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作者:过敏反应      更新:2023-05-01 20:56      字数:5725
  蒙医头发花白,哪里还顾得上行礼,几乎是被吴克善和满珠习礼连拉带拽的拖进了皇太极的帐篷。皇太极上半身赤/裸,除了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肩背上也有几道皮开肉绽的划伤,先用烈酒冲洗伤口,再撒上草原上特制的应对狼毒的药粉。寨桑贝勒站在一旁,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都觉得颇为不忍,蒙医刚处理完了伤口,便急得拉住他叠声询问,“怎样了,大汗身上的伤可有大碍?”蒙医连连摇头,“首领放心,这药是应对狼毒的奇药,伤好之前不要碰水,切莫动武拉扯伤口,大汗肩背上的伤都是不碍事的,就是……唯有手臂上这一道咬伤有些严重。”听到这里寨桑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那该如何?”皇太极向来以奇伟之力著称,能挽四石的硬弓,若真在科尔沁伤到了持弓的手臂,整个科尔沁恐怕都难辞其咎。“左臂被狼牙咬穿,有些伤到了筋脉,伤好之前并不能看出日后会不会影响行动……”说到这里,蒙医抬头看了一眼皇太极的脸色,又急忙低下头去,立刻补充道,“不过只要精心养护,多进些生筋养骨的滋补之物,想来也是没有大碍的。”大夫的话向来要往严重了说,这蒙医能说出来想来没有大碍,应该也算是有着九成把握,只不过顾及皇太极的身份,不敢把话说的太满。皇太极深知这些大夫说不出口的话,随即松下心来,反而转过来安慰寨桑,“些许小伤,既然蒙医说了不碍事,寨桑贝勒也无需自责,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查清楚,那狼为什么只围着海兰珠的马。”听说皇太极受伤的消息,众人匆匆赶来,站满了一整个帐篷,哲哲面上满是心疼之色,而科尔沁大妃却有些魂不守舍。果然是治疗狼毒的奇药,药粉敷上去伤口顿时止住了血流,皇太极由着蒙医为自己的伤口缠上布巾,目光将帐篷里的众人大略打量一番,笑道,“既说了不碍事,也不必都围在这了,本汗稍微休整一下,稍后亲自去看看那匹马。”待到方才围满帐篷的人离去,海兰珠手指虚悬在皇太极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上面,并不敢触碰,轻轻问道,“很疼吗?”帐篷中沉默良久,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直到海兰珠通红着一双眼看过来,颤声又问一遍。皇太极却突然笑起来,拿那只没受伤的手去拉海兰珠,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将两人十指交握,“我方才在想,该说疼还是不疼,说不疼更能显得出我的英雄气概,可说疼能换你心疼我,好像怎么说都不太亏?”海兰珠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仍然有兴致开玩笑,隐忍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大颗的泪水滴落,在衣袍上洇开一片深色,“大汗万金之躯,怎能为了我身涉险境……”皇太极及时止住她的话,仍是有些调侃的意味,“嗯,你说的在理,那就罚兰儿在伤好之前亲自照顾我。”方才在狼群之中皇太极奋不顾身的样子早已让她心神紧绷,又乍然见到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她一颗心又酸又胀,揪着发疼。海兰珠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体孱弱,此生与练武无缘,却从没有一次这般痛恨过自己不能像草原上其他那些女孩一样,同样挽弓拔刀站在他身边。即便不能与他并肩作战,最起码也能保护自己,不至于让他分神。“莫哭了,要被兰儿的泪水淹了,”皇太极温柔拭去她的泪水,三分无奈,其余皆是宠溺,“若到了危急时刻都不能保护心爱的女子,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做什么,兰儿没有受伤,我便最高兴了。”“我身强体壮,运气也好,在战场上都次次平安,这点伤算什么,睡一觉就好了。”他轻松的活动身体给海兰珠看,好像全把刚才那蒙医的话当了耳旁风,被海兰珠紧张的捉住手臂,不许他再乱动。皇太极笑着闪躲,顺势将人搂进自己怀里,顾及着他身上的伤,海兰珠并不敢再动,两人就这样静静拥抱了一会儿。静默许久,皇太极下巴抵着海兰珠的发顶,突然坦诚道,“方才吓死我了,还好兰儿没有受伤。”年少时他也不是没有在草原上猎过狼,年轻气盛时赤手空拳的与猛兽搏斗更不算少数。只不过那狼冲着海兰珠扑咬过来时,皇太极是真的害怕了,什么也顾不得,只想把她护在自己身后,不被伤到分毫。海兰珠毫发无伤,方是长生天垂怜的大幸。方才乱成一团,海兰珠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迹顾不得换,皇太极为了方便裹伤,上半身便没穿衣裳,现下看着海兰珠笑道,“兰儿先换了衣裳,待会儿帮帮为夫,稍后我们一起去看那匹马。”.心知那伤口血腥,不便让小孩子看见,多铎带着平安,索性没有跟进去,两人直勾勾的盯着那匹白马,不叫任何人靠近一步。“十五叔,”平安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前世他近距离的面对猛兽都是在动物园里,坐在被层层钢铁护栏框住的观光车里远远望见一眼,即便是亲眼见到了,也并没有什么实感。猎狼搏熊听起来精彩,若真发生在自己身边,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玩,他方才是真的有些害怕了,“我阿玛不会有事吧……”“嗐,男人受点伤算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可比这几匹狼厉害得多……”多铎把他逮过来胡乱揉搓一顿,语气虽然故作轻松,心里却有点拿捏不准,但想想皇太极这些年在战场上的战绩,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若能被几头狼轻易重伤,皇太极也别当这个大汗了,他斩钉截铁的安慰平安,顺便也说给自己听,“你阿玛厉害着呢,莫怕!”马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血液在雪白的毛发上蜿蜒开一串鲜红,骏马有些不安的用前蹄刨地,不停的打着响鼻。平安蹲在马头的位置,“十五叔,我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吧。”多铎心说我倒是想去,我倒没事,就是怕你看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晚上做噩梦。他呼噜一把平安圆脑壳,“再等一会儿吧,刚才你阿玛说让看住了这匹马,看来是这马身上有问题,咱们一起看着放心些。”话音刚落,他抬头一瞧,几个汉子鬼鬼祟祟的凑过来,看着马的人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连自己和平安都小心着不凑上前,这几个人怎么上来就要牵马?多铎当即一声大喝,“干什么的!”刚才多铎和平安都蹲着,凑过来的几个人可能是没有看见,多铎一出声把他们吓了一跳,连已经牵住的马缰都丢了。其中领头模样的人反应很快,立刻点头哈腰地朝着多铎满脸堆笑,“十五爷,我们看着吧,您带着小阿哥也受惊了,快去休息一会儿吧。”“那倒不用,爷没事,小阿哥也没事。”多铎对这些人不算熟悉,也看不出面生不面生,只是命令是皇太极下的,就算是他亲哥多尔衮现在来牵马都不行。事情是在科尔沁出的,马是他们从盛京带来的,在尚未查清原委之前,多铎怎么可能把这匹马轻易的交给科尔沁的人。“你们退后,离远一些。”听见多铎这样说,那几个人倒也没有强求,谄笑着连连答应,往后退了几步。只要无人凑近就好,多铎正待转回身,突然感觉平安拉他的袖子,他弯下腰去,听见平安轻声道,“十五叔,扣住他们。”平安方才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注意这几个人的行为,趁着那个领头的和多铎说话,几个人还不死心,悄悄的伸手想去摸马背,好在这马不喜被外人触碰,踢踏着四蹄躲开了。敌众我寡,其他看守马匹的人又都是科尔沁的,多铎同样在平安的耳边放轻声音,“我就一个人,你算半个,他们有六个,我怎么扣呀。”眼看着几人转身就要离开,多铎又不顶用,平安当机立断,“你们几个别走,过来陪我玩!”他还没有这样说过话,颐指气使的话被他说出来也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为首的那个男人陪着笑脸,“八阿哥,我们几个粗手笨脚的,怕碰伤了您,待我们回去叫几个女奴来陪阿哥玩。”“不行,就要你们!”平安一边说话,一边对着多铎使眼色,接收到他的信号,多铎连忙帮腔,“啊……啊啊对,就听八阿哥的,八阿哥让你们怎么玩就怎么玩,哪有你们讨价还价的份儿,都过来!”平安和多铎站在一侧,而另外几个科尔沁的人站在马的另一侧,隔着这匹不知道潜藏着什么阴谋的白马,竟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感。他们站着不动,那几个来牵马的人也站着不动,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下去,多铎就算再迟钝此时也觉出不对劲来了。只是……科尔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太极在科尔沁受了伤,原因未明之下,他们竟然还不知道要把马牵到什么地方去。包庇?还是今日发生之事分明就是寨桑故意的?他的手摸上了腰侧的刀,把平安推到身后悄声嘱咐道,“待会儿如果打起来了你就赶紧跑,一边喊一边跑,找你阿玛去,这一路上任何人都不要信。”好在还没等对方有所动作,正在僵持之际,满珠习礼从远处跑过来,大老远就扬起声音,“原来你们在这里,倒让我好找!”他跑到多铎身边,面色全无异常,“大汗和阿布一会儿就过来,你们在这里正好。”多铎神色紧绷,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与满珠习礼拉开距离,朝着面前的几人抬了抬下巴,“你认识他们吗?”“谁啊?”满珠习礼顺着多铎指的方向看去,这几个人很面熟,好像是科尔沁大妃身边的人,但是他又觉得并不常见到他们,有些犹豫,“你们是……伊吉身边的人吗,怎么到这边来了?”见到满珠习礼,为首的男人带着几个手下走过来,紧绷的僵硬神情松弛下来,笑道,“正是,大妃听说这马身上可能有些异常,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养马的好手,大妃特意让我们过来帮着看看,许是方才言语上冲撞了十五爷,让十五爷有些误会。”满珠习礼点点头,“哦,那你们也站远些,等会儿若发现了什么,一并跟阿布和大汗交代。”说话间皇太极和寨桑贝勒已经到了近前,随着二人步入,亲卫哗啦啦涌入,将他们一群人连人带马围住。皇太极来了,多铎心里也踏实些,不必再紧绷的盯着科尔沁几人的动作,只是他回头往身后一瞧,哪里还有平安的影子。平安哒哒哒跑回他爹身边,并不凑近,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仔仔细细绕着皇太极转了两圈,方松了口气。行走没有任何异常,也不需旁人搀扶,虽然身上还萦绕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但看着也没有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平安放了心,他爹身体真不错啊!松的这口气声音有些大,踏实下来的表情也太过明显,皇太极略微惊讶,这是,被这个小家伙关心了吗?头次体会到这种被这么大点的小孩关心的感觉,皇太极颇觉新奇,他伸手揉了一把平安的脑袋,甚至破天荒的解释了一句,“阿玛没事,到你额吉那儿去。”.白马温顺的站在中间,可能是人多加剧了它的焦灼,四蹄把地面的泥土翻出一层湿润的深色。草原狼极聪明,它们没道理放着一旁无主的马匹不去捕食,而盯着皇太极拿刀挡在前面的这匹马不放。总不该是看着这匹马胆子小,便欺负它吧。对于狼群皇太极了解不深,便去询问旁边寨桑找来的几名猎户,“狼在捕食时会有偏好吗?偏好脾气温顺的母马,或者是白马?”虽然这样问着,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几名猎户同样摇头,“回禀大汗,狼群向来喜欢捕食落单的野物,像马这样身材高大又四蹄健壮的,若不是到了深冬雪厚,实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恐怕都不会冒险一试,今日之事确实有些奇怪。”来时吴克善已经简略跟他们解释了,几人也觉得皇太极在部落外面受到狼群攻击,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冬日里可能会有狼群来偷羊吃,可如今更是到处都好找食,野兔黄羊满地跑,狼群没道理来攻击人的。”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皇太极身上的咬伤也确实是狼群所为,这倒难住他们了,虽然被吴克善叫了过来,但几人着实是帮不上什么忙。“好,本汗知道了,多谢。”既然问题不是出现在狼身上,那就是马有问题,皇太极点点头,将目光重新移回白马上。他正打算吩咐亲卫把这马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解下来一一查看,还没来得及张口,突然觉得有人在拽他的袖子,这样矮的力道,除了平安不做他想。于是皇太极先低下头,想看看这小家伙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平安很小心的避开了皇太极受伤的那只手臂,拽的是他右边的袖口,声音很轻,“阿玛,马背。”马背?马背上若有问题自然就是马鞍了,虽然不知道平安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还偷偷摸摸的,但皇太极还是决定照他说的做,就算没发现什么,再检查别的也就是了。没有吩咐任何人,皇太极亲自动手,一把掀掉了马背上的鞍子。几乎是在看清的一瞬间,他唇间溢出一声冷笑。怪不得狼群发了狂,马鞍上被人涂抹了血液,不知道是人还是牲畜的,藏在底部不易发觉,底下的毡毯也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幼狼皮。为了再跟猎户确认一下不是他自己的臆断,皇太极扯下那块褐灰色,沾染着斑斑血迹的皮毛。太阳虽然已经落了山,但现在的天还亮着,血迹在马鞍底部凝结成暗沉的黑红色,仍然能看得十分明显。皇太极转身便走,自然有机灵的亲卫托着那只马鞍跟在他身后。“能看出来这是人还是牲畜的血吗?”寨桑皱着眉,同样蹲在那只马鞍旁边,询问那几名猎户,“怎样,能看出来吗?”人和牲畜的血液都是鲜红色的,凝结后呈现一种暗沉的黑红,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几人拿水稍微化开了一点,凑上去闻,只能确定说不是羊血或马血。皇太极又拿出手中握着的那半张被裁剪的四四方方的皮毛,“那能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的皮吗?”尽管已经被裁剪得失去了原本的特征,但经验丰富的猎户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幼狼的皮毛。毛皮软而绒,不如成年狼的毛皮有光泽,也没有长出那些半截黑色的硬毛,多是一些柔软的短绒毛。“这是幼狼皮……”“幼狼?”寨桑惊愕的重复一遍,“怎么会有人去掏狼崽子呢?”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万物有灵,人不凌弱,兽不欺幼,不掏狼崽子是草原上人们的共识。皇太极退开几步,并不愿意再看这些东西,“那这些涂抹上去的血迹也是狼血吧。”毛皮都是幼狼的,那血迹自然也不做他想,几名猎户彼此对视一眼,点点头。幼狼不比成年狼,比兔子大不了多少,成年狼体型大,藏不住,若听说谁家猎回来一匹狼,整个部落的人都要去看看,可若是掏一窝狼崽子,就是在自己帐篷里剥了皮,也能不被人发现。不知道是谁这样残忍,不仅生剥下狼皮,还将狼血涂抹在马鞍下害人。草原狼嗅觉惊人,等到外出捕猎的成年狼群回到洞穴,发现一窝狼崽不翼而飞,循着气味便可找到幼狼的踪迹。可若是找不到幼狼,还闻到了血腥气和人的味道,等待他们的自然是狼群疯狂的报复。这狼群已经不知道在部落外潜伏了多久,今日才终于抓住机会,不管不顾的便扑上来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