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作者:野次鬼      更新:2023-05-04 06:44      字数:3739
  越往里,越是腥臭。灯柱一照,狭长的走廊贴墙摆放着一眼望不尽的鸡笼,屎尿纵横。成群的母鸡猝然齐齐扭头,回视着光源,一双双鸡眼幽幽泛光,骨碌碌地朝她转悠,像是某种诡秘的欢迎仪式。说不胆怯是假的,殷天一把捞住侯琢,“噼里啪啦”踩响步伐往走廊深处迈。到了0108,用力捶门。半晌后。“谁——!”门里一声醉醺醺的大喝。“找陆照明!”“不认识!滚——!”“滚不了!警察!”殷天继而捶门,“再不开我们破门了!”又是半晌,门栓链子窸窸窣窣地拉扯开,门徐徐裂了条缝,涌出股酸臭,男人满脸黑胡,“找谁!”“陆照明,”殷天一展警官证,“请你配合我们问话,陆一是你儿子吧。”陆照明一脸浑浊,“老子没儿子!老子也不叫陆照明!”“吴艳红是你前妻。”他听到这名字明显瑟缩了一下,“老子没媳妇!不认识!”殷天一凛,捕捉到这异常,“你怕她?吴艳红。”陆照明勃然大怒,把门狠戾一甩,“滚——!”“陆照明,你儿子陆一涉嫌伤害一名女性,并绑架一名女童,”殷天字正腔圆,确保他在门里听到每一个字,“你是否知道他藏身的地点?”许久没有回应。侯琢契而不舍,“陆照明,我们不打扰你,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那小女孩生死不明,她父母都急疯了,你也是父亲啊,我们问完就走,不影响你生活。”一分一秒。门内依旧死寂沉沉。等殷天没了耐性,准备打道回府时,陆照明出来了。“你们去找吴艳红,她知道。”“吴艳红失踪了。”“失踪?!”“2012年秋,在淮江虎形潭失踪了。”陆照明搓着鼻头,擤出条鼻涕,手一甩,蹭墙上,又在胸前抹了抹。“失踪了,失踪啦……”他抹着抹着笑起来,低低沉沉地“嘿|嘿”,带着股磨刀霍霍地疯劲儿。“失踪好呀!”他越笑越开怀,声音一外放,整个楼道都“嗡嗡”大震成百上千只母鸡都是他的孩子,感受到了父亲的快乐,“哼哼唧唧”地咕嘟。陆照明猛地掀起头发,他的额头与眉毛间有一道尖锐的长疤,从左太阳穴划到右太阳穴, “这叫开颅,不打麻药的开颅,吴艳红这个女人因为我问候了女同事,给他们家孩子买了块泡泡糖,就给我下安眠药,在我半夜睡觉的时候,把我抽醒,给我开颅。”他笑出眼泪,又开始悲戚的哭,“我逃出来了,我的儿子没逃出来,我跑的时候来不及带他呦!”陆照明捶着胸膛,啐出口痰,“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完了,迟早变成他母亲的样子,杀人都不眨眼。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你们抓他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十多年都没见过他,一想到他长得像他妈妈我就……”陆照明猝然闭眼,“他完了,他完了……”陆照明扑倒鸡笼前爱抚着母鸡的颈脖,“你们不要学他,他完了……”作者有话说:第75章我要做米太太陆照明开了话匣, “咕嘟”着酒滔滔不绝。侯琢受不住一地鸡屎鸡尿的浊味,想请他出廊道说。这可犯了忌讳。母鸡是陆照明的幼崽,受他关爱庇护, 他两眼一瞪, 仗着酒气, 左右开弓就想往侯琢脸上抽。被殷天制伏了,压在地上哭唧唧地叫唤, “你们懂个屁, 那是老子的孩子老子的命!老子该说都说了,你们去问标哥, 他当时住隔壁, 是那疯婆子的姘头!妈的,陆一姓不姓陆老子都不知道, 老子敢问吗!问了那娘们儿能挥刀阉了我!呸!”“标哥叫什么?”“黄志标!”“有没有照片?”侯琢熏得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警官,你脑仁真没比她们大多少,”陆照明指着鸡, “老子他妈的有病才会存一姘头的照片!”他指着侯琢问殷天,“你们蒙老子呢吧!这他妈也能当警察, 你们吴艳红派来的是不是, 你们他妈要干什么!”陆照明疯了,挣扎起身,一个力拔山兮, 举起空架鸡笼就要扔两人。殷天看话也问得差不多, 拽着侯琢撒丫子跑。两人上了车还吁吁喘着, 侯琢大汗淋漓, “这……爹是这样, 妈是那样, 我现在一想陆一那房子,本来挺好,全是卡通人物挺治愈,可我现在再一想,咋那么瘆得慌。”殷天赶紧驶离了明珠楼,她觉得这大楼沾点啥,有仙家,能出马仙偏护本体,抵御入侵者。她自进去后全身发紧发颤,背脊爬满了浑厚的惶恐,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想起了什么,她指着储物盒,“把手套箱打开,里面有倆红绳拿出来。”侯琢乖乖照办,“这是啥呀?”“上次搜山,无尘宫的道长给的,能辟邪。”殷天将红绳套手上,向下一撸,口中喃喃,“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侯琢听愣了,“这……这咋还念起咒了,咱可是科学……”殷天嫌弃瞥他,“读点书吧,宇宙大着呢。”黄志标,人称标哥,67岁,开了39年的夜班出租车。凌晨1点,殷天和侯琢在江湾大道堵住了他。两辆车停靠在百子公园。那里夜钓的人多,以中年男性为主,头上顶着个小探灯,裹着军大衣,沿着江岸坐一排。标哥从公共卫生间出来,又在热水间接了半瓶滚水,泡枸杞和切片参,“年纪大了毛病多,一晚上除了拉客就是放水,没一刻闲,警官想知道什么?”殷天坐木椅上,“打听打听陆一。”标哥将矿泉水兑进保温杯,吹了吹,呷一口,“陆一,怎么了?”“吴艳红失踪你清楚吗?”标哥一怔,“你们找到她了?”“他们母子关系怎么样?说就成,甭打听。”标哥滞了半晌,摇了摇头,“你们找着我,应该知道我是他们邻居,怎么说呢,自他们仨搬过来,整栋楼都鸡飞狗跳,闹得我老伴要搬家,她不是嫌声儿大,是可怜孩子,就是陆一,看着太难受。”“怎么说?”“那次我和我老伴去威山看我闺女,回来听楼上说,她怀疑她老公出轨,半夜把他脑袋划了,缝了32针。吴艳红把他老公打跑后,就觉得必须绑住儿子才能活命。她心气儿高,觉得老公跑是奇耻大辱,天天火冒三丈,酗酒,抽烟,打孩子。”标哥缓了缓,“两次,一次是把孩子打晕了,自己出去打麻将,三天没回来,我换班回来,孩子就趴我家门口,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火红火红的,我叫我老伴,背着他去医院检查……”标哥说不下去了,看着地上的枯叶发愣。侯琢小声,“然后呢?”“她直接把烟头往他……往他那里烫,都烂了,9岁啊一个9岁孩子,医生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孩子了,我老伴跟他关系好,平时会给他点钱,给点吃的,跟做贼一样,我老伴哭了两宿,骂吴艳红是魔鬼。以前不知道老陆为什么跑,现在知道了。”殷天和侯琢听得震颤。“我老伴求吴艳红好好照顾儿子,吴艳红变本加厉,24小时监控陆一,逢人就说陆一有传染病,让所有人都避开这孩子,你说这不推孩子去死吗!2008年吧好像是,陆一器官衰竭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标哥眼眶红了,掩饰地大力揉搓,“陆一到底怎么了,警官同志?”“涉嫌伤害一名女性,绑架一名女童。”“不可能,绝不可能,”标哥斩钉截铁,又长吁短叹,“泥地里长草容易,可贫瘠地儿能发个芽,都是求之不得,不知道得付出多大努力。那孩子就是这么长大的,比草都轻贱,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透亮,越有气力,这样的人,你要说他绑架我不相信,你要说他拯救那孩子,我倒是相信。”标哥激动起来,站着比划。远看像个古怪的滑稽演员,拼命想让殷天和侯琢信服他的话。“我孙子就在他那幼儿园,你跟孩子打交道吗?1个可以,2个勉强可以,但10个20个,您受不受得住,他可以,他没法有孩子,可他喜欢啊,他能奉献出所有的热情和快乐,他是那个幼儿园里最好的老师,你们不能因为他小时候受了伤痛,就怀疑他没法长成一个助人爱人的人!”“这人啊,不是受了点不公,就得闹死闹活,更多的都是隐忍和背负,善良的勤勤恳恳。你们警察啊,老在那种环境里,开了天眼似的觉得把世间阴暗都看了个遍,觉得人性恶,恶之极,我跟您说,还真不是,这人啊还是怯懦的多,怯懦里面,好的比坏的多,庸常碌碌的平头老百姓最多。”标哥又进去上了趟厕所。侯琢观了眼殷天,“你怎么看?”“倒是提供了一种新思路。”殷天疲惫地摁着后脑,从刚才就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太久没休息,身子要罢工的信号。标哥裹紧棉袄出来,“不耽误你们了,”他指了指殷天眼睛,“眼圈都是黑的,也就仗着年轻,过度消耗,老了吃苦头懂哇,毛病缠身再养就晚喽,为人民服务是要把自己先服务好,才能有能力服务别人。”他晃了晃保温杯,算是告别,钻进车里一溜烟没了影。标哥的话不知为何让殷天想起了米和,隐忍与背负,好像一直是他的深层底色。母亲被残杀,父亲失踪,他身上有团团秘密,她知道,但她也清楚,米和身上那股清苦的哀伤,他一直很艳羡他们吃火锅聊家常,或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同行外出,他眼里流露的向往真实又酸楚,那是他缺失不曾有机会触碰的至亲情谊。他也是从贫瘠干竭的沙土里开出的荆棘之花。温不温暖旁人她不知道,但他一直热烈且温厚地照耀着她,珍爱着她。“去我家歇会,”殷天有点鼻酸,迫不及待想见米和,“现在回去2点,咱4点半回局里,能眯一会是一会。”侯琢也连轴转,早已支撑得摇摇欲坠,一听这提议,迅速复议。虹场路黑魆魆,但路灯大亮,一行行西班牙风格的联排,有的院子竟然还有篮球架。侯琢晕晕乎乎,以为到了国外住宅区。殷天开了门,蹑手蹑脚带他进屋,去储物间抱了床厚被。侯琢往沙发上一倒,身心终于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