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作者:野次鬼      更新:2023-05-04 06:42      字数:3508
  她突然拿起玩具车长礼盒狠戾地砸向垃圾桶边沿,一下复一下。纸盒破裂,塑料破裂,车体破裂,一地的狼藉。张美霖面无表情的脸撑不起过重的悲伤,眼眶里晃着泪水,抖着下颚。装鲈鱼的袋子从手中脱落拍到地上,鱼儿翻跳着,口和鳃垂死地一张一翕。最后她双膝不支,发颤得厉害,缓缓闭眼靠墙,垂着眼皮,透着怠倦与无望。监控里的内容震慑人心,那种发狠来自于无尽绝望的煎熬。殷天连看了两遍,一时怔忪,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呢喃,“她扔的什么?”殷天将进度条往回拉,放大图像。侯琢凑过来研究,“像是车模。”“红色大型车模,消防车啊?”殷天在网站搜寻,果然,找到了一致的包装。侯琢咂摸,“又是零食又是车模,全砸了,她是不是厌恶教学的孩子?”殷天再看视频,张美玲通身悲戚,靠着墙,将头大力地向后撞去。机械地一下复一下,像是有鬼拽着她头发磕墙,让人毛骨悚然。“有没有走访过校区和她住宅周边的心理咨询室,或是医院的心理科。”“不止是咨询室,”郭锡枰拿着材料过来,“对消防车这么失态,长时间不动炉灶,怕火,大姨的口供她半夜把自己泡水里哭,饭桌上的碗插着三根烟,能想到什么?”侯琢抓耳挠腮,“一次火警,消防员救了她,没救她男朋友。”殷天摇头凝思,“还有另一种可能,”她跟郭锡枰异口同声,“消防员就是她男朋友,没能从火里出来。”“什么时候开始插烟的?”“三个月前。”“调三个月前牺牲的消防队员和火灾罹难人员,咱两条路走。”等殷天回到车内,已经21点。米和用卫衣帽子枕着,靠窗睡着了。还是安静让人心悦,殷天看了良久。米和睡不安稳,似是感受到探究的目光,眨动眸子悠悠转醒,看到殷天有些惊喜,奶声奶气地,“你回来了。”殷天哼声,“嗯。”“我饿了,还想上厕所。”“憋得住吗?”殷天翻出个空水瓶给他。米和哀怨接住,瞪着瓶口,“瞧不起谁呢。”“那再憋会,回去上。”闪电劈了半边天,折腾了多时,暴雨还是翻腾下来,雨幕一样倾泻。寒气一浪浪,路灯稀微。牛油果小mini简直就是个和煦温柔的避难所,殷天这次不敢再造次。慢吞吞的龟速驰行,小舟一般载着两人安然归家。老殷和张乙安打着伞,在41号联排门口等他们。等车到了,老殷指挥,“往前,往前停,停咱家,”他示意殷天开车窗,探头看米和状况,“我和你小妈想了想,小和一个人住,腿瘸着不方便,反正咱家也有客房,过来住还能相互照应。”老殷朝她挤眉弄眼,殷天明白了,“你自己定,住我们家,还是住你自己家。”米和朝老殷谄媚地笑,“那就麻烦殷叔和张姨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里搬,木地板湿漉漉几滩水。米和踉跄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搂紧殷天,像是失而复得,要将她揉进自己胸膛。“就一会,就抱一会,”他将脸埋进她发间,拼命吸嗅。袅袅檀香,撞钟的深山古刹,鎏金铜瓦,披衣的菩萨慈眉善目,说观世自在。他的心绪这才安宁,傍晚的跟踪,他是真怕,怕她浑身窟窿,横死在长巷,那他又会被投入苦海,茫茫生死,劫难无涯。张乙安和老殷对视一眼,她没张嘴,声音从牙缝往外呲,“真谈了?”老殷嗤鼻,“年轻人你管哩,俩都爱演,演去呗。”邻里老谢家养了只德牧,每晚9点45分必出门排泄。经过42号院,看大伞下,一男人搂抱着殷天,二老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呦,喜事将近啊!”老殷大嗓门一通嚷,“近了近了,下个月就结!”殷天炸毛,米和低沉沉地笑。米和手机一震,他箍着殷天看信息。是高烨发来的:谢谢提醒。米和下巴摩挲着她长发,回复: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他向上移信息,上一条是傍晚发的,“别动刀,她是警察,动了费事,不好收尾。”米和截图上传,随后删除。他这才放开殷天,额头贴额头,双掌抚弄着她面颊,“你听好小天,桑国巍和胡志鑫能给你的,我能给,他们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你的眼睛,要学会看见我,只看见我。”作者有话说:第37章猛火中的天鹅安方心理咨询室离长河家园不远。方小萍是首席心理医师, 材优干济,张美霖的刁钻病情在她的善治善能下几乎平复如故。她今早一个头两个大,在停车场耽搁了很久, 跟丈夫吵得天翻地覆, 都是功成名就的社会人士, 谁都不想去儿子的家长会丢人现眼。她余火未消,电梯又在修理, 恼得她端着咖啡, 提着公文包,杀气腾腾往5层跑。8点29分了, 她是个强迫症, 可不想为这种破事坏了她不迟到的规矩。一进门,殷天和侯琢就迎了上去, 身份一亮,“淮阳分局刑警,向你打听一下张美霖女士在这里的治疗情况。”方小萍很冲, “我们有保密——”“——我知道,”殷天脾气更臭, “张女士被谋杀了, 抽真空装袋,被塞进行李箱面目全非,现在就在解刨室里躺着呢, 我们对隐私没兴趣, 只负责破案抓人, 方医生要么配合, 半个小时就能完成, 要么等我们拿搜查令, 把这儿翻个底儿朝天,时间差打一来回,延误抓捕,这后果不轻的。”方小萍脸色惊变,愣怔了半晌,像是没明白,一遍遍回溯殷天的话。身子虚空地飘着,好半天才落地,声音都在发紧,“您跟我来吧。”进了档案室,她翻出张美霖的治疗册,“你们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精神变故,她在这里的治疗情况,还有,麻烦你想一下她有没有在治疗过程中,提及可疑的人或事?”方小萍抽出一张a4照片,上面是张美霖摆出的沙盘样貌,“她有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除了闪回,幻觉,还有意识性分离障碍,这是她第一次来时,完成的沙盘。”静谧悠远的蓝。藏蓝的房子、黛蓝的树、幽蓝的月亮、冰蓝的裙、湖蓝的书包、宝蓝的花……方小萍嗟叹,“她全挑了蓝色,因为这是——”“——海的颜色。”“对,她不要透明的一滴两滴水,那不够,她要湖泊,要汪洋,她甚至问我有没有海啸。她怕红,畏惧黄,所有炽热的颜色,她都很抵触。”“火,”殷天喃喃,“那会让她想到火。”侯琢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报纸展开,标题粗黑。【7月21日20点48分,淮江市霄秧大厦21层起火,救援中,东经消防队中队长武仕肖受伤,后经抢救无效牺牲】方小萍眼睛扫视着,又拿出一张照片,“她病情最重的时候,会24小时吟诵这首诗。”笔记本字迹缭乱,密密麻麻,殷天贴着眼方能辨认,“也许我爱的已不是你,是对你付出的热情,就像一座神庙,即使荒芜,仍然是祭坛,一座神雕,即使坍塌,仍然是神。”“这是一首俄国诗歌,《献给我不真实的爱人》,武队长牺牲后,因为噩梦缠身,她拒绝睡觉,她喝高浓度的咖啡,时常伴随心悸和亢奋,她有过把自己一宿一宿泡在浴缸里的体验,警觉性增高,没有办法进入社会,无法面对朝气艳丽的颜色,在反复多次的创伤再体验后,她进入到麻木阶段,反应迟钝,疏远人际关系。但这所有的情况全部都在药物和我的治疗下,逐渐好转,通过了心理评估。”“有没有提到过除了武队长之外的男人?”“没有,她甚至没有过提武队长,是我根据她的长期反应一点一点推演出来的,这份报纸我太熟了,我也买过,我在催眠治疗中有意识地往这方面做引导,让她尽快从麻木状态剥离出来,之后才证实,他们是一对爱人。”殷天脚步不停地往外走,“打扰了,方医生。”侯琢紧跟,“谢谢配合。”电梯坏了,她和侯琢急步下楼。他们9点30还约了张美霖的前同事林雪,地点在世纪长鑫购物中心,从这过去至少40分钟,时间快来不及了。下到3层,高跟鞋“哒哒哒”在他们身后高歌,方小萍追了下来,“殷警官,殷警官!一定要抓到凶手好吗,”她眼眶微红,“我非常厌恶我现在的婚姻关系,但每次在治疗她时,都会令我动容,她有很强的厌世情绪,她甚至想过殉情,如今社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男女,披荆斩棘,不求回报地厮守。我很喜欢她,因为不止是我在治疗她,她也在治愈我,所以请你们给予他们最后的体面。”殷天眸光清浅,淡然一笑,“会的。”路况拥堵如长龙。侯琢按上了警笛灯,在公交道上飞驰。殷天闭目养神。自从知道殷天神鬼一般的车技后,郭锡枰就在队里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她碰局里的任何车。世纪长鑫购物中心的四层,囊括了孩子们所有的兴趣班,林雪在那儿教芭蕾。她和张美霖曾就职于同一舞团,一个跳首席,一个是普通舞者。本来没什么交集,但住得近,一来二去,开始相互搭顺风车。他们进咖啡馆时,林雪已等了一会儿,鼻头红红,夹着根细长的女烟,很消瘦。殷天和侯琢一落座,林雪就掐灭烟,含了颗薄荷糖,神色空寡,“喝什么,我来请。”“有规矩,不合适,我们自己来,”侯琢起身点单,他知道殷天喝摩卡,糖能多就多,嗜糖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