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作者:织朱      更新:2023-05-04 21:21      字数:3103
  她好像很正常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怎么又来了?”陈瑭觉得自己好像被凝视着,又好像根本没被纳入眼底,孟惜安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整个人是空的。“你……”“什么?”陈瑭心中闪过千百种猜测,最终定格在孟彰愉快的面容上。下一秒他又摇头,把这个荒谬的猜测挥赶出去。“没什么,就是给你带了个礼物。”偷偷用拇指指腹蹭了蹭掌心缓解紧张感,他不急不缓地把手伸进外套的大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玩意儿。黑白条纹,三条腿,与大咪别无二致的小玩偶乖巧地趴在陈瑭的手掌上,侧着的脑袋神情细节也很到位,猫儿似的慵懒。孟惜安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眼泪比言语更快,失控地流下来。陈瑭懵了。孟惜安眼前模糊,脸上湿漉漉一片。为什么变成她的错了。为什么成了她无理取闹。为什么好像她长不大不知道体谅孟彰。荒谬的猜测就是真相,面前这个张不开口的傻子被幸福和美的一家三口正式驱逐出境了。在他们这个年纪,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陈瑭知道,对于哪怕是花钱雇人假装自己的父母,也要营造出自己过得比所有人都好的孟惜安来说,这或许就是灭顶之灾。刻意编织的幻境被彻底击碎,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真是活该。”嘴上这么说着,实际行动却截然相反。陈瑭伸出手,将她的脸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拍她瘦弱的后背。“多余的东西就应该扔进垃圾桶里,有什么好在乎的,死抓着不放还不是自己吃亏?”眼泪往外奔涌,孟惜安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紧紧抓着陈瑭的衣服,十指不断攥紧,指尖都充血了,最终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哭音。“我才是多余的……”滚烫的泪水渗入厚重的外套,再渗入单薄的线衫,贴到温热的皮肤时已经变得微凉。孟惜安哭着说:“孟彰根本就不想要我,要不是为了离婚,根本就不会有我——”她是最开始推行的极端强制婚育措施的产物,若不是双亲为了离婚,她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三十年前,由于人口老龄化严重,而不婚不育人数逐年成倍增长,即便征收再高额的单身税都无法促使公民婚育后,为了维系人类社会稳定发展,国家不得不采取强制婚育措施。年满三十周岁单身者强行匹配结婚,除非生下孩子否则不得离婚。这个机制堪称狗急跳墙漏洞百出的集大成者,尽管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却也见效极快,在如此强压的威慑下,年轻人对待婚姻终于积极起来。可诸如孟惜安父母的悲剧,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下一代内心中留下了最深的阴影。孟惜安从小就知道,她的出生只是父母离异的必要手段。但她也知道,她其实还是这些牺牲品里相当幸运的,因为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不忍心了,没有把她送到他们这种情况该去的国家养育机构中去,而是选择了亲自抚养。虽然强势的母亲在她面前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温情与体贴,但她明白,她的妈妈为她牺牲良多,她是被爱的。所以她的童年过得虽有缺憾,但一点也不糟糕。直到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逝,她的监护权被转移到孟彰那边,人生才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一面装得愧疚万分把我接回去……一面又完全不管我的死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隐忍的委屈在此刻悉数爆发。“我一开始根本不想要他这个爸爸,我说了我不要我不想跟他一起生活,是他一定要当一个好父亲……”“是他主动说以后不会再婚……”“其实我无所谓的,我真的无所谓他是不是真的会再婚,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信守承诺,我只是讨厌他瞒着我,就好像我永远都是那个阻碍他通往幸福生活的拦路石……”“他凭什么这么看我,是他自己一定要照顾我!是他自己一定要把我这块石头搁在脚边!是他自己信誓旦旦承诺一切!”“他还说他最爱我?可他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他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多少次?!是我在忍他!”她歇斯底里,却又无力至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也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办才好。孟惜安靠在陈瑭身上,泣不成声。“到底还要我怎样……”怎样?陈瑭闭了闭眼睛,开口时嗓音哑得可怕。“孟惜安,想要家人,想被疼爱,这些都不是丢人的事情。”“丢人的是你明明知道他满足不了你对家人的定义与要求,还固执地自欺欺人。”“醒醒吧。”他的话太难听了,难听到像一把锥子,刺进她心窝里搅动。孟惜安难堪得喘不过气来时,却又听见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分外清晰。“醒了之后,你会有新的家人,我保证。”第47章 尝试“给你磕头了,给个机会吧。”……孟惜安醒来时, 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陪护床上,再看一眼窗外,一片漆黑。她坐起来, 一个什么东西骨碌碌从身上掉下去, 滚进看不见的黑暗里。眼睛本就又涩又疼,此刻一睁大, 更加紧绷难受了。她摸到手机打起手电筒, 从地上捡起了那个小玩意儿。缩小版大咪在眼前晃动, 她起身, 把这小玩意儿放到闭眼昏睡着的大咪身边对比。真的一模一样。收好小玩偶, 她轻轻按了按酸涩的眼皮, 轻轻打开门离开病房。出了建筑物,冬日的冷风便凛冽地扑过来, 撞进开着口的衣领,冻得孟惜安赶紧缩起脖子, 呵出一口热气。半夜十一点,医院里外都静悄悄的。孟惜安踩着被冻得瓷实的地面, 听着轻微的沙沙声响, 沿着休息区的小路慢慢往前走。白日里总有异兽在这里晒太阳疗养, 到了晚间没了这些毛茸茸的生物,无论是假山还是万年青,又或者微微发黄的草坪,都显得萧瑟起来。一片黑影掩映间,一点猩红自长椅上升起。远远看去,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长椅上,云烟雾绕,落寞缠身。孟惜安下意识想要回避, 后退两步后又回过头来了,仔细端详那黑影几秒,快步走过去。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直痒,再冲一点就能直接咳嗽出来。原想问他怎么还在这里,余光一扫在这人脚边先看见了一地烟头,作为文明人的道德观抢先发出呐喊:“你怎么能把烟头直接扔在地上?”一口销魂烟入腹,陈瑭掐了剩下的半根,慢条斯理道:“就是这样,你这人受伤了还怕流下来的血弄脏地面,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烦恼的时候不会想扔个烟头会不会给人添麻烦。”孟惜安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她确实活得是有些束缚,但也只是遵守着基本道德,不至于到他说的地步。人与人的观念果然天差地别。地上的烟头横七竖八,目测一包不止。孟惜安被熏得直捂鼻子,皱着眉道:“你到底抽了多少?不要命了吗?”“不至于。”陈瑭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一根烟大概减少六分钟生命,我这也就一两个小时。再说了,你的关注点能不能不要这么清奇,这时候再怎么说,你也应该关心下我烦恼的原因吧?”“……”孟惜安抿抿唇,几个小时前失态的模样重回大脑,无边的羞耻与后悔像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她自暴自弃地决定不提这事儿,反正也没少被陈瑭看见自己没脸的样子。“你烦什么?”陈瑭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来。孟惜安刚坐下,就听旁边的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在烦怎么给你一个新的家人啊,都大放厥词了。”“咳咳咳——”一阵冷风呛进喉管,让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陈瑭伸手为她顺气,又来了一句:“我思前想后,发现只能把自己送你了。”孟惜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喘过去后用通红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我脑子有问题?”陈瑭拍着她的后背,垂下的眉眼抬起,望进对面那双眼睛深处。“我是认真的。”他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没怎么落光进去的眼睛深得吓人,孟惜安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只能仓促地移开视线。“这不好笑。”“是不好笑。”陈瑭接话,收回放在她后背的手,坐直后留给她一道挺拔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