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 凯恩还曾在自传中提到了童然这句戏言，他形容当时心情就像被金砖砸晕了脑袋，而童然此后所成就无数奇迹, 也正是从这一块小小“金砖”开始。挂了电话，凯恩顾不上向约翰解释, 顶着老友惊异目光, 火急火燎地赶往酒店。一路上，他感觉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明明知道童然不可能拿正事开玩笑，又害怕一切只是个玩笑。直到见了童然, 又亲自测试过设备，他才欣喜若狂地确认——魔术所面临最大难题，终于被攻克了！“dedi，你真让我意外。”凯恩神情复杂，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我也很意外, ”童然故意显露出几分得意，半开玩笑道, “也许是圣诞老人提前送来礼物？”凯恩大笑，并没有追问过程。尽管怎么想都匪夷所思，可事实就在眼前, 过程已不再重要。他只知道, 当初选择签下童然，绝对是他人生中最正确决定之一。只用了两天时间，凯恩就组建好了医疗团队。在团队建议下，童然决定前往高海拔地区进行闭气训练, 而全美海拔最高州, 恰好就是陆思闲所在科罗多拉州。“你离思闲那么近, 不去探望他吗？”电话里，辛雪问道。“他忙着比赛，过段时间再说吧，”童然站在酒店门口，望着大厅里聚在一起聊天陪同人员，淡笑道，“而且医疗团队必须时时监测我身体数据，我也不方便离开。”“也对，反正你得待上两三个月，不急在一时。”医疗团队为童然制定了为期三个月科学训练计划，尽管童然自认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但他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到时候视情况调整就行了。“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等老杨回来，”凯恩留在了纽约安排魔术所涉及到其他事宜，辛雪放心不下童然，又赶上杨信年外祖母出院了，她便打算亲自来守着，“估计这周以内，你专心训练，别操心我。”训练过程枯燥而煎熬，每天早上一睁眼，童然就得练习净化呼吸，让自己血液中氧气含量提高，尽量排出二氧化碳，才能维持更长时间闭气。他从来不知道呼吸是这么困难，头晕、耳鸣，胸肺疼痛，但相比闭气，这点痛苦又不值一提。每次呼吸一分钟，他都会坚持五分钟闭气。氧气慢慢消耗过程，如同置身于清醒噩梦，大脑痛得就快要炸开，周围全都是炫目白光，就连神智也会出现短暂混乱。身理上超重负荷自然会影响心理状态，童然选择调节方法，就是表演魔术。团队里人人都享受过童然一对一表演，附近居民也都知道镇上来了位神秘东方魔术师。他总会变出糖果、鲜花和气球，总是带来惊喜和快乐。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但没人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lu，明天休息，西塞尔约我们去野营，你去吗？”晚上，西蒙披着细雪回家，正好遇上刚做完冰浴陆思闲。陆思闲拒绝得很干脆：“不去。”“你不无聊吗？教练也建议我们适当放松。”西蒙对答案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劝说，“明天我们还会路过克莱镇，那里烤羊排味道很不错，对了，我听说镇上最近有一个中国魔术师，表演魔术很不一样，运气好说不定能遇上。”陆思闲呼吸一滞，“中国魔术师？”西蒙想起陆思闲也来自中国，笑道：“西塞尔姑姑就住在克莱镇，她说前两天那位魔术师还把詹尼佛芭比娃娃变成了詹尼佛脸，连衣服都一模一样，詹尼佛，就是西塞尔妹妹，今年六岁——”“他叫什么？”陆思闲不耐烦听西蒙啰嗦，打断道，“我是说那个魔术师。”“不知道，”西蒙耸耸肩，“或许你可以亲自问他，一起去？”陆思闲沉默半晌，“不去。”等西蒙回了房间，陆思闲拿出手机，点开童然微信头像。直觉告诉他，西蒙口中中国魔术师就是童然，可童然却说自己一直在纽约。为什么撒谎？他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你在哪”，却迟迟没有发送。童然此刻正在躺在低氧仓中，为了累积体内红细胞数量，以便更好保存氧气，他从一周前就得在相当于海拔8000米低氧环境中入睡。第一天他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由于颅内压和血压增高，鼻子耳孔都开始流血，被医护人员给拖了出来。那天晚上整个训练营地兵荒马乱，把辛雪给吓坏了，搂着他就是一顿哭，好在这几天慢慢适应了，不过醒来时大脑总一片空白，有时候会不记得自己是谁，或者自言自语。他清醒后偶尔也在想，自己会不会突然变成白痴。今晚，童然又有些睡不着，倒不是身体原因，事实上，低氧环境下人很容易犯困，他只是在想明天事——明天，他就要正式下水。在冰冷刺骨湖中，保证15分钟闭气时长。童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但他并不害怕，甚至十分期待。他受了那么多苦，效果肉眼可见，一步步靠近目标感觉非常不错。他希望，明天也是顺利一天。细雪为低氧仓铺上了厚厚一层霜，清晨阳光点亮了湖光。童然准时被叫醒，做完身体检查，他和平时一样开始享用早餐。说“享用”不太切合实际，他早餐由营养师专门搭配，种类单一，味道很差，但或许是身体已经习惯了，他对美食也失去了欲望，只将每一次进食都当做有营养价值药物来服用。早餐过后有半小时休息时间，童然独自玩了会儿扑克，期间无人来打扰。十点，辛雪通知他可以准备了，童然换好衣服，在零下两度气温中，打着赤膊下水。适应了水温，他开始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沉入水里。水深两米处装置着一个平台，童然就躺在上面，由团队成员为他扣上四肢铁锁。他保持着身体不动，感觉到心跳正慢慢减缓，在日常训练中，他心律可以下降到每分钟38次，比很多职业运动员心律还要低。渐渐，他听不见心脏跳动声。世界安静下来，好像被活埋了一般。他什么也不去想，任由自己放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手指开始刺痛。像一根针，扎进了指甲缝里。血液从肢端回流，为身体重要器官提供氧气。他嘴唇开始麻木，耳朵开始轰鸣，胸口越来越痛，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呼吸”。他心脏出现了供氧不足，心律在20-150之间起伏不定，湖岸上医护小组犹豫着要不要将人拉上来，而时间只过去了13分钟。“再等等，”小组组长布朗道，“如果他支持不住，他会挣扎。”辛雪心慌意乱，一双眼紧紧盯着湖面，“万一他失去意识了呢？”“应该不会，目前还没有达到他身体极限，我们可以试着相信他。”在布朗心中，童然本身就是个奇迹，只用了大半个月就完成了预期中两个月进度，他并不知道童然自带金手指，私下里也会根据app提供呼吸术加训，还庆幸自己时运来了，遇上了亿万人中才出一个绝佳研究案例。童然听不见湖岸对话，他只听见了从意识深处发出尖啸。一声又一声，好像永无止境。他感觉心脏已经停跳，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但这种怀疑曾无数次地出现过，他知道自己还活着。14分钟。童然开始挣扎，无意识地挣扎。有两名组员已经潜入湖中，等待着布朗指示。时间一分一秒消逝，每一息都很漫长。15分26秒，布朗终于按下秒表，小组成员快速地解开锁扣，拉着童然出水。氧气吸入肺里一刻，童然全身都像要炸开了一般，他双眼空洞，嘴唇乌青，狼狈又无力地趴在岸边。毫无血色皮肤，比雪还要白。医护人员蜂拥而上，辛雪被挤去一旁，捂着嘴低泣。而在环绕寒湖雪林间，一辆车就停在不远处。陆思闲透过敞开车窗，静静凝视着湖岸喧嚣。雪，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