一会儿,又似乎顷刻之间就要陷入破裂。

  而这层窗户纸的持久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

  林一砚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承认的话,时澄月会怎么哄他。

  他的喉结不找规律地上下滑动,垂落在腿边的手抓紧衣角,酥麻从头顶蔓延到脚后跟。在这四月的天气里,凭空出了一身汗。

  没等到林一砚的回答,时澄月耸耸肩:“好吧,那就算了。”

  是现在就点破这层洇薄的窗户纸,还是再漫长地拖延至将来?

  他妄图在这两端中找到一个适宜又恰当的最优解,但他此刻已经被不理智冲昏头脑。

  他只知道,他必须要得到时澄月,他不想让时澄月喜欢别人。

  刚往前走了一步,时澄月只觉手臂倏然被人拉住,霸道中却又带着摇摇欲坠的脆弱与可怜。

  “哄哄我吧,时澄月。”

  她总是这样,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无心之间脱口而出的话就能通通具象化为一团火,点燃他藏在胸口里的掩埋许久的易燃物。

  灼热,炙痛,却又像千百只蚂蚁慢条斯理地啃食着他的心。

  他可不可以在这一瞬间说出他的可怜,说出他的乞求,说出他的愿望。他想把真心话一股脑地告诉她,想将自己这颗热烈跳动的心脏捧递给她。

  没关系的,时澄月,无所谓你珍视或丢弃。但是无论那颗真心的下场是什么,他都希望她可以好好看看它。

  看看它,它为你跳动很久了。

  林一砚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在每一个你早已不记得的瞬间中,在每一个忽略不计的擦肩里。

  他感受到怀里的人一瞬错愕,然后是一阵轻快笑意。

  “其实我刚刚是骗你的,我不会哄人,也没哄过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俏皮的遗憾,“因为我才不在乎别人的心情好坏,但是我很在意你啊林一砚。”

  可能是太近的缘故,她的声音在后脑勺盘旋,呼吸在颈侧流连,他的颅内神经似乎都要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高潮。

  她说她不会哄人。

  可是怎么办,他是如此喜欢这样的哄人方式。

  如此、如此喜欢。

  “如果你想说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可以一直陪你在这里坐着,但是不能待太晚,不然我爸这人会报警的,那我们俩就不能早恋了。”

  这循循善诱的语气温柔似水。

  林一砚从来没有听她这么认真地说话,也没有听见她这么上心地安慰人。

  “我喜欢你很久了,时澄月。”所以,那些不敢为人道的复杂与纠结已经在大脑空白的一瞬间脱口而出,“从初中开始。”

  很喜欢很喜欢。

  也很久很久。

  时澄月眸光微动:“我……”

  她知道。

  “你知道的,对吧。”他说,“我不在乎你是怎么知道,我只是想问你,你是因为……”

  鼓起的勇气总是在临门一脚又脱逃。

  到底要多勇敢他才能完完整整不惧结果地问出如藤蔓般狠狠挤压缠绕他的问题呢。

  “你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才喜欢我的吗?”

  终于说出口了。

  时澄月怔愣了一下,转而轻笑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喜欢你,因为你值得喜欢啊。”

  就像那次数学考试考得不好时,他笑得恣意灿烂,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你就是那么好的时澄月。

  她在他眼中是那么好的时澄月,而他在她眼里也是那么值得喜欢的林一砚。

  林一砚下意识屏住呼吸,他以为这颗沉甸甸的心已从巅峰云间坠落,却又被人视若珍宝稳稳接住。

  “我的确知道你喜欢我很久了,可是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喜欢你之后,所以当苗禾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只是很诧异,但比诧异更多的是惊喜。”她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有些绕。

  林一砚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要暂停,可皮肤表层下流动的血液却矛盾地炙热滚烫流动起来。

  她的语气郑重得仿佛宣誓:“让我心动的,是林一砚本身。”

  就像是她在陌生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又无依靠地站着,被无所适从包围时,恍然看见一个自己的同类,于是欣喜地上前,却发现对方眼里带着星光熠熠的笑意,温柔地对她说,他也等她很久了。

  是命中注定又令人心动的宿命感。

  可她主动向他迈出的第一步不过依然源于自己的内心。

  所有加持于两人之间的外力皆是可有可无的催化剂。

  她说完这些话,安静地等待着林一砚接下来的回答。

  可是她没有等到回答,她只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像夏日的海潮,清爽又勾人。紧跟着,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强势地压下来,伴着他已经失控的心跳声。

  又是一个拥抱袭来。

  带着前所未有的热烈。

  脉搏在跳动,血液在放纵,汗水频繁往外冒。而本属于人体“总司令”,控制人思想与行动的大脑却矛盾地陷入一片空白。

  时澄月觉得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濒临死亡的小游鱼落入池塘,像蝴蝶流连花间小翅膀扇动的每一个频率都在表达着喜悦,像经历长跑之后大汗涔涔地落入一泊凉爽气泡水中。

  时至今日,她突然发现,她好喜欢和林一砚抱在一起。

  喜欢他下巴支在自己肩膀上的感觉,像大雨中被丢弃的狗狗可怜唔咽着,耷拉着尾巴,漫无目的地沿途寻找主人,却发现主人就等在原地,丝毫不介意被淋湿到脏兮兮的他,张开双臂亟待他的飞奔与拥抱。

  她喜欢他虽然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眼里却从不藏拙,主动又轻而易举地流露自己的可怜。

  她喜欢那双比自己大上一圈的手掌牢牢圈住她瘦弱的肩膀,几乎要将她压进自己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血液。

  她喜欢他们青涩骨骼无惧外物,炙热碰撞的感觉。

  他弯下的幅度太甚,时澄月无需踮脚,帆布鞋的鞋尖轻踩着他的球鞋鞋面,他们严丝合缝地拥抱在一起,被晚风吹起的长发摩挲过他的鼻尖,有一缕挂在了他逐渐升温的耳后。

  无法衡量的喜悦丝丝扣扣缠绕上林一砚的心尖。

  他终于得到了他肖想许久的答案。

  ·

  斜风细雨是突然降落下来的。

  雨珠打在时澄月脸上的时候,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怔。

  于是小声提醒:“林一砚,好像下雨了。”

  他发闷的声音从耳侧落下:“哦。”

  “我是说……”时澄月拽拽他的校服外套,“你能先放开我了吗?”

  他抱得太久了。

  时澄月当然喜欢这份拥抱,可是他真的好用力,好用力好用力,她的肩膀都要被捏麻了,脖子连着后头的脊柱都要陷入短暂僵硬。

  林一砚没说话,却也没松手。

  “我不会跑的。”时澄月提议,“我们能不能再往里走两步。”

  再走两步,就能走进车站了,就能挡雨了。

  话刚说完,她又听见林一砚很轻地哦了声,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臂,转而又去牵她的手。雨珠落在两人的手背上,他的五指偏要倔强地扣进她的指缝中。

  那漂亮修长的五指此刻正与时澄月的手紧密交迭。时澄月低头看了眼,他的指腹不自觉地打转着她屈起的指骨,又在她的手背上毫无章法地摩挲。

  他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却让时澄月突然红了耳朵。

  刚刚错过一辆304路,预计还要再等二十分钟。

  两人坐在静谧的公交车站,时澄月的手还被林一砚抓着,似乎是一放开就如南柯一梦般醒来,他抓得很紧。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脊背微弯,两条长腿敞着,白色球鞋与被雨水打湿的墨色水泥地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球鞋鞋面上还留有一半淡灰色的鞋印,那自然是她留下的手笔。

  时澄月想起他们刚刚拥抱时的场景,她起伏的胸口急促蹭过他坚硬的胸膛,当意识到这点后她顷刻放缓自己的呼吸频率,努力让那里的存在感为零。

  可他好像还是发现了。

  于是时澄月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往后退了一小步,上半身离自己远了些,脊背些许隆起。

  夜风从他们的轮廓空隙间擦过,他的校服敞开,飘扬衣角上那冰凉的拉链环随着风来回晃动间也跟着擦过她的手背。

  凉得让人心颤,她不住蜷缩起手指。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小半步的后退,更添欲盖弥彰。

  时澄月偏头,此刻的林一砚视线正投向水泥地上被细雨聚集的小水洼上,如同发呆。

  眼眸晃动时,连睫毛的弧度都让她心动得恰到好处。毛茸茸的头发因风吹过而乱飞,低头的时候,露出白皙后颈,和薄薄皮肤下那点青色经脉。

  好乖。

  她也有问题想问,却不忍打破这静谧的时光。

  于是她也将视线投向那洋洋洒洒的细雨。

  “我初中的时候被我妈花钱塞到重点班。”淅淅沥沥雨声中,林一砚突然开口。

  突然而启的一句话。

  时澄月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却还忍不住问:“然后呢……”

  “蔚蓝是有奖教金的,除了老师个人获得的奖项,发表的论文,还有年终考核。年终考核中有百分之十和他所在班级的学生成绩有关。所以那个重点班的老师不喜欢我这种拖了他们班后腿的差生,他在办公室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在门口纠结我什么时候进去比较合适,结果那个时候有个女生站出来帮我说话。”

  “林一砚……”

  他继续说:“代价就是被我们那个班主任骂了一顿,本来即将结束的罚站又延迟了两个小时,都没有赶上吃午饭。我想谢谢她,又怕她怪我。如果不是我的缘故,她的罚站早早就可以结束了。”

  “所以我只能去小卖部买了仅剩的两个面包,但她好像很喜欢。”

  “初中毕业前拍毕业照,我站在她身后。其他人都穿着春秋季的校服,只有她穿着夏季校服,所以我也脱掉了外套。这样,我想等照片打印出来之后,她一定会一眼看到和她穿着一样衣服的我。可是好可惜,她根本不在意这种东西,连那张毕业照都没有要。”

  “后来高中再见到她,很巧的,我和她一起被叫了家长,但很不走运的,我又在楼梯口听见我们班主任骂我。两三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没变,又准备冲上去替我说话了。”

  时澄月的眼神透出愕然,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脸上,全然忘记了离开。

  林一砚转过头,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幸好,这次我拉住了她。我可不能再让我喜欢的女生因为我罚站了。”

  时澄月心下猛然一紧,再无法镇定。

  原来是他,原来他们认识得那么早。

  “原来是你啊。”淙淙细雨模糊了她的视线,也让她的思绪恍惚。

  “刚认识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对你一见钟情,我就想,不是啊,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高一的时候,学校里的男孩子总是在初次见面时不过和时澄月粗略对上一眼,就大着胆子上来要联系方式,在被拒绝后的几天里又轮番变着法地给她送吃的向她示好。再三拒绝过后,男生又会有些生气地质问时澄月,如果对他没有感觉,为什么要以这种眼神看他。这不着四六的话真的让时澄月觉得很费解。

  她甚至仔仔细细地照着镜子,左看右看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去看那些男生的,竟能误解至此。

  也许是习惯了,所以在和林一砚刚认识的时候,时澄月一脸苦恼带着玩笑意味地问林一砚为什么就不能对她一见钟情呢?

  原来的确是一见钟情。

  不管是其貌不扬,还是明眸皓齿,他依然心动。他的一见钟情无关乎样貌,仅仅是在初见时就发现她区别于旁人的闪光点。

  旁人觉得她好看所以喜欢,大着胆子想要接近。

  他觉得她值得喜欢所以喜欢,却又因心中胆怯而催生千般万般踌躇。

  “如果初中的时候,我没有迟到,没有罚站,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了。那你还会喜欢我吗?”时澄月喉间酸涩弥漫。

  “会。”他几乎是毫不犹豫。

  一个字却可以透出绝佳真诚。

  就算三年前他没有看见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在某个平静如常的一天里,他们依然能够纠缠在一起。时澄月会用一种不一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生命里,然后再一次让他陷入避无可避的动心。

  那一刻,时澄月不得不承认,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自信灿烂,周身耀眼光环可媲美盛夏烈阳,没有跌落至谷底,也没有受过人生大挫,不需要别人拯救。

  可自己不过是无意向他伸伸手,他便愿只看她,为她俯首。

  “时澄月。”

  时澄月侧头。

  “不管世事怎么发展,只要在我遇见你的那一瞬间,我都会被你吃得死死的。”

  该相遇的人总会相遇,该重逢的人总会重逢。

  而该心动的人,时光流转,他依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