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落水
作者:寒木枝      更新:2023-05-01 12:35      字数:5605
  第20章

  太液池。

  一长溜泊在岸边的几十艘画舫里,第一艘与众不同的精致,船身所插龙凤旗帜和精雕细刻的龙纹便不提了,里头的阁楼宽敞且楼层高,是独一无二的三层,后头尾随的一长溜全是二层画舫,一看便知这艘独属于顶尖贵人。

  帝后及少数皇族长辈陆续登上第一艘画舫。

  裴海棠和朱清芷虽是皇家郡主,无奈矮了辈分,只能享受第二艘画舫。

  一块略显狭窄的木板横搭在甲板和岸边。

  “快上,快上!”朱清芷性子风风火火,拉着裴海棠就往木板上冲。

  裴海棠脑子里闪过上辈子落水的画面,谨慎地拽住她:“慢点,免得掉入水里。”

  朱清芷大言不惭:“跟着我,还能让你掉水里?”

  裴海棠:……

  瞧这自信的,上辈子也不知是跟着谁坠湖的,但凡你带点上辈子的记忆,都夸不开这口。

  上辈子呛水的滋味,让裴海棠心有余悸地顿足,那会子堂哥裴珏处处讨好她,第一时间破水救她,饶是如此,她也狠狠呛了两口透心凉的湖水,险些冻病。

  “好啦,慢点就慢点。”朱清芷嘴再倔,最终都一律迁就裴海棠。

  裴海棠始终微提着心,一手紧攥朱清芷,一手提裙摆,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踏上摇摇晃晃的木板,缓步而行,直到平安抵达宽敞平坦的甲板,裴海棠才彻底放心。

  嗯,命运再次改变了!

  不错!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噗通噗通”的入水声和尖叫声,裴海棠惊异地转过身去,就见两名贵女扑腾在冰冷的湖里,溅起巨大水花。

  裴海棠轻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嘀咕:“莫非落水的命运不可转,只是换了人?”

  正思忖时,岸上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太子殿下,我怕,你牵我。”

  裴海棠抬头望去。

  只见朱清砚大跨步抵达岸边,崔木蓉几乎小跑着才追赶上,然后崔木蓉盯着湖里才被打捞上岸衣裳啪嗒啪嗒淌着水的两个贵女,害怕般拽住朱清砚衣袖撒娇。

  朱清砚蹙眉:“害怕?需要孤找几个宫婢来扶你?”

  崔木蓉:……

  他榆木脑袋吗?

  她都拽他衣袖了,看不出意图?

  朱清砚没再吭声,抬脚往木板上踏,崔木蓉窃喜地预备拉住他衣袖往前走。

  突然,朱清砚一甩衣袖震开她小手,就像一匹突然发力的千里驹,哐哐哐大步通过木板,自顾自跨上了甲板。

  崔木蓉:……

  窃喜的笑容僵在脸上。

  后面排队的贵女见状,纷纷惜命地撤退去下一艘画舫,生怕崔木蓉突然发飙弄死她们。

  裴海棠悄悄藏在高高大大的朱清芷身后,透过她肩头,眼睁睁瞥见朱清砚头也不回地率先跨入船舱。

  瞧得出朱清砚不乐意搭理崔木蓉,素来好脾气的他甚至烦躁地蹙起眉头,薄唇紧抿,这是裴海棠很熟悉的厌烦到极致的神情。

  这么厌恶?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海棠总觉得这辈子的朱清砚比上辈子更不待见崔木蓉,尚未成亲就先处成了怨偶。

  一旦被逼硬娶,内心该崩溃成什么样啊?

  裴海棠心下不忍,思忖一番,决定帮帮他。

  “阿芷,我有事去寻皇舅舅,你稍等会我。”

  朱清芷大大咧咧很好说话,裴海棠几乎没有阻碍地脱了身。

  两艘画舫之间有缆绳和木板搭建而成的小通道,裴海棠握着粗绳扶手,踩上木板,晃晃悠悠地去了第一艘画舫,很快爬至三层寻到了皇舅舅。

  宣德帝矗立在一扇敞开的雕花窗前,面朝烟波浩渺的湖面,神色带着几分过节的喜悦。

  “皇舅舅。”

  裴海棠定定瞅着他愉悦的侧脸好一会,才硬着头皮上前,内心觉得自个有点小自私。

  “棠棠,快来,你最爱的烟花即将开始!”宣德帝搂着她肩头往窗口带。

  裴海棠依偎着皇舅舅眺目望去,湖面上一束束耀眼的光线窜向苍穹,“啪啪啪”炸响在夜空,倾尽生命绚丽地绽放。

  美哉,壮哉。

  舅甥俩一边凭窗赏烟花,一边唠着家常欢声笑语不断。

  裴海棠忽地微微蹙眉。

  宣德帝:“又是哪个小兔崽子惹了你?说出来,皇舅舅立马削了他!可是四皇子?”

  裴海棠摇头:“才不是呢,若非四皇子力揍姜将军拼命护住我名声,棠棠今夜哪还有好心情守岁啊。”

  姜将军?

  宣德帝记起来了,大殿里“污蔑”棠棠被四皇子玷污那个。虽说实情确实如此,但成亲了便是小两口的私事,岂容他人置喙?更甭提大庭广众揭人伤疤,让棠棠下不来台,便是该死!

  宣德帝哼道:“朕已惩罚了他。”扒下官袍撤职,下放基层从头干起。

  裴海棠嘟嘴不满意:“皇舅舅,棠棠觉得此事蹊跷,怕另有幕后黑手唆使。”

  宣德帝若有所思:“棠棠放心,倘若真有,也必定给你揪出来,绝不放过。”

  裴海棠感激地在皇舅舅面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又闲聊了会开心的,直到皇舅舅眼底恢复了笑容,裴海棠才返回第二艘画舫。

  裴海棠一走,宣德帝立马嘱咐福公公秘密去办此事。

  两刻钟后,福公公匆匆跑回大殿禀报:“皇上,姜将军交代了,乃成国公之女崔木蓉指使。”

  宣德帝哼道:“崔木蓉?”

  不多时,宣德帝招来高皇后问话:“皇后,听闻崔木蓉是你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可有这事?”

  高皇后先头还在楼下被一众贵妇簇拥着热热闹闹观赏烟花呢,突然接到宣德帝急招,抛下众人匆匆赶来,她远远瞥见宣德帝站在窗前微蹙眉头,便知坏了事。

  高皇后折中道:“是有这个打算,但尚在考察期内。”

  宣德帝点点头:“多考察一番,你身为太子的母后,要格外放亮双眼,切莫挑错了人,委屈了太子。”

  话挑明到这个份上,高皇后岂能揣摩不出圣意?

  只能应下。

  精心挑选的高门儿媳,就这样折了,高皇后胸口堵得慌,窗外绚烂的烟花,都烦躁得无心观赏了。

  ~

  第二艘画舫的二层窗边。

  朱清砚身穿明黄太子袍,面朝敞开的雕花窗站立,眉眼间带着几分忧愁,烟花越灿烂越显得他落寞孤寂。

  “棠棠。”

  他犹记得,从棠棠还是一岁的小女娃起,便由他这个太子哥哥抱在怀里凭窗观赏烟花。那会子,他最喜欢吧唧亲她肉嘟嘟的小脸蛋,看她仰起红扑扑的笑脸,两人亲密无间地靠在画舫窗前,她用胖嘟嘟的小手指着夜空绚烂的烟花哈哈笑。

  那些年,人人在他俩身后笑喊“金童玉女”。

  年年如此,今年除夕居然断了。

  断了。

  他的未婚妻嫁作四皇子妃,他这个未婚夫成了永远的“未婚的夫”,再不能名正言顺地抱她。

  此时此刻,兴许棠棠正娇笑地窝在四皇子胸膛,两口子亲亲密密脸贴着脸观看烟花。

  朱清砚心烦意乱地抓紧窗棱。

  正在这时,房门嘎吱一下,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那般轻巧,必是少女。

  朱清砚不屑回头去看。

  脚步由远及近,最终一身香骨贴在他身旁,少女秀发间浓郁的牡丹香钻入鼻孔让他不适。远不如棠棠身上的淡淡桃子香让他喜欢。

  朱清砚左跨一步,拉开距离避开。

  特意挑起一缕秀发让他闻香的崔木蓉:……

  小手僵在空中。

  崔木蓉哼道:“不识货,这可是用掺了牡丹香的皂角洗出来的,我爹爹好不容易才从西域弄来的。”

  “嗯。”

  崔木蓉咬唇:“太子殿下,你当真……”

  “嗯。”

  崔木蓉:……

  她话都没说完,他“嗯”个鬼呀!

  崔木蓉生气地推他胳膊一下:“太子殿下,你到底怎么回事嘛,你匆匆踏上木板丢下我不管,我一肚子委屈还没找你理论呢,你反倒先不搭理我了?”

  “嗯。”

  “嗯。”

  “嗯。”

  她一句话未完,他中途嗯个三四次。

  崔木蓉脾气本就不好,耐着性子迁就了他一整天,早就火大了:“你除了嗯嗯嗯,能不能说点别的?”

  “嗯。”

  崔木蓉恼火地揪住太子胳膊使劲一拽,让他转过身来面对她:“太子殿下,能好好沟通一次么?”

  这一次终于不是嗯。

  朱清砚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她盛满怒火的眼眸,他先抿了抿唇,随后低沉开口:“崔小姐,孤对你没感觉,你在我身边也痛苦。孤思来想去,咱俩彼此放过,亲事作罢。你意下如何?”

  崔木蓉:……

  犹如一桶冷水从头顶无情浇下。

  霎时浇灭心头熊熊怒火,淋了个透心凉。

  “孤就当你应了。”

  朱清砚不愿面对她,绕开她,大步行至房门口便要拉开门。

  “不,”崔木蓉反应过来,绷着一张芙蓉面匆匆赶来,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急了,用脚死死抵住门板不让开,冷声质问,“全京城皆知我将是太子妃,太子殿下突然抛弃我,存心让我变笑话?”

  朱清砚声音微凉:“并未定亲,相看而已。孤没相中你,就此别过。”

  言简意赅。

  崔木蓉气得小脸惨白:“太子殿下,你说了不算,我是皇后娘娘相中的准太子妃!”

  朱清砚:“这你不必操心,孤自会说服母后。”

  崔木蓉气急败坏,拿眼瞪他:“你当我清河崔氏好欺负的么?”

  朱清砚受够了她的自视甚高,干脆拉开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崔木蓉恼火地凝视他远去的背影,咬牙暗骂:“开口说话,还不如哑巴嗯嗯嗯呢!”

  生气地一脚踹向门框。

  然后……

  “哎哟,哎哟……”她龇牙咧嘴,抱着脚尖直跳脚。

  “狗男人!”崔木蓉始料未及,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怀念他“嗯嗯嗯”的地步。

  ~

  裴海棠从皇舅舅处回来,将第二艘画舫上上下下寻了个遍,硬是没瞧见朱少虞的身影,想必上了别的画舫。

  这会子,画舫已划到太液池中心,风大。

  裴海棠与朱清芷穿得厚实暖和,不惧严寒,两个小姐妹手牵手来到甲板,倚靠朱红的栏杆,并肩观赏夜空里不断绽放的烟花。

  不多时,身后三四个小太监提来几个小竹篮,里面盛满了一小盒一小盒的鱼饵。

  裴海棠瞥见后,欢喜地拿了两盒,分给朱清芷一盒,两人靠在栏杆上往湖里投喂鱼饵,琉璃灯光影下,瞧见数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鱼撅起小嘴抢鱼饵吃,那个活泼劲。

  “来呀,来呀,东边。”

  “来呀,来呀,西边。”

  朱清芷高兴地抓一把鱼饵往东边投喂,待一群红鲤鱼呼哧呼哧奔去东边后,裴海棠使坏地在西边撒第二把,勾得鱼群又返回。

  这群傻鱼儿,一会窜向东,一会儿窜向西,被裴海棠和朱清芷耍得团团转。

  两人开怀大笑。

  “快给我一条小舟,皇后娘娘说了,今夜可以打水漂!”

  斜后方突然传来一道趾高气扬的女子声。

  裴海棠反头一看,是崔木蓉率领三个贵女站在那头的甲板,她盛气凌人地命令一个掌管画舫的中年太监。

  原来,每一条画舫都配了三四条轻便的小舟,用绳索系在画舫栏杆上,一路拖到了湖心。

  中年太监哪敢得罪崔木蓉这座菩萨啊,忙点头哈腰地解开一条绳索,护送崔木蓉一行人跨上小舟,再找个小太监负责撑船。

  崔木蓉在小舟里坐稳了,立即拿出一颗小石子打起水漂来,只见她瞄准后横甩出手,“咚咚咚”,小石子擦着水面一路弹跳过去。

  “哇,我的弹跳了九下!”崔木蓉得意的声音传得老远。

  同船的三个贵女一起欢呼。

  不少甲板上的少女跃跃欲试,一会儿的功夫,就去了两条小舟,全都欢快地打起水漂。

  朱清芷眼看着只剩最后一条小舟,开始怂恿裴海棠:“咱们也去吧!”

  裴海棠早眼馋了,几乎没犹豫:“好哇。”

  一条小舟搭乘四人,在太监的搀扶下,裴海棠、朱清芷以及另外两个侯府贵女一并坐进了最后一艘小舟,小舟的船舱外壁上悬了一圈琉璃灯,足足六七盏,将附近的水域照得很亮。

  崔木蓉坐在船舱里,窥探裴海棠的小舟撑离画舫后,立即冷笑地拿出个口哨,急促地吹出了高昂的夜莺鸟叫声。

  不多时,另一条小舟循声朝这片水域驶近。

  这条小舟同样坐着四个少女,其中一个正是裹着绿光闪闪雀金裘的裴珍珠,只有裴珍珠一人端正地坐着,其余三个姑娘全趴在船舷抛洒鱼饵,逗弄湖里的红鲤鱼。

  裴珍珠瞥见裴海棠的小舟现身在两丈远的前方,她微微抿唇,悄悄抬起右脚,踩住左边乔小姐的斗篷。

  很快,两丈远缩短成了一丈远。

  再缩短成半丈远。

  裴珍珠忽地紧张站起身,惊慌道:“啊,乔小姐,你脚边爬了只长满腿的黑虫子……”

  吓得乔小姐本能地想起身。

  可她斗篷被踩住了,霎时失去平衡,一下子撞上了裴珍珠。

  裴珍珠假装站不稳,摇摇晃晃顺势扑入了湖水里,一时尖叫声四起,裴珍珠趁乱一脚踹向裴海棠的小舟。

  剧烈摇晃起来。

  “啊!”裴海棠正趴在船舷优哉游哉赏鱼呢,骤然失去平衡,小身子哧溜一下滑出小舟坠入湖水里……

  “翻船了,翻船了,快救人啊!”

  湖面一下子翻了两艘船,七八个贵女噼里啪啦坠水,场面极度混乱。

  话说,裴海棠入水的瞬间,被冰凉刺骨的湖水冻得打了个哆嗦。尽管如此,她神色并不惊慌。

  因为裴海棠会游水啊。

  上辈子冒冒失失在登船木板那落水后,一回府她就寻来京城最优秀的游泳师傅教授自己,裴海棠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能下河随便与人叫板了。

  眼下离小舟不远,裴海棠凭借自身本领完全能游回船上,顶多是四肢僵硬划水慢些。

  不料……

  自信爆棚的裴海棠突然双手挣扎起来,“救……命……”呼救声还来不及喊出,嗓子眼就被湖水灌入,呛得发不出声,双手像只旱鸭子不断地扑打水面,极力挣扎,最终还是被拽入了水下。

  湖水没过头顶。

  渐渐的,往长满水草的湖底沉去。

  原来,湖底,一个身穿水套的黑衣男子攥住了她双脚,发狠地往湖底拽。

  要溺死她。

  裴海棠再好的水性,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腕都掰不过,更别提在水底被一个力大无穷的男子束缚住双脚,完全挣脱不开啊。

  无法呼吸,裴海棠很快意识涣散。

  突然,水底剧烈打斗起来……

  不多时,她小腰被另一个男人勾住,那男人见她险些憋过气去,几乎毫不犹豫地吻住她红唇,轻轻给她渡一口气。

  柔软嘴唇碰触,裴海棠抗拒地睁眼。

  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了朱少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