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作者:四字说文      更新:2023-04-30 08:17      字数:2395
  反正已经是个注定遗臭万年的佞臣。霍皖衣不介意自己更坏一点儿。他吸了口气,终于能握着剑动身,看也没看,就将那把剑塞回剑鞘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裹着雪一般的冷。“谢紫殷死了,”他说,“你们先回去复命。”然后他回到谢紫殷的卧房,翻箱倒柜去找皇帝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摔碎了玉盘,打碎了花瓶,扯烂谢紫殷还留存于世的画作,铺展在案桌上,将将与他共同完成的墨宝。——所有都结束了。霍皖衣想。他看着空荡荡的,被他害得凌乱不堪的房间,想起谢紫殷真的死了,汹涌而来的空虚让他感觉窒息。他走出去时,大雪已经停了。街边灯火零星,没有行人身影,不闻声响,空荡荡孤寂冷清,好似天上地下,只剩下这一隅安宁。霍皖衣陡然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靠在床前,借着些微月光,窥探到谢紫殷笼在黑暗里的轮廓。他伸出手,放到谢紫殷的鼻尖。有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手指上。即将收回手时,谢紫殷握住他的手腕,于黑暗中睁开了深深双眸,光彩流转。他们一时沉默。霍皖衣哑然无声,片晌才道:“你为什么醒了?”谢紫殷道:“我忘了代陛下传话。”霍皖衣挑眉:“说什么?”“说你对先帝忠心耿耿,肝脑涂地,虽然以前风光,可如今时移世易,也该收敛心思,好好做你的丞相夫人。”霍皖衣道:“陛下对你倒是很好。”隐在阴影里的朱砂色泽依旧明艳夺目,他垂眸看着谢紫殷俊美温柔的面貌,忽然笑了:“可我就算收敛再多的心思,也还是会想要逃。”他眼底带笑,对谢紫殷轻声发问:“谢相能挡住我想逃走的心吗?”谢紫殷就着握腕的姿势坐起,倾身抵在霍皖衣身前,抬起左手抚过泛红的眼尾,神情近似专注。良久,谢紫殷应下了话,语声柔柔,语意却冷。——“我不需要挡住。”“霍皖衣,我要了你的命,就能困住你的心。”作者有话说:谢相:我要命要脸就够了,我要你的心做什么。霍皖衣:我的心也挺好看的。谢相:你想怎么死?第5章 心思十日后小雨,天色沉沉,不见半分明光,乌云聚在高处,只洒下如丝如线的细雨。很像自己入宫觐见先帝的那一日。——那也是个雨天。霍皖衣从芸芸众生中走出来,必然要有一番大作为,成就让人企及不到的地位。他记得当时自己堪称喜悦。旁人苦读十载,就为了金殿传胪,得见天颜,与他的目标何其相似。只是霍皖衣的出身并不算好。他不能读书,纵然才情斐然,也终究比旁人差了一等,落了下乘。霍皖衣不认为自己天生该低人一等。他不轻视自己,更不轻视旁人,最初的想法莫过于也做个人人敬仰的大官,亦或传道天下的善人。然而权利这种东西,一旦握在手中,就容易将人改变。霍皖衣还记得那个雨天。他穿过宫门,踏过石廊,得以在朦朦雨幕中觐见天子,跪伏在一门之隔的殿外。然后他见到了代表着权利巅峰的帝王。彼时天子高坐龙椅,身着朝服,不怒自威、英武伟岸的气势震慑住了他。什么是天子?得天独厚,众心所向——谓之君权神授,方为天子。霍皖衣跪倒在地。那一年,他十五岁。已经尝到了何谓权利,何谓地位。骨子里熊熊生长而出的,即是烧之不尽的野心。他记得高坐其上的帝王发问:“霍皖衣,朕闻听你盛名天下,是世上难得的少年俊才,如今朕有一事需得你相助,不知你愿或不愿?”——天子圣言,无人会说不愿。于是霍皖衣愿了。他从那个茫茫雨天开始,成为了帝王手中锋利的刀剑。沾了忠臣良将的血,也斩过贪官佞臣的头,他是帝王最趁手的一把兵器,而帝王给他地位、给他权势,让霍皖衣这个名字,再也不是寂寂无名。霍皖衣变成了霍大人。从前轻贱他的,再不敢冒犯,从前蔑视他的,只敢讨饶,从前怨恨他的,早成了黄土。霍皖衣拥有了所有。直到他十八岁那年拜倒在帝王身前。帝王说:“谢紫殷若是成了文人之首,天下大儒都该如何自处?”“……霍卿,你说,世上怎能有人身居世族,又有如此盛名?”话音落定,出鞘的即是锋芒毕露的杀机。廊下珠雨断丝,霍皖衣回过神来,将衣衫拢紧,在无端觉察出的冷意中转身。然后对上了陶明逐飞扬的眉眼。还是熟悉到让霍皖衣觉得刺目的一抹白。陶明逐笑道:“你也喜欢看雨吗?”顿了顿,陶明逐又道:“我忘了,你被关在天牢里太久,自然什么都喜欢。”说完,也不需要他再应半个字,陶明逐和他错肩离开,于耳边丢下一声冰冷的嗤笑。霍皖衣静默片晌。解愁在这静默中无端紧张:“……夫人?”“他有恃无恐。”霍皖衣道。不是真正的蠢人,也不算心机深重,但行事如此“别具一格”,霍皖衣能想到的理由,唯有“有恃无恐”。为什么陶明逐能有恃无恐呢?霍皖衣想,这证明陶明逐在谢紫殷处事的态度上非常自信。笃定了谢紫殷不会出手。只是现在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谢相,要让陶明逐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如此心安理得,毫无惧意的“有恃无恐”?霍皖衣坐在屋中,旁敲侧击谢紫殷可能有的把柄。解愁低着头,谨慎至极:“谢相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霍皖衣道:“你胆子太小。”解愁不语。霍皖衣道:“那帮我找个戏班子,我想听戏。”解愁便答:“此事奴婢需请示谢相。”“难道我不算是这相府的主人?”霍皖衣冷了脸,“还是这种道理,需要谢相亲口对你说?”戏班子很快被请进了府中。霍皖衣点了个回目,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屋中听戏。戏没唱完。唱到一半,霍皖衣就漠不关心地叫了停。戏班主问:“贵人有什么指教?”霍皖衣偏头轻笑:“我有一桩买卖要和你谈,待出了门,你我都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天色将要擦黑的时候,戏班主领着戏班子出了相府。解愁将人送到门口后又站了片刻,才吩咐关门下钥,等谢相回府。她回到屋里,先是和霍皖衣谈过几句话,躬身退出屋子时,她的手都还在发抖。解愁站直身子挡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