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作者:天谢      更新:2023-04-30 11:47      字数:4736
  苏晏陷入两难的尴尬中,既没脸告诉荆红追,刚才那不是强奸是合奸,又不能毫无理由地禁止荆红追对沈柒出手,关键是这刺儿头也不听啊!一时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荆红追心生疑窦,放下苏晏,转身端详他:“大人为何欲言又止……是另有隐情?”苏晏“这个那个”半晌,最后羞惭地低下了头:“是我没拒绝他。”荆红追愣住。片刻后恨铁不成钢地叫了声:“苏大人!”他早先做惯了杀人、绑架的勾当,知道有些受害者遭遇暴力胁迫时,因为生死操纵在施暴者手上,不得不依附对方的态度求生。在这种情况下,受害者就容易被施暴者一点手下留情的“仁慈”打动,从而对其生出病态的依赖,有时还会对施暴者产生怜悯、感激甚至是爱慕之情。但这些感情都是扭曲与错误的,是暴力带来的另一种心灵伤害。苏大人或许当时没有强烈地拒绝,但这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一直都困于阴影,深受其害。苏晏被他这一声痛心切齿的“苏大人”,叫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荆红追慢慢握紧了拳头,深呼吸着,又缓缓松开。他极尽所能地,用最柔和的语气说:“不是大人的错。”“不是吗……”苏晏心虚地嗫嚅。“不是!”荆红追斩钉截铁,“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他再接近大人一步。假以时日,大人会摆脱他的影响。”苏晏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来,有些烦躁地皱起眉:“他毕竟与我有过命的交情,好歹……呃,好歹是兄弟,又同朝为官,怎么可能不接近。而且我和他之间,我们……”荆红追暗想,这心毒中得太深,若以虎狼之药强行拔除,怕反伤其身,不如徐徐图之,先让大人疏远那厮再说。于是他安慰道:“大人与他之间再多纠葛,最后总会解决,先放宽心,不去想他。”苏晏叹口气:“多想无益,这一点你说得对。顺其自然吧。”荆红追重又背起他,很快回到营地,将苏大人送入车厢。转身又打了盆温水进来,就要给他清洗。苏晏尴尬万分,抢过水盆和棉帕:“我自己来……”荆红追道:“属下不是说过,今后以后近身伺候大人的事,都交给我。”苏晏不同意,荆红追二话不说,把自家大人往椅垫上一摁,就开始替他脱靴脱裤子。苏晏挣扎扑腾,连连喝止,也没能动摇贴身侍卫的决心。这要放在平时,荆红追绝没有这么大的狗胆,敢强脱苏大人的裤子,然而今日所见情景,使他深受刺激。再加上苏老爷偷情被抓包,心虚羞愧之下,也没有了平时那股当家做主的派头,气势上反倒被小妾占了上风。裤子被扒后,荆红追一边以倾慕者的心态烧红了脸颊耳根,一边用属于刺客的冷静与专业查看伤口,发现并无受伤,甚至连红肿都不曾有,想是那温泉水有收敛消肿的功效,于是放了半颗心。他带着一脸红晕与严肃,用棉帕沾水仔细清洗,连内部的残余物也一点点勾出来清理干净。苏晏伏在长椅上,以袖掩面,好容易捱到清洗完毕,迫不及待地穿回裤子,把十分用心服侍他的贴身侍卫往车厢外轰。荆红追赖着不肯走,还想再给精神中毒的苏大人拔拔毒,宽解宽解。苏晏恼羞成怒地将湿棉帕甩在他脸上,说:“宽解个屁!老子什么事都没有,和沈柒做就做了,两厢情愿,没什么好说的!”荆红追当他自暴自弃,更是怜爱又心痛,把沈柒恨得更深。干脆找个机会,不露痕迹地把狗千户做掉,别让苏大人察觉是我下的手。人死灯灭,再大的心毒也会随时间解了。荆红追走出车厢时,心中如是想。第138章 一派大禹风范当夜,羞惭过后的苏大人在车厢里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直到天色大亮,马车再次行驶起来,才把他震醒。眼见离京城越来越近,苏晏不时撩开车帘看窗外景物。原本因远隔千里而刻意淡化的念想,一个一个地从心底蹦出来——回京后要进宫述职,皇爷见到他会说什么?会赞赏他在陕西的所作所为吗?还是会责怪他轻身犯险,平白耗费了军力和粮草?太子正是最能长个儿,一天一个样的年龄,半年不见,也不知又高了多少,平日里有没有好好读书?沈柒这家伙,昨夜和阿追打斗时挂了彩,也不知伤势如何,给大夫治过没有。还有他的院子,在出京前夜,被卫浚暗中派强盗闯入打砸,家具都锤了个稀巴烂,一回去就要清理,不然又要住客栈了。天工院建得如何了,能否赶得及年后春季招生?可别搞得乱七八糟,豫王这王八蛋要是敢糟蹋他的心血——呸,不能想这个,一想到某人,脑海里又跳出那封辣眼睛的信,赶紧删掉。日头过午,京畿的五里驿已遥遥可见,苏晏心中有些激动,又莫名生出了一丝近乡情怯,吩咐在京畿界碑处停下,他要出车厢透口气。“你们看,这界碑怎么缺了个角,还裂了这么大一条缝?”他绕着巨大的花岗岩界碑走了一圈,好奇地问,“记得我出京的时候,还好端端的……眼下都成这样了,驿丞怎么也不给修补一下。”高朔道:“卑职也不知道。龙指挥使知道么?”龙泉摇头,但看神情,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多说。荆红追专注地盯着界碑上的裂痕纹路,片刻后笃定地开口:“是鞭子抽的。”苏晏吃惊:“鞭子?”“对,而且不是钢鞭,是软鞭。一鞭下去,开碑断石,此人真是内力雄浑,但似乎又心怀顾忌,故而只削去了石碑的一个角。”苏晏只是好奇,并没有非要探寻这位奇人的执念,啧啧两声也就作罢了。在五里驿再次勘合符契时,苏晏有点遗憾,连带也提不起劲应付一脸殷勤的驿丞。他原以为,依照朱贺霖的性格,送行都要追出城来蹲守在驿站,得知他回京的消息,应该也会来驿站等。倒也不是矫情与自负,非要太子接风洗尘,就是觉得自己一向对朱贺霖的小心思把得挺准,如今猜测落空,难免意外。苏晏问驿丞:“太子殿下这几日来过么?”驿丞还记得这位名声鹊起的御史出京时,太子微服来驿站送行,显然君臣情分颇重,不敢怠慢地回答:“并未来过。苏御史可是有话要交代下官?”苏晏道:“无事,随口问问。”同时默默感慨:小太子长大了呀,知道不能跟臣子胡闹,要顾着祖制礼仪了,这是好事。——但心里到底有那么点不是滋味。甚至冒出个大不韪的比喻,就像用心养的奶狗,一直都黏人得很,可出差半年回来,忽然就不吃他煮的肉了。怎么说呢,有点儿淡淡的……酸。苏晏转身走向马车,对贴身侍卫说:“知会原地休息的锦衣卫——启程,进京。”-恢弘高阔的城门前,一队长长的人马由远及近而来。身穿圆领甲的缇骑拱卫着中间的马车,很快通过守卫的身份核查,进入天子脚下的大铭京城。将苏晏送到府邸门口后,龙泉与褚渊向他辞别,带队回宫复命。高朔略一迟疑,也跟着走了。苏晏身边只剩下了一名贴身侍卫和两个小厮。他笑了笑,说:“咱们回家了。”这个“咱们”,听得荆红追内心泛起波澜,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从眼神中可以看出,心情颇为舒畅。“大人府邸久无人住,如今想必已长草积尘,属下先进去清理干净。委屈大人在车厢里再待一会儿。”“追哥,我跟你一起去。”苏小京自告奋勇。他与苏小北这一路上与荆红追相处多了,又共同历经各种患难,逐渐生出家人般的情分。两个人都一口一个“追哥”地叫。小北稳重些,就留在马车内陪伴苏晏。荆红追在自家大门口还有些不放心,叮嘱苏晏:“若有异动,大人喊一声,我便能听见。”苏晏失笑:“这就差几步到堂前了,能有什么异动?去吧去吧,别老当我是肉包子。”结果荆红追和苏小京刚进门没两下,街对面的馄钝摊子上,一个圆脸少年抬头看了眼这边,又惊又喜,搁下铜板就疾步而来,走到马车旁,呼了声:“苏大人!”苏晏听这声音耳熟,掀帘子一看,“富宝!”他连忙下车,问:“你怎么在这里?”“是小爷命奴婢出宫,说苏大人不日抵京,让蹲在苏府门外等着,非得等到大人不可。等不到就叫奴婢死外边,别回来了。”苏晏一听这颐指气使的口吻,十分熟悉亲切,笑道:“东宫如何了?”“小爷昨日便说,估摸苏大人今日会到,准备亲自去驿站迎接。”富宝叹口气,“不想今日早朝后,皇爷身子不爽利,小爷担心,就去养心殿侍疾了,又挂念着苏大人,这才特意嘱咐奴婢出宫。”苏晏一惊,尾音都有点发颤:“皇爷有恙?”富宝忙安慰:“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皇爷一直都有头疼的痼疾,好些年了也没治愈,今日犯得比往常厉害些。”苏晏接连追问:“头疼?怎么个疼法?太医怎么说?”“具体怎么个疼法,奴婢也不知。但听太医说,是殚精竭虑导致的头风,长期用药效果也不大,还是重在调理和养护,佐以按摩与针灸。只要不劳累、不思虑过度,就能尽量减少发作次数。”苏晏听着,感觉像是后世说的偏头痛、神经性头痛。虽然不算什么大病,但发作时十分难受,又容易反复。除了吃点止痛片,似乎也没什么特别见效的药,医生大多还会交代,要调节好生活方式,劳逸结合,再建议患者去接受放松疗法之类的心理护理。可这个时代,连较为安全的止痛药都没有。外科郎中爱用的曼陀罗,虽然能镇痛和麻醉,但因为天然的毒性,副作用很大,一个用不好就会产生强烈的幻觉和短暂的精神错乱。当时豫王缝合手掌上的伤口,就拒绝了陈实毓给他用曼陀罗汤,宁可忍疼,内外层硬生生缝了大几十针,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自己坐在旁边都看不下去,对方照样谈笑风生,也实在是个牛人……等等,不是说删掉了吗,这王八蛋又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苏晏拷问着自己那过于活跃、不听指挥的思维,再次按下脑中的删除键。他问富宝:“我能否进宫,向皇爷问个安?本来回京复命应该先递文书给吏部,等皇爷传召,但这情形我又着实放心不下……”富宝点头道:“小爷也是这个意思。让你先去问个安,说皇爷看到你回来,心情会好,头也许就不那么疼了。哦,还叮嘱说,就问个安,不要耽搁以免打扰皇爷休息,接着就去东宫。”苏晏答应了,转头对苏小北交代了两句,就跟随富宝进宫。荆红追和苏小京巡完三进的院子和各个屋,发现被砸烂的家具都换成了崭新的,园子里的花木也都精心重栽,别说蛛网荒草了,就连桌面都没有丝毫灰尘,像是刚被彻彻底底地打扫过。两人兜了一圈就出门,见苏小北站在马车旁思忖。荆红追没感应到车厢内的呼吸,皱眉问:“大人呢?”小北说:“与富宝公公一同走了。大人说他要去向皇爷、小爷问安,让我们先行安顿下来,晚饭也不必等他,不一定赶得回来。”苏大人一回京,连家门都没进就赶着去面圣,一派大禹风范,荆红追也无话可说。沉默片刻后,他开口:“我去集市上打些酒菜。到时无论大人回不回来,都先备好。”-苏晏进了宫,在富宝的带领下来到养心殿前。一眼便看见太子在廊下徘徊,进不是,走不是,似乎正为难。他快步走近,行礼道:“小爷。”朱贺霖见到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清河!你回来了……”苏晏反握住,上下打量太子——确实长高不少,也长壮了。估计这半年的骑射、角抵和剑术等课程都没落下,肩膀与前胸处开始隆起属于成年男子的肌肉线条,像棵日日夜夜都在拔节变粗的小树。太子的面容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仿佛轮廓更清晰,五官更深刻,神色中的少年气逐渐淡去,隐隐透出几分储君该有的威严气度。他心头欣然涌起一股“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快慰,转眼又把自己从奇怪的老父亲心态上拽下来,掩饰般说道:“咳,回头再与小爷叙话,皇爷这会儿可好些了?”朱贺霖唉声叹气:“我这会儿也不知道,所以才着急。父皇把我挥出来啦——”他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五指朝下,手指向外抖了抖,打发得既温和又坚决,显然是在模仿他爹当时的举动,“就像这样。我能怎么办呢,只好先出来。”“小爷也侍奉皇爷好几个时辰了吧,连我都看出你的困倦,难怪皇爷劝你回去。”苏晏说。朱贺霖有点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困倦是因为得知他要回京,昨夜兴奋得睡不着觉。苏晏伸着脖子往紧闭的殿门内望了望,犹豫道:“我想入殿探望一下,却不知皇爷肯不肯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