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名义是一家很小很小的面馆,煮面手艺其实很一般,但架不住他的店面开在码头。

  这个年头虽然不比二十年前,但码头上的工人仍然不少,他们主要工作就是卸货扛大包,这些都是体力劳动者,邓名义他面馆的面相比于其他店来说不贵，分量还多,不少民工都喜欢上他这边来吃一顿中午饭。

  邓名义买的清汤面用的是外面普普通通一包的挂面，毕竟鲜面条太贵啊,邓名义跟码头这里其他小吃店老板差不多,都是为了挣钱。

  不挣钱这里一个月五百块钱的保护费难不成是捐红十字会的？

  不过这两天，邓名义发现他店里的生意似乎比往常好了不少。他这店主要就是卖挂面的,面条这东西更附和北方人的口味，而且也不如米饭抗饿,所以以往邓名义他的面馆一个中午的营收差不多也就是三十块钱左右。

  “邓老板！来四碗清汤面！”四个民工打着招呼进来，其中三个高高大大，一看就是北方人的身材，但最后那个却是瘦瘦小小又黑黑的,那模样一看就是粤省那边的身材。

  “黑狗，”一声奇奇怪怪的声音响起来,黑狗是这边的土话，一般指的是一个瘦小又黑的男人，但这让一北方老爷们儿用他们那边奇奇怪怪夹杂着普通话的方言喊着，简直听着让人浑身不自在。

  “这家面馆的面很好吃的,你尝尝就晓得了。”一高头厚背的汉子拍拍同伴的肩膀，他的手跟蒲扇似的，拍个后面那瘦小男人差点没仰倒过去。

  邓名义脑袋从后厨看过来，发现是老顾客，他们这仨人都是齐省那边的人，来他这店里吃面吃了半年了。

  “还是干面加上一根大葱？”邓名义熟练的下锅煮面，同时问向外面的人。

  这会儿才十一点半，码头那边一般是十二点才结束上午的工作，他们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对！上四根大葱！”另外一齐省汉子叫道。

  “不不！我要汤面，不要太干的！”那个瘦小的黑狗赶紧半站起来跟邓名义交代。

  “得嘞！你们先坐着，面条马上就好！”邓名义熟练的摆上四个海口大碗。

  这边都是干体力活儿的男人，他们饭量大的很，在这边开小吃店分量比味道更重要。

  因为煮的是干面，邓名义在往海口大碗里放料的同时，还得注意着锅里的动静，锅里稍微煮沸，就往里面浇一瓢冷水，反复三遍干面才能彻底煮熟煮透。

  第一瓢冷水过后，再把铺开的四个大碗里全部码放整齐所有配料，等到第二遍水滚开之后，先舀两个半大勺的面汤把碗底干料冲开，然后再放第二瓢冷水。

  在等待浇第三瓢冷水的功夫里，邓名义剥了四根大葱给外面坐着的几个人送去，回来正好浇水。

  等到这次冷水下锅重新再煮沸，里面的面条已经被煮的刚刚好了，邓名义再用个大笊篱把面条都捞到碗里，这时，外面四个人已经等不住了，直接来窗口这边自己端。

  “嗯！邓老板的手艺越来越好啦！”齐省汉子凑碗边儿闻闻，笑着道。

  “吃罢吃罢。”邓名义没放在心上，还以为他们这是在跟自己套近乎。

  一般来说，他们在码头开了二三十年生意的，邓名义见了太多人来，也见了太多人走，他已经不愿意跟这里的客人们有什么牵扯了。

  “真没骗你，你尝尝？面条配大葱，吃着舒服呢！”

  黑狗奇怪的咬了一口葱，但是实在是受不了，一边在心里怀疑他一个南方人跟着北方人来吃面，是否真的能吃的惯他们北方的吃法儿？

  不过，就在怀疑的时候，黑狗已经挑了一筷子面条送入嘴里。

  “嗯！”黑狗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面条十分筋道，吃着还有一股子调味料都掩盖不住的谷物的芬芳，让人吃着仿佛就进入了田野里似的。

  “好吃！”黑狗诚心诚意的叹，但是抬头就看见其他仨大哥稀里呼噜的一顿，他们碗里的面就只剩下一半了？

  低下头，黑狗也赶忙加速开吃。

  邓名义还在后厨收拾准备二十五分钟后的忙碌，他连着看了几次墙上的钟表，心里焦急的等待他儿子。

  他的儿子在不远处上初中的，平时码头这里也就差不多只有中午一顿生意最忙，儿子便过来趁着中午放学过来帮忙。

  邓名义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在跟着老婆在市区里又重新开了一家店，他们平时在那边忙，邓名义一般会在码头这边中午忙完了，早上晚上去那边帮忙。

  “你怎么才回来啊，还有十分钟就要忙起来了。”邓名义终于在店门口等来了儿子，直接上手先帮儿子脱下书包，儿子也很顺手的穿上围裙。

  “邓老板，结账！”

  邓名义赶紧扭过去，一般这里来吃饭的都是自己付自己的钱，这一波人也是一样。

  等邓名义逐一收了面钱之后，黑狗突然问道：“你们这里早上晚上不开门营业吗？”

  邓名义笑道：“我们就算是开门营业，也没几个人愿意来啊！”

  事实还真是这样，码头这边中午时间短，也就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工人们又忙碌了一个上午，他们还是愿意花一块钱出来吃一顿的。

  但是来码头扛大包的一般都是穷人，早上晚上他们可以自由去煮饭，来这边打工的一般都是一个村子出来个汉子，他们大多都是轮流做饭，是以早晚两顿码头这边的小吃店基本上赚不到他们的钱。

  黑狗还不死心，跟邓名义打听了他们在市区里的店铺，才肯站起来离开。

  他们走后没多久，店里就开始猛上人，今天他们店的生意比以前几天都好，店里二十五个凳子硬是全部坐完了，接连半小时都没空座的。

  甚至还有些汉子抱着碗蹲在门口吃，邓名义父子俩忙不胜忙，恨不得跟孙猴子那样一根毫毛变换出一个□□协助。

  一直忙到中午十二点五十分，邓家的面馆才能休息下来，邓名义的儿子跑的很狗儿似的呼哧呼哧的歇气，邓名义他也坐在凳子上捶酸软的大腿。

  “今天生意怎么这么好？”邓名义不明白。

  “不是，我觉得咱们昨天前天的生意也不差啊，就是今天额外的好而已。”儿子纠正道。

  “咱们家一贯都是这个味道啊，要是好吃早就该咱们发财了，这两天是怎么了？”邓名义想起今天中午不少顾客看模样都是南方人，更纳闷了。

  儿子却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会不会是面条的关系？”

  邓名义这才想起来，他们上周去批发干面时，批发部说是他们之前一直用的干面涨价了，后来他们拉的是墙角一堆还没涨价的干面。

  “我这就去下一碗尝尝！”邓名义立马站起来奔去后厨。

  都说做什么就不吃什么，邓名义他们卖的清汤面已经二三十年过去了，他们不吃自己做的清汤面也有二三十年了，这些年来，他们宁愿吃米饭也不愿意碰面条。

  倒不是嫌自家东西脏，纯粹就是接触多了，腻味恶心。

  等一筷子面条放口中时，邓名义他差点儿没反应过来面条是要吸的。

  “好吃！”儿子大喊一声，抱着他那碗稀里呼噜跟北方人那样，吭哧吭哧几口吃了个精光。

  邓名义跟儿子没没差多少，同样飞快的吃完了一整碗面，他还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很好吃吗？”

  “好吃的！比咱们市区里那家店做的都好吃的！”儿子疯狂点头，要知道他们在市区里的那个店面，做一碗面下来得十几个步骤，比这边繁杂的多。

  “为什么会这么好吃？”邓名义不死心，又去后厨给自己下一碗吃。

  这时，隔壁两家店老板娘伸头伸脑的探过来，笑着问起：“你们家这两天是发大招了么？给妹妹留点儿生意啊。”

  “啥大招啊，估计就是码头那边的人新鲜新鲜想换个口味嘛，你们平时也没少赚。”邓名义笑呵呵的把她们堵回去，跟着又说他们要关门休息等等，把隔壁俩女人推了出去。

  把店面一关，邓名义跟儿子的声音都立马小了下来。

  “我就是觉得是买的干面的原因。”儿子用气音小声的道。

  邓名义干脆去了后厨吞放干面的地方，原本拉来一人高的干面箱子，这会儿已经掉三分之二了。

  儿子干脆直接跳进纸箱子里，往下翻啊翻，翻出他们之前用剩下的一包干面，拆开两种包装一对比，就能发现不同之处。

  新买的这种干面虽然看着颜色没有以前用的雪白，但是闻上去一股子有一种莫名的面粉谷物的香气，不像是人工添加的香精，反而就是那种自然和原野的味道，凑上去让人闻着就心旷神怡。

  “咱们这是捡到漏了？”儿子眼中冒光的看向父亲。

  “走！咱们去批发市场！”邓名义一把拉出儿子，关门就直奔出去。

  到了批发市场，没想到那个牌子的干面竟然直接翻倍的涨了！邓名义面对那堆比上次看来小了一半儿，还有人不断上去拉货的干面，心里纠结要死。

  批发市场的老板也心里后悔，道：“也没想到这牌子的东西深藏不露啊，我当时也批的少了，唉老邓，你到底要不要？你好歹也在这边批发二十年货了，我就问你一句，你要是不要，我就立马给你下家全兜走了啊。”

  “要啊！”儿子用力的拽父亲袖口。

  “要！我批发个两千块钱的！”邓名义也想明白了，他就算是在码头店卖不起来价钱，在市区店也能卖啊。

  这货眼见着是越来越少，要是下次拉不到了怎么办？

  “两千的货啊？”批发市场老板也为难：“你平时一次不都拉五百的吗？”

  “嘿嘿！”邓名义笑着递过去一根烟。

  “两千的不行，我后面还有别的老伙计要呢，你就拉走一千五的吧……剩下也没多少了……”店老板嘟嘟囔囔的。

  他后面的话邓名义也没听清，但肯定是在后悔他当时进货太少的啊。

  最后，邓名义还是只拉走了一千五的货，他还专门跟批发市场老板借了两个推车，他跟儿子一人一个推着回家。

  等到父子俩推到家里，邓名义的妻子猛的跳起来：“你们买这么多干面干嘛？”

  等她得知这干面三块钱一包时候，又跳脚了：“你们是钱多了烧的慌吗？买三块钱的面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