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不但时寒黎听到了,也通过耳麦传到了所有人耳中，除了正在专注于手中事情的殷九辞，耳麦里的所有声音都安静了一瞬。

  萧晴察觉到时寒黎的沉默,她一只手缓慢地摸向腰间门，那里有一把小型军刺，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之一，即使她知道以身后这人的实力,也许不等她摸到军刺就会把她一刀抹了脖子，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

  然而还没等她摸到腰部,时寒黎就把她松开了。

  本来以为要拼杀个你死我活，却乍然获得了自由,萧晴怔愣一瞬，但还是飞快地调转身形,手中狙/击/枪的枪口直直指向时寒黎的面门。

  让她惊讶的是,对方不但没有做出一点防御或者反击，反而在凝神望着她,好像要透过这厚重的防毒面具,看到她面具下的脸。

  萧晴仍然没有放下枪，维持着警惕的姿态：“是幸存者么？”

  “萧晴。”时寒黎说,“萧瑟的萧，晴天的晴么？”

  萧晴动作一顿,声音从面具底下透出来有些失真：“你认识我？”

  “你是萧子显的姐姐。”时寒黎凝视着她，“对么？”

  “萧晴姐,我们是萧哥的朋友。”

  坚定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李慕玉大步走过来，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口罩。

  “萧晴姐，我是李慕玉,现役少校，你回去进系统查就能核实我的身份。”

  萧子显这个名字一出来，萧晴立刻抬起头来，即使没有摘下面具，都能感受到她讶异的神色，她虽然还没有放下枪，但是周身气场已经不再那么尖锐。

  “你们认识小显？”她的声音迟疑一瞬，“他……还好吗？”

  时寒黎和李慕玉同时沉默下去，耳麦里传出其他人叹气的声音，就在这时殷九辞开口：“过来帮我一下。”

  两人立刻转身来到急救床前，其实殷九辞并不需要她们做什么，随便给她们两个一人塞了根管子，就这么把萧晴撂在门口，毫不在意地把后背暴露给她。

  萧晴站在门口，犹豫地向里面走了一步，枪口已经朝向地面，她问：“那个女孩怎么了，受到了酸雨的腐蚀么？”

  “没什么大事，空气里现在刺激性的气体太多了，她有点哮喘病根，又没有进化，受不了。”殷九辞眼皮也不抬地说。

  萧晴摘下自己的防毒面具，将它放在床边放手术器械的桌子上：“把这个给她戴上吧，这里的空气，普通人暴露久了不安全。”

  李慕玉的眼眶蓦然红了，她把头往下低了低，不敢去看萧晴的脸。

  时寒黎把手里那根管子交给李慕玉，转过身来看向萧晴，作为亲姐弟，她的五官轮廓和萧子显有几分相似，这种刚硬的轮廓在男人脸上很俊朗，在女人线条柔和的脸上就显得有些强硬，萧晴脸色苍白瘦削，但浓眉大眼，目光中显现出一种力量感，乍一看甚至有些凶相。

  她不是传统审美中美丽的女性，但她是好看的，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简练，以及岁月凝练的稳重。

  这时程扬他们也都纷纷到达，身处陌生人的包围圈里，萧晴也面容沉然，没有一丝惊慌，她挨个看了几人一眼，说：“你们不该来这个地方，这里已经废了，一点也不安全。”

  “萧……姐。”白元槐声音有些发沉，“你不是应该在崇城么？”

  崇城在阳吉江以南，距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路，在刚知道丰城出事的时候，他们没人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萧晴。

  “这是小显告诉你们的么？”萧晴现在对他们认识萧子显已经完全相信了，“我过来是有任务在身，但是这里的确已经不适人类生存了，你们赶紧离开这里，不要过多停留。”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任务比逃命更重要吗？”李慕玉的语气有些莫名，“是谁派你过来的，中心基地的总司令么？”

  萧晴看了她一眼，说：“的确是中心基地发布的召令，但我是自愿前来。爆炸中心在丰城，波及范围比预计要大，有许多幸存者都躲藏在地下防空洞之类的地方，可能还没死，但出来的路被堵住了，我们这一队人是来救他们的。”

  房间门里一时有些安静，这是一个意料之外，但说出来又觉得果然如此答案。

  当初萧子显为了丹原市的民众抗拒回中心基地的军令，和雷霆队员孤身守城，如今的萧晴也自愿请命来到核爆炸最严重的地区，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姐姐，才会教出萧子显大校那样的弟弟。

  出来救人的萧晴还不知道，她的弟弟也因为救人牺牲了，有人想要告诉她真相，却又不忍心让她知道

  时寒黎看向她，说：“你给这场灾难的定义是爆炸，这么说，不是中心基地发射的核弹，是么？”

  萧晴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看起来最年轻的时寒黎居然有最敏锐的心思，她打量了一下她，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们是什么人？”

  “她没事了。”殷九辞的声音插入进来。

  时寒黎说：“我是时寒黎。”

  目光刚刚被殷九辞吸引过去的萧晴，脖子猛地扭了个巨大的弧度，用力盯住了时寒黎。

  “你果然认识我。”时寒黎声音平静，“你可以遵循你们军队里的保密条例，我会想别的办法弄清楚这件事。”

  “你是……时寒黎？”萧晴惊愕地看向她手中的雪魄，“你另一把刀呢？”

  时寒黎的眉梢跳动一下，白元槐说：“怎么回事，难道在传说中时哥的双刀已经成他的绑定装束了吗？”

  听到其他人叫时哥，本就因为时寒黎的身手而对她信了几分的萧晴更加相信几分，“在传言中，时寒黎的确是两把刀不离身的。”

  当着萧晴的面，时寒黎沉默地从空间门中取出另一把黑骨来，然后当场绑在了自己的腰侧。

  萧晴瞳孔惊愕地收缩，她看着时寒黎绑好了，才说：“原来你居然有空间门系特殊能力。”

  “侥幸获得。”时寒黎说，“你只有一阶，在重辐射地区无法完全抵御辐射造成的伤害，时间门久了你会死。”

  萧晴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之前的信息，然后她走上前，把防辐射面具戴到郁纤的头上。

  “这是我的任务，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我会告诉你们这场爆炸是怎么回事。”还没等众人疑惑她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她抬头看向时寒黎，“你在中心基地的权限很高，我们都被下过命令，只要遇到你，就尽量满足你的要求，然后尽可能地把你带回中心基地。既然你是小显的朋友，我不想瞒你，要不要去中心基地随你吧。”

  时寒黎眯起眼，程扬问：“时哥从来没去过中心基地，为什么权限会高？这是中心基地的拉拢吗？”

  “这个问题你得问他们，我们只负责执行命令。”萧晴说。

  白元槐还要开口问什么，时寒黎一抬手，他立刻就闭上了嘴，时寒黎说：“丰城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晴将时寒黎对这个队伍绝对的掌控性看在眼里，说：“不知道你们从哪边过来，是不是所有人都以为是中心基地发射了一枚核/弹，才导致丰城和青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时寒黎点点头，无论哪一个幸存者，但凡肯对他们说话的，都是这个答案。

  萧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是一个悲剧，也是一个意外。”

  “意外？”众人都无法理解，核爆炸也能算作意外？

  “末世之后一个月内，磁场冲突，原先的卫星陆续失效，除了几颗特殊的卫星还在运转之外，几乎全部覆没，从那以后，凡是依靠卫星雷达的设备差不多全都不能使用了，包括飞机，列车，通讯，以及需要远程瞄准的大型武器装备。”萧晴说，“但是事情并没有绝望，航天卫星专家程教授夫妇幸运地得救了，他们带着活下来的班底，一直在试图恢复卫星正常运转。”

  “你说什么？！”程扬忽然激动地说，“你说的程教授，是不是程清逸教授？”

  时寒黎意识到什么，萧晴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震了一下，疑惑地说：“对，就是程清逸教授。”

  程扬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声音哑下来：“他们两个，都没有事吗？”

  “没有……”萧晴也反应过来了，“莫非你是？”

  白元槐挑起来重重拍到程扬的肩膀，满脸喜悦：“太好了小橙子！”

  “我是他们的儿子，程扬。”程扬深吸口气，遏制住涌上眼眶的湿意，他深深对萧晴鞠躬，“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原来你是程教授的儿子。”萧晴目光柔和些许，“你放心，程教授两人都没事，他们在中心基地受到最严密的保护。”

  程扬几乎喜极而泣，他再次鞠躬，害怕自己一出声会失态，只是憋红了一双眼睛。

  萧晴的眼神专而又严肃起来：“在卫星的恢复过程中，磁场也在随时发生变化，我不是技术兵种，对这方面不了解，据说恢复过程并不顺利，因为现在的情况导致之前所有经验都不管用了，程教授他们只能逐步尝试，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卫星并不是彻底坏了，而是因为种种变化而导致无法响应地面上的命令，但这不代表它们不在运转。”

  萧晴抿起唇，时寒黎已经从其中拼凑除了她潜藏在话语中的真相。

  “你是说，卫星失控了。”她说，“它向核武发射系统输送了错误的指令？”

  “不是核武，是一枚远程导弹。”萧晴的声音低下来，“本来这枚导弹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影响，但……丰城挨着阳吉江，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电力输送中心之一，在末世之前，整个阳吉江以南都是这个电站在供电，而它运转功能的主系统，是核反应堆。”

  一片寂静。

  在电力方面，核反应堆的确可以通过产生超高温的蒸汽，进而推动涡轮发电机发电，只是一般的规模用不到核反应堆，能用的，平时一定会受到严格的监管和保护，但现在是末世。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正常人在这一刻的心情甚至是茫然的，所有的事故都应该有人站出来负责，这样才能让那些激烈的情绪有处宣泄，甚至在来的路上，对中心基地的诘难也成为了他们的动力之一，如果是中心基地造成了这场浩劫，那所有的愤怒和憎恨都有处可寻。

  然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们，事实并不是这样，中心基地并不是丧心病狂真的对丰城丢出核/弹的疯子，不管他们之前有没有考虑过，但他们的确没有这么去做。没有人有错，但悲剧偏偏就那么发生了，没有任何人能够挽救，当唯一可以憎恨的中心基地也成为无辜者，那些情绪就只能被架在了半空，这就让人茫然，不知道该去恨谁，又该去怪谁。

  事情就这么巧合地发生了，一环扣一环，共同造就了这场悲剧，就只能是这样。

  “曾经就有核电站泄露的事故发生，导致几十万人受到影响。”风栖低声说，“十几万人死亡，十几万人染上辐射病，数十万人举家搬迁离开故土……当年的悲剧还仿佛历历在目，而现在比当年还要惨烈百倍。”

  “当年有首阳市为灾民兜底，首阳市不但承担了所有灾民的安置，还免费让所有受到影响的人接受治疗。”萧晴说，“但是现在首阳市自己也是灾区了，如果是以前，一定会有大批部队前来赈灾，但是现在……没有大量的运输工具，一路上还有各种危险，基地里自己也需要人手，能来的人实在不多。我们确实尽力了，没有办法。”

  时寒黎动了一下，她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划过周围，她眯起眼，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李慕玉说：“萧晴姐，既然你们是去丰城救人的，为什么要来青城？就你自己过来了么？”

  “食物。”萧晴说，“丰城已经基本变成废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距离最近的太沧市基地也支援有限，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来这个医院是想找找有没有更多的防辐射用具。”

  “太沧市居然也成为了一个基地。”李慕玉有点惊喜，“我记得那里也有军队驻扎，他们受到这次爆炸的影响了么？”

  “有点影响，但不严重。”萧晴说，“规模中型吧，有大概一万人在那里，他们也派人来帮忙了。”

  李慕玉脸上刚露出的一丝笑意僵在了脸上，然后慢慢地消失：“……太沧市三百万城民，五万军队，现在一共只剩下一万人了么。”

  萧晴垂下眼，听到时寒黎问她：“你找到了防辐射护具了么？”

  萧晴摇摇头：“我还没有行动，就听见你们进来了。”

  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大家发现时寒黎一直在望着窗外，白元槐问：“时哥，有什么东西吗？”

  时寒黎回过头，她看向萧晴：“你们来了多少人，全都是进化者么？”

  “有一百三十个人，进化者三十人。”萧晴的声音低下来，“出发的时候有三百个人，其他人都死在了路上。”

  时寒黎压下喉间门的一丝叹息，她发现她对死亡的数据已经开始麻木了。

  “我和萧晴去一趟丰城，其他人留在这里。”时寒黎说，“时刻保持警惕，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她的话令所有人毛骨悚然，哪怕是还不太了解时寒黎全部实力的萧晴都脸色一变：“是什么东西？整个丰城已经没有什么丧尸了。”

  “丰城没有丧尸是正常的，但青城为什么也没有？”时寒黎眼神微冷，“我有空间门，给你们运一些食物过去，我有点感觉，需要去丰城确定一下，以及试探一下辐射的对空范围。”

  “时哥我和你去。”程扬立刻站出来。

  “你留下。”时寒黎看了他一眼，“殷九辞和风栖跟我走。”

  她就这么做出了安排，连萧晴都一起安排了进去，萧晴愣了愣，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什么，但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时寒黎。

  “……很危险。”萧晴说，“你们没有必要涉足那里，绕路过去就是太沧基地，你们可以直接去那里交换物资，如果你们有晶核的话。”

  她明明很需要食物，但还是秉持着军人的职责，哪怕明知道时寒黎的实力要强于她，还是不想让她涉足危险。

  她真的是萧子显的姐姐。

  李慕玉沉默地让郁纤靠在自己怀里休息，隐瞒萧晴的罪恶感和不忍见她伤心的愧疚交替挣扎，时寒黎看了她一眼，对萧晴说：“萧晴，有一件事，你有知情的权利。”

  “小显死了，是不是？”

  时寒黎还没有说是什么事，萧晴就接上了她的话。

  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也没有质问，没有悲伤于唯一亲人的死去，也没有质问时寒黎明明那么强，为什么还会让她的弟弟死去，她只是问出这个问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希冀。

  但凡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她都希望弟弟没有死。

  所有人都垂下眼，而殷九辞在望着时寒黎。

  “他作为英雄牺牲了。”时寒黎说，“你可能知道我们炸毁了堕神党的岛，那是萧子显做的，他驾驶着潜艇撞向海底火山，阻拦了岛上的病毒继续向外扩散。”

  “是……这样啊。”萧晴显得有些木然，“其实在一开始我问你们小显怎么样了，你们却没有回答开始，我就猜到这个答案了。”

  李慕玉哑声说：“萧晴姐……”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吧。”萧晴说，“我知道他当初抗命一定要留在丹原市，还有整个雷霆特种部队一起，他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孩子，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对了，雷霆的那些孩子都怎么样了？”

  又是令人沉默的问题，时寒黎面无表情地说：“全部牺牲。”

  她没有提起丹原市的惨状，也没有细说雷霆特种部队是如何以身殉城，萧晴只需要知道，她的弟弟和战友们是作为英雄那般死去，这就足够了。

  然而仅仅是简单的四个字，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惨烈，萧晴慢慢地红了眼睛，但她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走吧。”时寒黎刻意背过身走在前面，殷九辞和风栖紧随其后，萧晴在原地站了几秒，也迅速跟了上来。

  几人行动迅捷而安静，几乎没有过多交流，就把医院上下扫荡了一遍，遗憾的是医院并不是辐射防护中心，除了少量备用防护服和面具之外，主要的用具都放在了丰城的一院里。

  时寒黎将所有防护服全都收进空间门，又出去扫荡便利店和超市。

  她把剩余的枪械和日用品都集中在一起，剩下的全部用来堆放食物，青城曾经是发达城市，各种物资储备非常丰富，哪怕经历了半年多末世，也许是因为死去的人太多了，物资并没有被全部抢空。

  时寒黎塞满了所有空间门，坐上了萧晴开来时特意停靠在建筑底下的军用越野，这车的性能比他们之前找的任何一辆车都要好。

  “寒黎，你确定要进去吗？”萧晴还在试图阻止，“你把食物放在车上，我自己开回去就行了。”

  萧子显是三十二岁，萧晴比他大八岁，如今刚满四十，对时寒黎来说是妥妥的姐姐，在她的默许下，萧晴就直接叫起了他们的名字。

  “萧晴姐，去吧。”风栖说，“阿黎决定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萧晴叹了口气，刚才她向风栖询问了一些关于堕神党的事，对于这些和她弟弟一起出生入死过，又特意记住她的孩子们，她总不由泛起几分怜惜。

  一路上她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萧子显的事，好像她不知道萧子显已经牺牲了一样，连神态都恢复了镇定，她平稳地开着车，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一片高处。

  仿佛有一只巨斧从天上降临，将整个大地纵向劈开，原本正常的高速公路前方倏然凹陷进去，路被一个望不见尽头的天坑截断了。

  在这天坑之下是一片废墟，曾经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皑皑尘土，就像有人偷偷从地图上抹去了一块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萧晴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她在边缘停下来，去后备箱拿替换的油，风栖的眼睛因为震撼而睁大，殷九辞身形僵直，时寒黎在高处垂眼望去，神情有种近乎神性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