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作者:野次鬼      更新:2023-05-04 06:43      字数:3014
  他强迫自己无动于衷,可耳朵似兔耳,机敏地支棱着,定位着她的方位,她从41号门前走过,不曾有片刻停留。殷天气得大汗,丝毫不觉得冷,匆匆去老莫家凑活了一晚。临睡前趴阳台栏杆上想给米和发短信,踌躇了几次,一遍遍删,一遍遍改。她掏烟点火,还没抽上,就想起他在老洋房里的雷霆震怒。最后烟也掐了,短信也删了,望着窗外马如游龙的灯河老街一动不动。智者不入爱河。她动了情就开始矫情,可她偏偏最忌惮矫情,算了,思来想去都是悖论,看命吧。半夜3点,她实在睡不着,跟更年期似的,盗汗烧心,满脑子都是米和憋屈攥拳的样子。她受不了,外套裹着老莫的睡衣,叫车往虹场路疾驰。黑沉沉的富华家园正酣睡着。她成了那条街巷唯一活动的人。站在41号花园门口不敢进,只能打电话让米和出来。米和顶着双兔子眼,面无表情地开门,就站在门槛上,也不向前迈步,“怎么了?”他不善地露着獠牙装凶。殷天光脚穿着拖鞋,冷得直跺地,吸了吸鼻涕,“我烟瘾犯了,想过来要颗糖吃。”米和觉察到她拖鞋样式与家里的不符,“你从哪儿过来的?”殷天打了个喷嚏,“老莫家。”“你……”米和气急,凶狠之姿瞬间荡然无存。慌里慌张从玄关扯下件长羽绒,就扑向她,一摸手,跟冻雪一样冰寒。大衣里只有件单衣,上牙撞下牙,冷得全身煞白又哆嗦。米和忙把羽绒给她裹上,蹲下一触她脚踝和脚面,比手心还冷。他知道殷天不敢进屋,又跑回衣帽间给她拿鞋拿新袜。米和给她穿袜子的时候,殷天开始揉鼻子流泪。她想起了叶绒,那时候她5岁,特轴,总觉得袜子得分左右,可她自己不会分,每次都得穿个十多分钟,那时候每次上幼儿园迟到,都是袜子耽误的,叶绒就一遍遍教她,一遍遍示范。米和坐地上,左脚穿好穿右脚。然后给她套上自己的高帮登山靴,把睡裤裤脚塞鞋帮里。殷天的眼泪一滴滴落,落在他的短发茬上,鼻尖上。米和仰头,满脸匪夷所思,“不是应该我觉得委屈吗?”殷天拿袖子大力抹泪,脸被擦得发红发糙。米和看得拧眉,起身拍掉她手,轻轻拭着捻着。殷天猛地抱住他,仰头闷闷不乐,“我想吃馄饨,九记24小时营业,咱去吃玉米虾仁馅的饺子和茴香包子,吃完咱去老莫家隔壁的酒店,大战三百回合,然后我8点半去上班,你回律所。”米和怔怔然,看了眼42号联排,看了眼她,“殷叔和张姨会把我生吞了的。”殷天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套|子,“你就说你行不行吧。”作者有话说:第59章白璧无瑕的庄郁燕语莺啼, 碧空如洗。殷天心情一欢畅,便能把隆冬酿成艳阳春日。8点03分,她提着“录口供”的鸡蛋灌饼, 神清气爽地跟分局门卫招呼。今日起, 她正式接手1999年虹场路富华家园41号联排特大灭门案的重启调查。电梯门一开, 就看见丁一远和拄拐的郭锡枰正在扳谈,殷天一愣, “您咋还亲自来, 视频连线不就好了。”郭锡枰右肩挂着一松松垮垮的布袋,“能一样吗, 多少人盯着这碰头会。”殷天余光一扫布兜, 竟是沓婴儿床广告。目光下移,瞧见袋子底部一鼓起的圆状物, 好奇地探手一捏,果然,是卷盘起的钢尺。殷天笑了, “您倒都不耽误,甭瞧了, 婴儿床我家送, 张法医把牌子都选好了。零零碎碎那些乱七八糟小孩玩的,老莫包圆了。酒楼定了吗,多少桌?”丁一远接话, “昨儿我陪他去看了, 点了点人, 少说26。”殷天吸气, “26?您要累死自个儿啊。”郭锡枰哼声, “你当七中队白养人呢, 你们上啊。”丁一远“嘎吱嘎吱”嚼着棒棒糖,“我们队白养人,殷哥来我们队吧。”“屁!你少离间我们,我就郭大爷一领导,郭大爷是天是地是衣食父母,是咱中队的指路明灯,反正也轮不上我当牲口,”殷天摇头晃脑地啃灌饼,“我和老莫是伴娘。”“你郭大爷转督查,你也去?”殷天一窒,有些惊疑,滞缓地看了郭锡枰良久,“您继续往上走,成绩会很漂亮。”郭锡枰刚要开口,被丁一远截胡,“劝过啦,夸他是好队长,不像那些眼皮带秤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殷天蹙眉,全然没料到,“说舍就舍,拼了那么多年,学姐逼你的?”郭锡枰刚要接话,丁一远又痞里痞气抢言,“哪能啊,你郭大爷在家也是盏明灯。”“四层了,您赶紧下去。”郭锡枰举着拐杖把丁一远攘出去。丁一远扒着电梯门,“我现在七中队代理队长,我去五层!”殷天身子向前一倾,疯狂摁着关门键,“您啊,您走一层上去,当消化食儿了!”丁一远呛声,“凭什么。”他扒门的手指被殷天一根一根掰开。丁一远还要犟,殷天急了,“您有没有点眼力见儿,我和郭大爷有话要说!”路过俩女警,一听这义正严辞的挤兑,齐齐“噗嗤”笑。丁一远没面子,挠着头,唉声叹气向楼梯间走去。总算六根清静,没了蚊蝇。殷天很惑然,“怎么这么突然?是学姐的问题吗?”郭锡枰摇头又点头,“不全是,以前觉得她不在乎,死一次才知道是她藏太深。到现在每晚还噩梦呢,有几次半夜跑医院,外衣都不穿,不哭不闹,就死盯着我,也不睡觉,让她睡就非挤我边上。”“她应激障碍比你严重。”“一直没正式谢你,如果不是那次你拉着,人就没了。”“客气了,换谁我都会救。”“当时摔下去脑子里两件事,浴室的水管坏了很久,没换,如果就她一个人,哪儿天崩了淹了怎么办,还有就是调职申请,没递,觉得自己牛|逼,也觉得她自私,死一回,就彻底老实了。“也好,能有个拎枪的进督查,总比那群老祖宗纸上谈兵强。”“早呢,还得看人家要不要,手续走下来,怎么都得明年下半年,或者后年年初。”梯门一开,郭锡枰缓缓走向会议室,拐杖“哒哒”了一路,殷天不紧不慢地跟着。沿途的警员纷纷招呼,一时喋喋不休。这次碰头会,所有参与过1999年41号灭门案的老人们都齐聚一堂。老殷、姚局、张乙安、庞法医、刘叔……中间留出个空位,是孙耀明的。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20年前风华正茂、生机勃勃的青壮年,如今已初窥老态,他们或平步青云,或蹉跎浮生,或溘然长往……殷天拿着保温杯进来的瞬间甚是恍惚。她看到时间的长河在眼前浓缩成惶惶人影,露往霜来,他们隐灭了太多当年的锐利,磨损得波澜不惊。岁月风化了面容,却剿不灭依旧蓬勃的滚滚热肠。这案子于他们,镌刻得太深重。七嘴八舌对当年的解惑思维、破案逻辑、现场数据、尸表检验念念不忘,几乎是倒背如流。殷天一时被这时间的沧桑力量所击溃,强忍着泪花。原本是她的主场,却频频愣神。庞法医的发言让她恍如隔世,上一次听他陈述是在8岁。她偷偷从西二环甘乙筒子楼的大妈家跑出来,姓王还是姓李,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捏着月票,跟大冒险似的,换了两趟公交,摸到了西城分局,找到了三层的会议室。趴在门缝里,听那时尚年轻,不谢顶,没有啤酒肚的庞法医说着桑国巍在倾盆暴雨夜,一路下爬一路叫喊。她疼得摧心,痛得剖肝,像个发疯的狼崽满层嘶嗥恸哭,最后被老殷紧紧纳在怀里。那时候,是她人生的至暗。8岁。28岁。磕绊二十年。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她堂而皇之成了缉凶的一员。这一刻,她与昔年往月里所有的艰辛与挣扎和解了。老殷是理解的,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闺女,闺女比他硬气,愣是没掉一滴泪。二个多小时,会议结束。郭锡枰听得佩服亦唏嘘,离开时拍了拍出神的殷天,裹住她肩头,用力的摁了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