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作者:天谢      更新:2023-04-30 11:46      字数:4659
  此时的披风与氅衣不同于斗篷,是直领的对襟大袖,室内外都可穿。苏晏穿好两管袖子,荆红追就自觉地搁剑,替他绑颈下系带。这些小动作他平日里做惯了,完全是自然而发。苏晏却因中秋夜的那场冤孽情事,仍心存余悸,消了肿的菊花又条件反射地疼起来,下意识的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手指。荆红追的双手停滞在半空中,慢慢收回来,涩声问:“大人怕我?”他极力保持着平静的脸色,可眼神中满是掩不住的自疚与难过,看得苏晏生出了一丝不忍,叹气道:“倒也不是怕,就是……尴尬得很。”“你看咱俩朝夕相处这么久,一个房间睡觉,一张桌上吃饭,就跟家人似的,这感觉多好。忽然有天关系就变味了,是不是很可惜?”他试图和贴身侍卫摆事实讲道理,看能不能化解两人间尴尬的气氛,再回到原本纯洁的亲密无间里去。荆红追犹豫着点了点头,又迅速摇头。有家人的感觉是很好,但面对苏大人,他仍不满足,总想着进一步、再进一步。他曾经一面唾弃自己的贪得无厌,一面又情不自禁地渴求回应,反复痴想,反复煎熬。如今,妄念阴差阳错地成了真,他既已跌入深渊,就不想再上来。哪怕深渊底下是火海、是刀林,是爬满蛇蝎的虿盆,叫他死得碎首糜躯,也甘心认命。禁区既然已经闯入,想再把他推回原来的位置,不可能了。尝过龙肝凤髓的鲜美,想让他忘记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不可能了。苏大人吃软不吃硬、耐凿不耐磨的性子,他早已摸透,想要得偿所愿,就得大着胆子、厚着脸皮,去厮缠,去争取。苏晏被贴身侍卫眼中的暗火灼得心头乍跳,又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抵在书桌边沿。眼前一花,荆红追的身影已贴近面前。苏晏不禁手掌反扣桌缘,上半身向后仰,用肢体语言诉说着自己的紧张与抵制。荆红追俯身,伸出手,认认真真地帮他系好披风的长系带。两人的鼻息在咫尺间交融,灼热的,压抑的,颤抖的。“大人讨厌我?”荆红追低声问,冷澈声线擦过苏晏的耳郭,像一柄最锋利也最温柔的小刀。苏晏莫名有些腿软,心想是这个悬空后仰的姿势太吃腰力,而原主的一把细腰实在太不中用。他清了清嗓子,“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属下靠近大人,像这样——”荆红追拈起粘在苏晏发丝上的一点纸屑,“或者这样——”指尖轻轻拂去他打喷嚏时染在睫毛上的水珠,“大人是否觉得恶心?”这个真不至于。而且一边说着这种自我厌弃的话,一边露出漠然又受伤的眼神,到底是要闹哪样!苏晏觉得那把不中用的细腰越发酸麻难当,绷到最后,骤然泄力,整个人向后摊成了一条晒肚咸鱼。在砸到桌面的笔墨纸砚之前,荆红追的手掌托住了他的后背。苏晏恍惚感觉,自己就像峭壁上造型拗过了头的一棵黄山松,在危险边缘来回招展,靠岩石凸起的那一点点支撑,维持着最后的倔强。岩石硌得他胸口疼、屁股疼、浑身都疼,但没了这块石头,他得摔得老狠,搞不好摔个稀巴烂。“阿追……”苏晏示弱似的叹息,“各退一步不行么,你还是我的侍卫,我再也不赶你。以后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不行么?”荆红追这次不想再服从,逼问道:“大人是否觉得恶心?”“那夜属下握着大人的腰,亲吻大人的后背,进入……”他忍着脸颊的烧热感,双耳红得像要渗血,又羞又愧,却强迫自己继续说,“进入大人的身体,甚至还……还弄到大人的脸上……”苏晏抓狂:“打住!后面的永远不要再提!妈的天雷啊,我好容易才洗脑自己快点忘记,别逼我抽你!”感应到苏晏内心的怒火,知道这下又踩了他的逆鳞,荆红追立刻怂了,“都是属下的错。今后纵死不敢再对着大人的脸——”“啪”的一巴掌,苏晏抽得很干脆、很帅气。……手疼。荆红追轻揉他抽疼了的掌心,另一只手仍托着他的后背,不依不饶地追问:“属下自知罪孽深重,大人再怎么打我、罚我也该当。但属下仍想知道,大人在生气之余,会觉得我粗鄙丑陋,令人作呕吗?”苏晏无奈地咬牙:“不会!我从没觉得你不如他人,无论是样貌、身份、性情还是任何方面……满意了吧?”荆红追说:“大人好心安慰,属下承情。但属下出身低微,样貌普通,性情又不讨人喜欢,大人如此抬举我,我却更觉无颜。”骂你又难过,夸你又不信,你特么到底想听什么?!苏晏很想再抽他几巴掌泄愤,但此举除了让自己手更疼之外,毫无作用,最终绝望地呻吟了一声:“你抬举抬举我吧!让我起去。腰要断了……”荆红追这才把他从书桌上方捞回来。他的手掌依然贴在苏晏的背心,暖意源源不断地流进体内,是在用真气为他舒经活血,驱逐风邪。苏晏身体舒服地吁了口气,心里不爽地嘀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难搞……”荆红追僵着脸看他,眼眸冷冽而美丽,耳根处的红晕尚未完全消退。他用赴死般的语气说:“大人,属下想亲你。”苏晏:“?”苏晏:“……”苏晏:“荆红追!你是有什么毛——”背心上那只手掌迅速挪到后脑勺,牢牢托住,荆红追的嘴唇生硬地贴了上来。他知道要舔、要吮、要撬,但撬开齿关后茫然无措,本能地把舌头探进来一通乱搅,又焦急又慌张,又胆怯又鲁莽。……像个迷路的孩子。饥饿地,孤独地,卑微地,渴求不属于自己的温暖。苏晏突然有些心疼。他在心底默默叹口气,含住了对方的舌尖。荆红追身躯微微颤抖,另一只手紧张地握成拳头,不知该往哪里摆放。片刻后灵窍顿开,一把揽住苏大人的腰,往自己身上压。他一身内力精湛绵长,一刻钟内几乎不需要换气,结果险些把苏晏吻到窒息。苏晏像条上岸的鱼,垂死挣扎地捶他。荆红追这才惊醒过来,放开对方唇舌。苏大人半死不活地喘气,嘲道:“亲个嘴就硬成这样,你处男?”荆红追老老实实回答:“以前是,直到四天前。”他又提起了不开的那一壶,苏大人怒而反击:“难怪,活儿烂透了!要是在我那时代,像你这样器大活烂还病态持久的,洞房夜就得闹婚变。”荆红追不管听不听得懂,先低头认错:“属下无知,大人教我?”“教个屁!”“用屁……屁股教,”荆红追磕磕巴巴道,“也……没错。”说这话时,五官仍是刚毅甚至冷硬的,神情却赧然,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揉在一张脸上,还浑然天成。苏晏要被他臊死:“做你的白日梦!滚!”荆红追想到过往的梦境,自己也觉得旖旎又羞耻。但既然大人问起,他就照实说:“梦经常做,梦里苏大人十分仁慈,属下亲吻大人的脚趾,大人也不生气……”仁慈的苏大人把他像撵狗一样,撵出了房门。第122章 这玩意怎么骑八月二十,清水营。前后为期八天的马市在最后一天显得分外热闹。许多没有卖完的货物,因为商人急于出清而降价,导致又掀起一波交易高潮。此外今年还多了个新奇的乐子——赛马会。由新到任的监察御史坐镇牵头,众多马政官员报名参与,陕西都、布、按三司皆派出四品以上官员捧场,甚至连陕西巡抚魏大人都亲临现场。魏大人名泉,字汤元,年约四旬,方颐广额白面微须,看着仪表堂堂官相十足,还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不可谓无才。但苏晏对他的印象仅限于一封请求裁撤两寺的奏折,就嫌他在军备发展形势上有些目光短浅。他事前向随侍的锦衣卫打听过魏泉其人。从锦衣卫暗哨据点传回的情报看,此人为官倒还算清廉,不贪污不受贿,擅长管理户籍与钱粮,在沟通督抚与各府县方面颇有一套。除了经常流连烟花柳巷之外,也没什么大毛病。苏晏在心里默默给魏巡抚打了个业务水平综合评定——“b级”。魏巡抚尚不知新来的御史什么脾性、什么手法,但在看见真人的那一刻,心里也习惯性地打了个颜值水平综合评定——“甲上”。高朔怀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背后偷偷上眼药,对苏晏说:“苏大人留意些,魏泉此人喜好美色,且水陆并行。”哦知道了,魏巡抚是双性恋,高朔你真八卦,苏晏一脸冷漠。如今他对大铭朝男风盛行的状况近乎麻木——某种意义上说,风气开放犹胜现代,情色文化之发达,光从《金瓶梅》一书中就能窥见一斑。更令人咋舌的是,虽然还有些上不得台面,官方场合不好公然拿出来说,但民间对南风的接受程度实在高得出人意料。在这个堪称神奇的朝代,龙阳几乎被视作正常而普遍的爱好。除了那些食古不化的卫道士,民众并不将其与一个人的品行修为挂钩。这种风气,导致“友情”与“龙阳”的界定很难划分清楚,所谓“以身相报”也好,“互相倾慕”也罢,往往被视作为“友情”的一种延伸。总而言之,只要袖子断得纯洁,断得忠贞,别像某位亲王那般换男宠如换衣,两个同性挚友用身体交流一下真情,似乎也并没什么大不了。而所谓“忠贞”的定义是什么呢,本朝之人认为,重点在心。哪怕身体风花雪月,只要把爱人放在心上,能为其出生入死,就算是忠贞,并且对方也认同这种忠贞。倘若当事人品性高洁,恋情套了层“坚贞、忠义”的道德光环,那么非但不会为人所不齿,还会使得众人击节而叹。对此风气,苏晏来到这个朝代足足一年,仍感觉三观有点碎裂。面对高朔的警惕心,他翻了个白眼,答:“你想多了。”事实证明,高朔的确是想多了,为了给上官守篱门,守成了惊弓之鸟。魏巡抚再怎么乱搞男女男男关系,顶多也就潜规则一下抱大腿的门生,不会离谱得把主意打到朝廷派来的御史身上。但因这位年轻御史实在很符合他的审美,他也不吝多欣赏几眼,跟人家多搭几句腔。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苏御史颇得圣眷。前不久在延安城因为响马盗劫狱涉了险,竟然惊动圣听,飞鸽密信命他派出一千精兵专门保护,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生怕人在陕西出个三长两短,圣上要迁怒于他。可见这苏十二真是个御前红人,又是奉命来调查他所奏之事的,还能怎么着?哄着呗。入座时苏晏与魏泉互相谦让了一番,最后并排坐在看台的首位。魏巡抚打量着划分好的赛马道、统一着装的裁判和监管人员,以及赛场两侧商家拉的广告条幅,觉得很是新奇,摸着两撇小胡子对苏晏道:“古有田忌赛马,孙子以兵法赌马获胜,被齐威王封为军师,方才有了日后的马陵之战,大败魏国。今日苏御史欲效仿前贤乎?”苏晏心道惭愧,我只是想整人立威,顺道赚点钱给我家侍卫买把剑。他笑答:“下官何德何能,岂敢与孙子媲美,连拾人牙慧都算不上。主要还是凑个热闹,给清水营马市扬一扬名气。”魏泉见他谦逊,觉得苏十二比传闻中好相处得多,可见谣言误人,于是面上更加春风和煦。参赛的官吏们刚点完名,除了个别生病或实在赶不及路的,都到齐了。一个个穿着轻便戎衣,手持马鞭,强打精神,站在规划得方方正正的备赛区候场。因为高矮胖瘦老少相差甚多,一眼望去好似方鼎里炖着大杂烩,萝卜长土豆扁的,有些一言难尽。苏晏笑眯眯地扫视了一遍,吩咐播报员宣布比赛规则。播报员是个练过狮子吼的大嗓门青年,声线高亢洪亮堪比后世扩音器,第一次在这种万人瞩目的场合出风头,紧张得想打嗝,手里紧攥着稿子。规则很简单,参赛者按照任职部门不同,分为六队。赛马也分为六批,由队长抽签决定本队驾驭的马匹,绕环形赛道跑十圈,速度快者获胜。先是个人赛,每队推举出三人参加。三人所耗的总时间相加,为每队的成绩,以此评出冠、亚、季军。奖金丰厚。再是集体赛,也叫友谊赛,大家尽管撒开马腿随便跑,规定时间内到达终点都有奖品。听起来十分和谐,且重在参与,颇有后世机关单位工会活动之风范。官吏们听完比赛规则,纷纷松了口气,认为苏御史就是用赛马会做个团建活动,顺道拿他们缴纳的评审费发发福利。早说嘛,害他们一路火急火燎赶来清水营,不明情况心里紧张得很。六个队伍,单人赛的三名人选很快定好了,都是年轻力壮、骑术精湛的,接着开始抽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