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深海祭祀小镇(十)
作者:酉时火      更新:2023-05-03 02:17      字数:6433
  深夜的码头一片漆黑, 没有任何星辰和月光落下,只有远处庄园的灯火遥遥映照过来,将海面勾勒出大致的轮廓。波涛汹涌的海浪宛如一头潜伏的巨兽, 对着他们张开咆哮的大嘴。司诚提着被绑好的“司和”——镇民勒夫踏上独木舟。独木舟果然没有下沉。米安培不等司诚招呼就兴奋地跳了上去, “咚”地一下摔在独木舟的船舱里。独木舟差点翻了过去。司诚骂了一句:“小心点!你找死吗?”相比之下,殷流明上船的姿势就十分潇洒, 落在船上也十分平稳。米安培感叹道:“可能这就是大佬和一般人的区别。”司诚已经习惯了米安培不着调的嘴, 无视他去摇桨。索拉瑞小镇的独木舟差不多两米长, 容纳四个人多少有点勉强。尤其勒夫一直在挣扎,搞得司诚摇桨晃晃悠悠难以控制方向。司诚有一万种方法让这个人老实下来,但是一想到哥哥是为了救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就始终下不去狠手。殷流明摇着另一只桨, 手一翻, 一团火焰凭空出现, 漂浮在独木舟的前方。看到那团火, 勒夫嘴里呜咽了两声,缩在了司诚怀里不敢动弹了。殷流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怒悔之火这么久才放出来一次,高兴地舒展开火花, 变成猫的形状想上来求抱抱。殷流明不轻不重地拍了它一下:“照明。”怒悔之火“噗”地爆了团小火花,这才委委屈屈地跑到独木舟前头。米安培感慨:“有猫有房的人生赢家啊!”怒悔之火变成的猫顿时竖起了尾巴, 讨好地想和殷流明蹭蹭。殷流明淡然无视了它。没有光的海面漆黑深邃,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冰冷刺骨。独木舟有两根桨,三个人轮流摇,一个人休息时看守勒夫。勒夫似乎知道他们打算去哪里, 一直在拼命地挣扎, 好几次都凑到了独木舟的边缘, 试图跳下水。司诚时不时会看一眼勒夫,留神勒夫会不会掉到水里去。米安培打了个哈欠,看司诚这么紧张勒夫,笑了起来:“小诚,你现在跟你哥之前差不多了。”之前司和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司诚,生怕司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现在倒好反过来了。司诚目光扫过来,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线。米安培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哎,不好意思……”司诚摇摇头:“没什么,我哥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错。”他低头看着勒夫脸上的皱纹,咬紧了牙,“我一定会找到让我哥变回去的办法的。”米安培挠了挠头,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说实话以前我就有点好奇,你们两兄弟竟然一起进了梦魇游戏,该不会是有同一个愿望吧?”只有有强烈愿望、甚至到执念程度的人才会被梦魇游戏选中,兄弟俩同时有了执念,那……司诚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是的,我和我哥的愿望都是复活爸妈。”他抬头望了一眼海面,声音有些幽远,“我爸妈前几年出车祸去世,在他们的葬礼当晚,我就进了梦魇游戏,之后和我哥谈过之后,他很快也进来了。我们两个约好一起闯关梦境,积攒积分复活爸妈。”殷流明回头扫了他一眼,想起之前沈楼说过的话。很多玩家进游戏的愿望都是想要复活自己的爱人或者家人。“现在我的愿望多了一个……如果之后找不到把我哥变回来的方法,那我就许愿复活我哥。”米安培惊讶地道:“一个人不是只能许一个愿望吗?”“我听说有种道具可以允许玩家多许愿一次。”司诚抿唇,年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一定要得到它。”殷流明眉头微蹙又展开。在上一个梦境中,他们最后破关拿到了四个许愿符,据宁媛媛所说就是可以再许愿一次的道具。他作为破关的最大功臣拿到了两个——但殷流明自己其实没什么愿望想要实现,所以他留了一个在身上,把另一个挂到了交易市场,准备回去之后看看有没有价高者得。思忖片刻之后,殷流明还是没有把那个许愿符拿出来。不提他和司诚只是刚刚认识、许愿符到底能不能用也没有确定,单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破解关卡,或许司和变成这个样子只是这个梦境的机制,说不定还有办法把司和救回来。就算真的决定帮助司诚,离开梦境之后再联系也来得及。米安培吸了吸鼻子:“呜呜呜,真是感天动地兄弟情!我要是有亲兄弟就好了。”他旋即皱起眉,搓了搓鼻子,“哎,你们有没有觉得越来越腥了?”不用他说,殷流明和司诚都闻到了愈来愈浓郁的腥臭味。殷流明目光落在了海面上。在怒悔之火橙红色的火光照耀下,海水不但没有褪去深沉的暗色,反而因染上黯淡的红变得更加令人难受。愈离开海岸,海水的腥臭味愈发明显,甚至让人有种他们正在某只巨兽的胃袋里、即将被消化掉的错觉。殷流明抬手将怒悔之火推高了些,瞭望向远处。在前方的海面上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条浓墨挥就的黑线,一直绵延到无穷无尽的尽头。司诚掏出一个望远镜端详了好一会,拧起眉:“山?海浪?”“去看看。”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他们终于到了那条黑线之前。此时的海面上腥臭味已经浓郁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三个人撕下一节衣服,做成简单的口罩堵住鼻子,才勉强能够喘息。而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勒夫表情却十分淡定,好像根本没有闻到任何味道。靠近黑线之后,空空荡荡的海面上逐渐出现了一些漂浮的物体。靠近了看才发现,是一只又一只的独木舟,密密麻麻宛如倾倒在地上的沙砾,彼此堆叠拥簇在一起。他们让独木舟靠近了些。所有的独木舟里除了暗黑的血迹和污物之外都是空的。米安培吸了口冷气,又被这里的腥臭熏到反胃:“尸体呢?”独木舟怎么都是空的?殷流明随口道:“也许是自己走了。”米安培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那些眼窝被贯穿、脑浆被吸干的尸体摇摇晃晃从独木舟上坐起来,下饺子一样下水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殷流明站起身,思忖了一下,抬手按了一下前面的独木舟。独木舟没有像在岸边一样下沉。殷流明抬脚迈了上去。米安培怔了一下:“殷哥,你要干什么?”殷流明抬眸望着独木舟堆积的尽头的黑墙:“我去看看。”司诚不假思索地站起来:“我也去。”米安培挠挠头:“那我也……”“你们留下,盯着勒夫。”司诚动作一顿,看了眼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勒夫,抿抿唇,乖顺地坐了下来。米安培看看殷流明又看看司诚,干巴巴地道:“那我也……”殷流明往前走了两步,怒悔之火“噗”地喷了一下火球,飘到了他面前。殷流明用一根手指把它推回去:“你也留下。”“啊?那谁给殷哥照明?”这边真的是完全的漆黑,全靠他们自带的光源。殷流明手按在了图鉴上,停顿了一下,才道:“我有办法。”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兔子”。米安培和司诚有些茫然地眨眨眼。这是什么暗号?一团蓝盈盈的光从殷流明身旁缓缓亮起,露出沈楼审视的眼神:“三天。”“一天。”“两天。”“一天。”“至少一天一夜。”“……行。”米安培看着蓝色大号光源飘在前面,和殷流明一起踏着独木舟离开了,傻了半天才“卧槽”了一声:“这不是殷哥的召唤兽吗?”司诚皱眉:“召唤兽?”“我都快忘了殷哥是个召唤师。”米安培挠了挠下巴,“真好啊,我也想召唤漂亮的小姐姐。”司诚“呵”了一声。就在这时,勒夫晃了晃头,终于吐掉了嘴里塞着的破布,声音沙哑地道:“他这是去送死。”米安培瞪眼道:“殷哥很厉害的。”勒夫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哀。司诚皱眉,来到勒夫身旁:“你知道什么,说出来。”勒夫只抬头看着他,脸上皱纹抖了抖,浑浊的眼眸里突然染上了一丝润意:“快回去吧,不然你们也会死在这里。”司诚看着那有些熟悉的眼神,眼眸逐渐浮起震惊和不可思议:“哥……”勒夫老迈的嘴唇动了动:“小诚……”司诚怔住,颤抖着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勒夫的脸:“哥,是你吗?”“小诚,快回去,你不想活着拯救爸妈和我了吗?”勒夫喘了口气,似乎用极大的力气说出这句话,“不然你们真的会死!”司诚凝视着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后他抿唇道:“我不能丢下殷流明。”虽然他万分想要一家人活着团聚,但他的原则不能允许他抛弃同伴。勒夫也凝视着他,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这样啊。”司诚扶着他的肩膀,脸上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其实……”勒夫抬眸看着司诚,嘴角突然扯了一下,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劝你们不听,那就死在这里吧。”话音未落,他的眼球骤然凸起,一条触手瞬间从他眼窝中刺了出来!……殷流明一边踩着漂在海面上的独木舟前进,一边观察着这些独木舟的特征。索拉瑞小镇的独木舟两段设计是不一样的,舟头为了减少阻力会砍削得更尖细一些,舟尾则很方正——某种意义上说,它其实不像独木舟。独木舟的特色是灵活,没有明显的前后区别,舟头舟尾都很尖细,既可以前进也可以后退。而索拉瑞小镇的独木舟后方被阶段,意味着只能前进,想后退就得掉头。如果只是为了载着尸体漂流入海,还可以解释成担心独木舟随着潮水返回岸上;但是就连他们捕鱼的独木舟也是一样的造型。殷流明微微蹙眉。连续跳过十几条独木舟,距离那道黑墙愈发近了。沈楼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轻松愉快逐渐变得严肃。他忽然开口:“一会不要冲动。”殷流明扫了他一眼。沈楼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这里很危险。”说这话的时候沈楼神色凝重,紧紧盯着前面的黑墙,语气笃定而沉重。殷流明眯了眯眼,提高了警惕,继续向着黑墙前进。来到黑墙之前,殷流明仰起头,双眸中闪过一丝震惊。这根本不是什么“墙”。这是天空的尽头。从岸边仰望的漆黑的天空一直延伸到这里,高度逐渐降低,最后落在他的面前,与脚下同样漆黑的海水相接。不,你甚至都无法分清到底是天空坠落到了海上,还是海水升空渲染了天空。殷流明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黑墙。黑墙上荡漾起细微的涟漪,宛如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石子。“水?”殷流明仰起头,透过沈楼浅蓝色透明的身躯望着漆黑的天空,慢慢眯起了眼。他没有看到明显的天与水的接壤之处。或许这就是太阳隐匿的真相——从海的尽头升起的漆黑水幕覆盖了苍穹,将整个索拉瑞小镇及附近的海完全覆盖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这道水幕黑墙到底出自谁的手笔、和索拉瑞小镇又有什么关系。从索拉瑞小镇流传的两个版本的祭祀形式来看,应该和所谓的“鱼神”有关。或许就是镇民派口中的“海鱼神”……那索拉瑞夫人提到的“太阳鱼神”呢?殷流明盯着面前黑沉的水墙,略一思索,慢慢伸出手,向水墙内探了过去。他的手指刚刚触及“水面”,手腕就被一只浅蓝色半透明的手稳稳握住。沈楼有些不悦地道:“我说危险,你没听到?”殷流明侧头看了他一眼,奇异地没有暴躁,平和地道:“知道。”沈楼脸色依然不好看:“所以你准备送死?”他伸出另一只手直接插进水墙中,稍稍搅动抽回,“在我可以感应的范畴内里面都是水,你能闭气多久?”更何况水墙里到底有什么谁也不清楚。殷流明淡淡地道:“死人不需要呼吸。”沈楼蹙眉。就在殷流明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面容骤然发生了变化。双眸骤然失去神采、原本被海风吹得泛白的肌肤一瞬间转为令人恐惧的惨白,手腕变得更加纤细,关节凸起。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彻底消失。殷流明收集到的第一个图鉴带给他的技能——“死亡同化”。消耗1积分,可以将自己完全转变为没有生命的丧尸。沈楼松开手,挑了下眉。丧尸状态下的殷流明显得更加冷酷,面容却染上一抹妖异的美丽。他不带感情地扫了沈楼一眼,转身踏入了漆黑的水墙中。……当人完全浸没在水中时,五官对现实的感应会被剥离,全身都被水的浮力托起,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失重感,模糊现实和虚幻的边界。海洋是生命的起源,哪怕如今已经完全不能适应水中生存的人类,被水包裹时依然会产生来自遥远的、几亿年前生命迁徙之前的基因的共鸣。然而殷流明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他现在严格意义上说已经变成了死人,触觉温感都变得十分迟钝。但他依然觉得流淌在他身边的水温度低到吓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绝对在零摄氏度以下。这样冷的水没有结冰……说明这里的水压应该很大。殷流明试着动了动胳膊和腿。行动非常迟缓,如同被树脂封住的虫。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变成了丧尸,恐怕肺已经被水压压爆了吧?殷流明闭着眼睛向前游动。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睁眼已经没有必要,听觉和感觉才是他探知这片水域的最佳武器。向前游了一段路,殷流明停下身体,稍稍蹙眉。沈楼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向下。”殷流明略一迟疑,跟着沈楼的指示下潜了下去。下潜了一阵,殷流明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对。原本包裹着他的水基本都是静止的,如同泳池里一般安静——但现在,他能感觉到水流正向着前方翻涌,似乎前面有什么暗流漩涡,要将他卷进去一般。但殷流明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另一边。他放缓了身形,嘴唇轻启,在水中吐出几个字:“是你?”沈楼的身影出现在他右侧,双目凝重地看向了下方:“不是。”殷流明睁开了眼睛。透过漫长的、无穷无尽的黑暗,他看到遥远的前方有一抹浅浅的光。殷流明凝视着那团光,不知道为何莫名觉得非常熟悉。好像他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样……——是梦里?——不、不对,他从没做过梦……殷流明被那道光吸引,下意识拨开水,想要沉下去看看。“小心!”忽然一股大力骤然将殷流明扯到了一旁!原本他所在的位置,一条漆黑的触手瞬间掠过!如果不是沈楼动作快,被脚下的光点吸引的殷流明就被触手卷中了。殷流明抬眸,刚好和那团缠卷在一起的触手对上。那团触手发出一阵尖细的叫声,似乎有些犹豫地和殷流明对峙了片刻,随后调转身体,直接冲入了漩涡中。殷流明漂在远处,紧紧盯着那团触手。触手怪刚才只用了一条触手攻击他,其他的触手团团包裹在一起,绕成了一个粗大的椭圆。虽然殷流明不清楚这种触手怪在水里的行动方式,但团成一团显然会让他们动作变得异常迟缓。——除非它在搬运什么东西。像那团触手包裹的大小……殷流明面色一沉,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沈楼静静地浮在他身后,低头看了眼脚下的那团光,随后扬扬眉,原地消失不见。……索拉瑞小镇上,玩家们都聚集到了树林的石柱附近。在他们面前,用绳子绑着一串不停挣扎的镇民。这些镇民大都衣衫褴褛,四肢瘦削——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一股一股,好像随时会有东西爆出来一样恶心。有玩家看得心头发凉:“它们跑不出来了吧?”雷英哲道:“用了束缚索,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惋惜,“可惜,黎明前夕到底还是有人牺牲了。”那玩家附和地叹口气,其实内心不乏轻松——无论如何,在雷英哲的引导之下,他们终于要结束这个梦境了。这代表他们又安全地活到了通关!雷英哲仰头看着中间有虫怪不停翻涌的黑土地,“接下来把它们都绑到石柱上,这些家伙就是祭品。”那玩家看着密密麻麻的虫怪,吸了口冷气:“这怎么上……”“我建议……”雷英哲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喊道:“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在石柱中间,不停从泥土中钻进钻出的虫怪速度突然变快,好多都跳到了一旁,发出尖利的嘶鸣。而中间的泥土骤然翻腾了起来,不停有漆黑的泥点被甩得到处都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从泥土中钻出来一样。雷英哲怔了一下,随后皱眉,警惕地后退,低声喝道:“都小心点!”这话不用他说其他人也都知道。所有玩家屏住呼吸,如临大敌地做好了攻击准备。在一片发光的苔藓的微弱荧光映照下,石柱中间的泥土猛然炸开,随后一声尖锐的嘶鸣响起,一道黑影骤然从泥土中跃了出来!雷英哲轻轻敲了敲眼镜,凝神望了过去。飞跃出来的是一只展翅的虫怪——和其他虫怪不一样的是,它的后背上驮着三个人。为首的那人容颜如冰雪般俊美,脸色惨白得宛如尸体,双眸中沉淀着阴郁的死气,和他对视时甚至有种正被丧尸盯上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