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上海滩结束白天的热闹后，随着路灯逐一被点灯人点亮，似在向众人宣布夜上海开始。

  而今天，最热闹的地方不是跑马地、南京路、白乐门这些地方。而是宋公馆。

  可以说整个上海滩,乃至大半个南方有头有脸的名流们，今天都聚集到了这里。

  只为了来参加宋家大少爷正式踏入商场的第一场宴会。

  就连顾勋的爸爸顾卿汉都从北平赶回上海,携眷出席。

  从宋公馆大门到出去两条街,都有警察局的人帮忙梳理交通，就怕一个没留声儿，怠慢了某位大佬。

  车水马龙，灯光闪烁。李婉宜站在月琴身后，一直睁大眼看着,生怕错过了一丁点儿。

  甚至一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连掌心微微湿润都没察觉。

  这就是宋圆过的生活吗？

  李婉宜一面在心里想着,一面跟着月琴,在她颔首微笑时依葫芦画瓢。面上是得体的笑，但心里却是嫉妒在不断滋生攀爬。

  ……她也可以。

  她其实也可以。

  李婉宜站在那儿，一面握紧了双手,一面不住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一年前自己还是个乡下土丫头，黑黄干瘦不说，还土得掉渣。但再看现在呢？她在宋公馆里,站在宋家最受宠的姨娘身后,和他们一起向不断前来的宾客点头道好！

  所以她只要再加把劲,就一定能在未来的某一刻,得到全部想要的东西。

  不得不说李婉宜还是很有眼光的。

  即便她身上穿的是“盗版”，但因为礼服颜色和款式的新颖，而得到了不少人的侧目。这中间又以名媛少爷们居多。

  见她站在月琴的身后，便以为是月琴姨太的某位亲戚。

  毕竟两人样貌上有些相似不是？

  所以倒也愿意回以一浅笑或颔首。

  虽没有任何一句话交谈，但也振奋了李婉宜。越发觉得自己距离宋圆、唐芙等人，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

  这种兴奋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所有宾客都到齐，齐聚主会厅。

  正当李婉宜和其他人一样，看着宋穆楠站在略高处说话，感谢众人参加犬子宴会时。唐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李婉宜的身边。

  并看着宋穆楠头也不回的对李婉宜开口，“怎么样？穿这条裙子的感觉还好吧？”

  “可惜……”唐芙微拖长了音，偏头斜睨李婉宜，上下打量后不屑开口，“赝品就是赝品。”

  李婉宜一惊，猛的扭头看向唐芙后又马上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生怕唐芙的话让周围的人听见了。

  不过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说话的宋穆楠身上，加上唐芙说的声音并不大。所以暂时没人留意到。

  但……时间久了就不一定了。

  所以李婉宜强扯了个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便转身往人群外走，打算避开唐芙。

  一面侧身出去的时候，动作还显得特别小心翼翼。手捏着礼服的左侧腰处，好似很担心那里出纰漏一样。

  这人身体哪儿不对，立刻便能从行动上看出顾忌。比如现在的李婉宜，整个人便显得畏畏缩缩的。即便身穿华服，也撑不起那份从容来。

  唐芙看着她那副样子，哼笑了两声后这才慢条斯理的跟了过去。脸上表情颇为得意，像个骄纵的大小姐，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李婉宜这个小可怜一样。

  李婉宜并没想到唐芙竟然还跟过来了，立刻惊跳了一下。甚至神情里带了点儿求助左右张望，似乎希望现在有那么一个人能出现，将自己从唐芙的手中救出来一般。

  那副可怜的模样看得人心疼。可落在唐芙眼里却只微偏了头，冲她“啧啧”。

  好整以暇的开口说，“不如我们打个赌？三分钟内要是有人过来替你解围。我立刻走开，今天保证不找你麻烦，怎么样？”

  “但……”唐芙拖长了音又说，“要是没人过来解救你于‘苦海’，那就给本小姐收起你那副恶心的嘴脸。”

  “你！”李婉宜听了扭头欲瞪唐芙，但对上眼的瞬间又一惊，又是那副泫泪欲滴的模样，“唐小姐，之前是我做错了事，我也跟您和小……圆小姐道歉过很多次了。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放过你？”唐芙听了觉得特别好笑，看着李婉宜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了一通后，这才讥讽开口，“李婉宜，你穿着这身礼服说放过你？”

  “你哪儿来的脸？”

  “我……”李婉宜欲言又止，但支吾了半响后，最后还是未咬了下唇，一副楚楚的样子，无助的左右张望了下。

  在人群中寻找，希望得到庇护。

  还真有几个年轻人留意到了李婉宜这可怜的样子，但一看她旁边站着的是唐芙，便立刻无视李婉宜，从她的脸上划过落到另一个方向，装作看见熟人抬抬下巴打招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似乎刚刚想要上前英雄救美的神情，全是李婉宜自己的幻觉一样。

  “怎么样？”唐芙在一旁看得清楚，一面欣赏着李婉宜的错愕，一面继续好整以暇的开口，“你以为你穿了件礼服站在这里，就能变得和我一样了？”

  “开什么玩笑李婉宜。”唐芙冷笑了一声后，又微微侧身，凑近她继续低语，“让我来告诉你吧。猴儿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博人一笑的猴儿而已。”

  顿了顿后唐芙又微微后仰，探头看了看李婉宜不由自主抓着的左腰侧，哼笑了一声后冲她笑，“不合身，小了一个号对吧？”

  这话一出口立刻惹得李婉宜猛的扭头看来，惊疑不定，“你？！”

  难道自己礼服不合身，是唐芙搞的鬼吗？！

  “我？我什么我？”唐芙在她的视线下无辜偏头，顿了顿又说，“知道为什么不合身吗？因为你不配穿这身礼服。她不属于你，你就是个小偷、赝品、哗众取宠的猴儿！”

  唐芙说到这儿顿了顿，眼朝楼上撇了一眼后，又满脸得意的开口说，“而公主，永远都是公主。”

  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听宋穆楠冲众人扬声，“下面，让我的犬子见过诸位。行舟。”

  宋穆楠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向楼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如追光灯一般追了过去，包括李婉宜和唐芙也在其中。

  宋行舟今天穿了件宝蓝色西装，收敛了平时的张扬狂妄，气质立刻变得轩昂沉静。眉宇虽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显得倜傥风流。

  在场有不少千金名媛，此刻均仰望着他，无不是脸颊飞霞，明眸含春的小女儿姿态。

  不由自主的开始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以期让宋行舟看见。等会儿说不定会邀请自己跳第一支开场舞。

  却偏偏忘了，自己会不会被这位清贵少爷给看上。

  而宋行舟在宋穆楠开口后，正准备从楼上走下来时却似突然想到什么。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一边，眉眼含笑的伸出手，“小桂圆儿，来。”

  众人随着他的话再次移眼。

  率先跨出来的是一只圆头黑色中跟系带皮鞋，可爱又淑女。黑色的裙摆在光影间微微摇晃了一下，依稀可见上面的暗纹。

  宋圆就这样在众人屏息以待中慢慢走了出来，将手放在宋行舟伸出

  等在那儿的手心中。

  由宋行舟牵着两兄妹拾级而下。

  甚至此时宋行舟将自己主角的位置交给了宋圆，他就像个护着公主出现的骑士一般，小心的牵着宋圆。

  宋圆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底的宫廷公主裙，细细的金线绣出漂亮的十字星，点缀裙摆上。

  让她在行动间犹如踩着星空而来一般。

  像一个精致绝伦的暗之公主，让众人忍不住便发出赞叹。

  李婉宜也和其他人一样看着宋圆，仰望着她，却忍不住双手拳握。

  她突然觉得前不久还认为，和宋圆等人只差一步之遥的自己，是显得多么可笑天真。

  “看清楚了没？”唐芙站在她身边，从小圆手上收回视线后看向李婉宜，又哼笑了一声后开口，“这就是公主和冒牌货的区别。”

  “哦。快拿着我之前给你的一百块，赶紧穿着你的冒牌礼服，坐到钢琴面前准备取悦我们吧。”

  唐芙顿了顿，勾唇一笑。

  ——“我会记得多给些赏钱的。”

  正当唐芙说到这儿，李婉宜继续木然的站在那儿，微低着头看不出神情时，旁边一个声音传来，算是替她解了围。

  ——“原来你在这儿婉宜小姐。”

  唐芙和李婉宜应声扭头，在看清来人后李婉宜脸上的惊喜还未来得及全部展露，便又退了回去，只留错愕。

  好像在对郑淮说“怎么是你？”一样。

  郑淮并没在意李婉宜脸上的表情，只是看着她说，“马上就是宋少的开场舞了，我们快去准备吧。”说完这句话后，郑淮这才看向唐芙，微微颔首后礼貌开口，“唐小姐，我们下去准备了？”

  “嗯。”唐芙应了一声后开口，“去吧”

  顿了顿后又瞥眼李婉宜，微微凑近她低语了一句“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好。好。表。现。”，便轻笑着离开，重新返回宾客中，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李婉宜在唐芙轻笑离开后慢慢抬头，冷眼看着她的背影，脸上表情木然，竟让人一时之间不能从她的脸上解读出什么。

  郑淮收回探究的视线又开口说，“走吧婉宜小姐。”顿了顿后又补充，“这不是您期盼已久的吗？你放心，我会和你好好配合的。”

  这段时间来宋公馆，郑淮也不是白进来的。

  他从和月琴院和小楼里的丫头闲聊中，早就知道李婉宜是费了不少心思，这才得到能在宋行舟宴会上弹琴的资格的。虽然郑淮并不知道唐芙和李婉宜说了什么，但看李婉宜之前的神情，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想着等会儿还要和李婉宜合奏，郑淮这才出声宽慰李婉宜，希望她能打起精神，可千万别在等会儿的表演中出纰漏，连带着连累了自己。

  但郑淮哪里想得到唐芙在自己之前跟李婉宜说了一通“卖弄的猴子”的话。他的安慰一出口，听在李婉宜耳里，立刻变调成了讥讽。

  原本一直没做声的李婉宜，在郑淮语落后猛的扭头瞪向他。惊得郑淮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正觉满脸莫名，打算冲李婉宜说点儿什么时，李婉宜却已扭过头一言不发率先一步离开了。

  留下郑淮独自一人站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好几秒，这才回神跟上。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病。”

  ----

  等众人随着宋穆楠举杯后，早就等在一边的乐团找准时机便起了手势，悠扬的音乐随即滑出。搭乘众人的欢声笑语飘得更远。

  而音乐的出现也是个讯息，所以宾客们端着酒杯慢慢退至一边，露出椭圆形的空地笑吟吟的看向宋行舟。而站在的妙龄少女们则隐含期待，时不时的将视线投向他。

  这是宋行舟第一场正式宴会，宴会中的舞蹈自然是由他来开。只是……宋大公子会邀请在场的哪位千金名媛呢？

  一想到这点便让人禁不住翘首期盼。

  此时李婉宜已坐到钢琴前，见宋行舟站在那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满心懊恼。

  郑淮见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抬手拿起琴弓时。手背故意在钢琴侧面磕了一下，借着这个动作提醒李婉宜。

  李婉宜一惊后扭头看向郑淮，见他已准备好这才慌慌张张的调整自己的状态。

  郑淮见她回神了，这才起了前奏。

  小提琴声起，原本站在宋穆楠身边的宋行舟看向他，等宋穆楠微微颔首后这才将手上的香槟交给旁人。不疾不徐的踱步到舞台中间，环视周围。

  似在思绪邀请谁似的。

  唐芙站在宋圆身边，同样激动得不得了。

  “啊……小圆，我紧张死了。”她拉着宋圆的手，眼睛亮亮的看着宋行舟，顿了顿又哼了一声和宋圆小话。“反正等会儿不管表哥邀请谁，我都要讨厌她！”

  “咦？”宋圆听了扭头看向唐芙，和她开玩笑，“表姐你就没想过让哥哥邀请你吗？”

  “我也想呀……”唐芙眼巴巴的看着宋行舟，顿了顿又垮了肩膀说，“不过也就是我自己想想了。而且……”

  唐芙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看着宋行舟半响后打了个冷战，干笑了两声又说，“行舟表哥啊……比较适合远看。”

  宋圆？

  宋圆一脸懵，看着唐芙的表情有些呆。似乎没想到会听见她这样说。

  唐芙喜欢哥哥好几年这件事，宋圆可是一清二楚。怎么突然论调就变成了“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了呢？

  宋圆这模样唐芙一扭头便看了个仔细，但自己总不能说她是因为前段时间被宋行舟那股子暴戾给吓着了，所以一下子断了那些小心思吧？

  但被宋圆这副“好震惊哦”的小模样盯久了也有些受不了，正当唐芙准备开口说什么时，却不经意看见什么满脸震惊的倒抽了口凉气。

  呆愣愣的看着前方。

  宋圆见状微微疑惑，也扭过头重新看向舞池时，却见宋行舟正带了点儿笑朝自己走来。并在距离一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伸手至宋圆面前，掌心向上微微欠身，眉眼随着眼眸半敛而显得温润。

  优雅又从容。别说唐芙在一旁看得都禁不住伸手捂了嘴，借此动作来掩盖兴奋。就连宋圆都不由自主的眨了好几次眼。

  正当宋圆也有些小心脏欢快蹦跶的时候，宋行舟便抬眸看向她，眼皮子一撩便没了刚才的温润感。眼角眉梢全是风流和狷狂。

  “我手都伸酸了。”

  他冲宋圆小声抱怨说。

  宋圆？

  宋圆呆了呆后，立刻将欢快蹦跶的小心脏摁回去，然后冲他皱皱鼻子轻哼了一声后，这才将手放上去。

  ……臭哥哥。

  “我要是跳得不好踩你脚了，你可不能抱怨啊。”宋圆一手拎了裙，一手搭在宋行舟手上，随着他的牵引往舞台中间走时，和他小声说。

  “放心吧。”宋行舟停步，缓缓转身面向宋圆。一面开口一面缓缓上前一步，修长挺拔的身形便缓缓的将她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下，垂眸看着宋圆，一本正经的补充，“我顶多踩回来。”

  “……”

  她不和这个臭哥哥跳！让他自己玩儿去吧！

  宋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