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熟读各类小说, 看过各类电视剧的资深人士，姚边凉对于大众眼中的“毒点”和“雷点”颇有研究。古代言情嘛，令人难以接受的情节, 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姚边凉：“第一，女主的身世需要修改一下。”“女主并非官宦人家的小姐, 她没有高贵的血脉，没有配得上男主的显赫家世, 她只是一个在逃荒途中被父母卖掉的普通女孩。”“进入青楼后，老鸨明面上告诉她，你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妓。但当那些权贵老爷想要她的身子时, 她依旧不得不屈从。”虽然只是简单的设定修改，但这样一来，观众眼中镜中花水中月的完美爱情故事, 就彻底变得面目全非了。男女主双处？不, 本电视剧的男女主双双不处。女主不再是那个进了青楼却还“清清白白”的少女, 恰恰相反，她和很多男人上过床。这些男人中不乏恶心的猪头男、肥头大耳的油腻男, 甚至是色迷心窍的老头……大众看这种剧的时候, 强调的就是一个代入感。把自己自动代入才子佳人, 来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做做美梦。所以在当下拍摄的古代言情剧中, 几乎所有女主都是清清白白的。根本没有编剧敢给女主写这种经历——谁敢这么写, 指定得被观众骂死。既然没人敢写，那就让她来开创这个崭新的题材好了！姚边凉觉得，等到时候细化细节的时候, 还可以详细描写一下女主的“恩客们”有多恶心, 女主被迫接客的时候有多凄惨。单是这一项, 肯定就能毒跑一大堆观众。当然了，仅仅只是这一个毒点自然不够。姚边凉继续道：“第二，当女主被男主接回王府后，迎接她的并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更深一层次的无力和绝望。”观众看到女主在青楼饱受欺压，自然期待起女主嫁入王府，然后打脸各种恶毒反派。但姚边凉不会满足观众的期待。如果让观众爽了，那还能叫憋屈的剧情吗？女主没有风光出嫁，恰恰相反，因为她妓/女的身份，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欢呼，更没有围观群众。她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清晨，坐上一顶小轿，从偏门进入了王府。一个本该爽度爆表的高潮剧情，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讲述出来。观众如果不感到憋屈，那才奇怪！“接下来的一大段剧情，就和原文相差不大了，”姚边凉说，“不过，我认为只需要保留女主被压迫、被欺压的片段，至于她翻身打脸的片段，最好全部弱化一番。”你以为赎身后成了自由身，当上了王府贵妾，就能摆脱泥泞、风光无限了？错了！大错特错！女主只是从一群人的奴隶，变成了一个人的奴隶。她依旧没有任何人权，依旧受人冷眼，只能沦为权贵阶级的玩物。在王府的日子里，表面风光，但实际上却与在青楼中的日子好不了多少。女主没有打脸反派、大杀四方，恰恰相反，因为她身份低微出自于烟花巷，受到了许多的白眼和嘲讽。到了后来，随着府中有新人进来，男主的宠爱也变得不再那么可靠。“终于有一天，女主决定逃跑，离开这个可怕的王府。但她的计划最终败露，被人重新抓了回来。”姚边凉按照这个思路继续说了下去。女主想要逃跑，男主将她抓回并且当场宣誓主权。乍一看，这似乎是一段常见的言情套路。按照常理，女主被这么虐了一通，此时会有两种走向。要么彻底黑化，利用男主的爱一步一步爬上高位；要么就绝望自虐，让男主悔不当初，开启追妻火葬场模式。但姚边凉自然不会按照常规套路。她唇角微微弯起，说出了本剧最后的毒点：“此事过后，女主彻底失去了男主的宠爱。最终，在一场宴请风流雅士的宴会上，有个老爷看上了女主。”“男主割爱把女主送给了对方，此事传为一段佳话。”莫佑乾：“！！！”莫佑乾那头良久都没有回复，姚边凉估摸着，对方大概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毒点震撼了。古代有律令，妾，通买卖——也就是说，妾只是男女主人的私有物，当然也可以被拿去送人。本剧男主的逻辑很简单，你是我买回来的妾，自然就是属于我的物品。我可以让你生，让你死，把你卖了或者把你送人，但独独不可能放你走。所以最后，女主和男主没有凄美的be，也没有完美的he，而是被男主随手当做物品送人了！而且，送的还是一个中年大肚子男，男人的年龄完全可以当女主爸爸。就问你，这剧情够不够毒！姚边凉都要为自己的脑洞所折服了。这么个玩意儿的剧，脑子有坑了才会去看吧。莫佑乾也被镇住了，半晌才问：“然后呢？”很显然，他还对这个剧毒无比的故事抱有一点点期待。“然后？”姚边凉摇头，“没有然后了，就这个结局吧，我觉得就挺好。”至于女主会不会反杀男主？别想了，倘若真让女主反杀，那这剧就成爽文了。姚边凉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了，后续还可以简单拍一拍，女主在那个老爷的府邸里过得有多么凄惨。”在古代，这种妓/女出身的妾，哪怕进了高门大户也很难改变命运。好一点的在府中唱唱歌弹弹曲，差一点的甚至还要在府中接客、供人玩乐。主家根本不会允许她们生孩子。一旦被发现偷偷怀孕，要么被打胎，要么就是死路一条。诸如原剧情中，女主生了三个儿子，儿子们最后还考取功名的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莫佑乾：“……”莫佑乾听到最后，都忍不住沉默了。和这个剧情比起来，他之前看到的那个剧本哪里称得上“憋屈”可言？完全就是大巫见小巫，毫无可比性。就连系统也表示了震惊：“宿主，你这剧本是不是太毒了一点……”这简直就是故意恶心观众，在违规的边缘游走徘徊。姚边凉却显然早有准备：“系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古代的娼/妓和妾室本来就很惨，我这是尊重历史，依照历史的本来面目设计的剧情。”开玩笑，尊重历史这种事情，怎么能算故意恶心观众呢？系统：“……”虽然有哪里不太对，但似乎无法反驳的样子。见系统不再言语，姚边凉唇角上扬，长长舒了一口气：“莫总，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莫佑乾沉默片刻，有心想要说点什么，但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最后他只得道：“我觉得非常好。”可不就是非常好吗？他光是听姚边凉简单描述，就已经到了心梗的程度了。可想而知，如果真把这种剧情拍出来，那该有多么可怕。观众看到这种剧情，还不得骂声一片。根本不会有其他可能性，更不会有翻盘的可能。——————安辉大学，中文系大四宿舍。网络小说作者兼职编剧的大四学生谢婉儿，正盘膝坐在床上码字。她的手指飞速敲击键盘，安静的宿舍里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她不是什么有名的编剧，网络小说的成绩也很一般。大学课程不算繁忙，闲暇之余，她就依靠写小说赚点生活费。当然了，也正因为她的作品数据不理想，所以才被魁千娱乐的人看上，成为了新剧的编剧。“呼，终于写完了。”当敲下最后一个字后，谢婉儿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按照往常的习惯，她把自己写的小说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最新章节又是一个高潮点，女主打脸了新得宠的小妾，让对方被男主彻底厌弃。谢婉儿看完后，对此做出了中肯的评价：“唉，这都是些什么脑瘫剧情。”为了写一本能够赚钱的小说，她真是太难了！怀着复杂的心情，谢婉儿更新了最新章节。而也就在这时，消息栏里弹出了新的内容。这个联系人的备注名称是“金主爸爸”，谢婉儿不敢怠慢，连忙点开。金主爸爸：“编剧您好，我们将剧本给女主角看了之后，她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现在有几个小地方希望您能修改一下。如果您这边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支付您双倍报酬。”这句话后面还紧跟着一个txt文档，显然是这次的修改要求。原本看到甲方要自己修改剧本，谢婉儿是有点不高兴的。又要改剧本？天知道，她最讨厌别人对自己的作品指手画脚了。不过，当她看到“支付双倍报酬”这几个字后，那点情绪也就消失了。不就是改剧本嘛，她这就立马开始改，保证给你改到满意为止。“好，我看看。”谢婉儿回复着，而后点开了那个名为《修改要求》的文档。“咦，甲方又要喊你改剧本了？”舍友注意到谢婉儿这边的情况，好奇地凑过来。对于谢婉儿的情况，舍友也是非常了解的。这位姐妹为了赚钱，在网上天天写剧情奇葩的言情小说。有时候，为了迎合编辑和市场的需要，她还不得不对剧情进行修改，把奇葩的剧情改成另外一个更加奇葩的剧情。“可不是，”谢婉儿无奈叹气，“也不知道，这回又要我把剧情改成什么模样。”此时此刻，谢婉儿已经做好了把剧本改得更加离谱的准备了。按照惯例来看，甲方的要求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诸如“女主意外摔倒、男主英雄救美，两人抱在一起慢镜头转圈圈”，或者“男女主意外摔倒、两人吻在一起，女主眼睛猛然瞪大”的画面，谢婉儿在甲方的要求下，已经写过十多次了。舍友也跟着叹气：“没办法，就算咱们想写一些有深度的剧情，甲方也不会答应的。”刚进圈子的时候，她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写一些有深度、有内涵的剧情。但无奈的是，绝大多数投资方和导演都不会喜欢这样的情节。而且这种小说也不可能在网文市场上吃得开。为了金钱被迫写自己不喜欢的内容，与为了热爱而充满激情地创作，完全就是两码事。所以，谢婉儿写的这些小说虽然能赚到钱，但数据并不好看。属于是那种看得过去、但完全不出挑的类型。“咦，甲方这次的要求，似乎有点奇怪啊……”舍友皱眉看向文档内容，而后，双眼越睁越大。谢婉儿注意到舍友的情绪不对，也开始看了起来。嗯，把女主身份改成“不清白”的妓/女，不能风风光光嫁入王府；让女主在王府内遭遇各种打压，弱化掉所有打脸虐渣的内容……最后，男主居然把女主当做一个物件，随手送给了隔壁府上的老爷？！“靠，你的甲方到底想要干嘛？”舍友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们疯了吗，专门拍一部剧来找骂不成。”这压根就是一个剧毒无比的剧本，就像是故意拍出来恶心观众的一样，各种buff都要叠满了。尤其是在末尾，男主把女主当做礼物送人，送的还是个糟老头子。这种堪称烂尾的结局，足以让任何一个观众破防。舍友吞了吞口水。她深深觉得，如果不是甲方疯了，那就是她自己疯了。总不能是甲方受到刺激，故意拍一部报复社会的电视剧，专门用来恶心观众的吧。这是人干事？想到这里，舍友忍不住转头看向谢婉儿。只是，谢婉儿的反应却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她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并没有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反而是眉头紧锁，认真思考了起来。“这些修改意见，似乎有点奇怪啊……”她低声呢喃。舍友无奈：“这不是废话吗。”这么奇葩的修改意见，她这辈子还没见到过。谢婉儿目露思索：“按照甲方的说法，这些修改意见都是女主角提出来的。可是，倘若把剧本改成毒点汇聚的大烂片，对她这个未来的女主能有什么好处？”舍友一愣，眉头也皱了起来。的确，一部剧如果不好看，演员首当其冲就要挨骂。别的剧烂尾，那是因为编剧功力不够，hold不住这么庞大的架构，最后的结局不尽如人意，所以才被骂烂尾。但目前来看，这个女演员明显就是故意的——故意要让这部剧充满毒点，故意要让它烂尾！她明明可以演一部正常的古装言情剧，何必想不开，故意演一部毒点齐全的烂尾片子呢？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就在舍友无比疑惑的时候，谢婉儿忽然一拍桌子，眼神亮了起来。“我明白了！原来，她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