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作者:唯刀百辟      更新:2023-04-30 03:34      字数:4185
  裴沁不敢到她面前哭,怕被耻笑。从祁慎口中听说这事,叶玉棠却难得沉默,当即领着她夜登乌龙尾,上了君山岛。偌大刀冢空无一人,程雪渡跪在当中,面色发白,已不知跪了几日。只记得他是极其沉默隐忍的一个人,她从少室山带去的戒棍劈折几截,也一声不吭。倒是程梦珠,嘴上说着“任凭处置”,见她出手,便知非比寻常,几棍下来,便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求饶。裴沁始终冷眼看着,到最后也不知是心疼了谁,讲句,“师姐,算了,我气消了。”叶玉棠便收了手。望着地上嚎哭的女子,只感慨手头大棒反倒成全了鸳鸯。程梦珠心疼郎君哭个肝肠寸断,却不敢言明其间对错是非,才令程宗主不得不寻人寻到凤谷替她讨还公道。她相信那一刻裴沁是真的气消了。所以心有悔恨的怎么会是她?若说遗恨,她倒是有那么一点,后悔没有下毒手干脆抽刀阉了那小子,则也没有往后那么多破事。叶玉棠默了一瞬。转头看向长孙茂时,话音也轻了不少,“第二年开春,我们才在扬州城中遇见了你。”忽然叹了口气,有无限感慨。长孙茂恍然,“原来如此。”叶玉棠想他何等聪明,三言两语,眼观鼻鼻观心,必然立刻就猜了出来。只是仍忍不住想逗他两句,“知道你那时为何不受待见了么。”他似乎有点被噎住,半晌才讲了句,“我与他又不同。”叶玉棠笑了起来,“我知道。”湖心两人旁若无人低语起来,简直不将这“洞庭之围”放在眼里。裴若敏不快,高声问,“你两人在合计什么呢?”叶玉棠恍然回头,歉然笑笑,“你们说到哪儿了?”裴若敏如鲠在喉,气得不轻。仇静续说道,“若三公子与裴女侠早有私交,今日事三公子恐怕也不好插手……还等程宗主出来住持公道罢。”这便是明着不买他账了。程雪渡却仍泰然自若,“此事关乎我妻儿,有件事还容程某先问个清楚。”随后冲裴若敏和风细雨问了句,“这位姑娘方指证,七年前洞庭夺婴,杀害右护法,伤了梦珠的,幕后之人正是巴德雄。这是你的揣测?是否有什么凭据?”裴若敏点头,“自然。巴蛮养蛊,常以血肉滋养,这也是为何中原武林忌惮巴蛮。生蛇蛊所植根光明躯,是江湖高手的通达经脉、血肉之躯——在座诸位英雄多半有所耳闻。而豢养郭公蛊,先养于母体,却要等足月之后,从幼儿身上剥离。”如此骇人听闻的养蛊法子,众人何尝听过,无不怵然惊心。程雪渡面色惨白,复又问道,“你又如何知晓。”裴若敏道,“我辗转吐蕃多年,机缘巧合之下,因小明王结识了野道马氓,正是巴德雄眼线。”叶玉棠忽然来了兴致,眼睛一亮,直起身子,屏息听着。程雪渡问,“小明王与巴德雄又有何牵扯。”裴若敏道,“小明王对长生势在必得,此外,还想要什么经什么功,别的倒不清楚。巴德雄不敢现身露面,借小明王势力行动,似乎能方便不少。只知道这二人彼此有求于对方,其他便不知道了。近几年终南论剑对番邦敞开门户,骨力啜之名也赫然在其列。两人不愿错失良机,启程去了终南山。我功夫尚可,在烟云客栈记作龙头,以备不时之需。”程雪渡又问,“这二人又能从你身上求得什么?”裴若敏解释道,“我幼时被凤谷所弃,孤身辗转吐蕃,跋涉千里,走投无路时,是摩尼教收留了我。”叶玉棠心想,她在淮南被仇欢拾得,人生的清秀漂亮,骨力啜因此生了色心。自此她委身于摩尼教,骨力啜对她尚算有求必应。兴许光明躯便是骨力啜为她牵的线。换了光明躯,却无神仙骨,引发血症排异,令她面容惨淡,往后色衰爱驰,倒也不难想象。难怪她略懂蛊术,原来如此。但中原人向来厌憎异邦妖术,故这一层她只是不敢讲。只是,巴德雄又能利用她做什么?叶玉棠有些想不到。只听裴若敏接着说,“圣教……此教曾与武曲叶玉棠有君父之仇,我亦与她有些过节。骨力啜曾答应我,事成之后,将长生赠我把玩。骨力啜于逻些秘境修炼娑罗芳梦,三年来外人一概不知。他与人过招,藏了身手。故在英雄榜上,排名仅与名作谢琎的小兄弟比肩。也就是说,此行中原,骨力啜本志在必得。谁知中途杀出个羸弱小姑娘,轻而易举便令他溃败下来,这事实在谁也没料到。”在座几个前辈长老,闻之无不震愕。在场小辈,不曾听说过千目烛阴恶名,不由出声询问旁人。只得祁慎耐心答诸弟子:“出招无形,无色无味,哪怕神思敏捷至强高手也极难察觉。娑罗芳梦,正是扼中原武学之短的奇毒内功,江湖人曾谈之色变。”只有谢琎愕然出声询问,“那日论剑台上,他使出这招了吗?郁姑娘觉察了吗?”裴若敏答道,“我亦不知。摩尼教鲜少有人练成此功,我不曾见有人出此招。”有人接话,“哪怕他出招了,除非余真人江宗主在场,恐怕也不会有人察觉。”另有人答道,“不论是否察觉,却接了招,算是什么高手?”…………古往今来,能胜娑罗芳梦者,仅迦叶神功尔……喋喋不休之中,谢琎陡然想到自己读过千万本野史之中名不见经传的一句话,有如当头棒喝,恍然醒转过来时,耳边杂音尽去。作者有话说:今天早课起大早,人有点傻,后面一截实在没写好,明天修一修再发没头没尾的,将就着看吧第122章 洞庭之围9又听见程雪渡问, “裴姑娘,你仍未说明,这二人要你作何用。”裴若敏盯住他, “你是说,我没什么可图的是么。青螺刀法与重锋敛影光, 天下刀法必有相通之处, 欲倾毕生绝学相授, 当初你又图裴沁什么?”程雪渡不曾深想裴若敏与小明王的关系,此刻她拿裴沁与他作比,恍然明白过来, 不由哑了一瞬, 轻咳两声以饰尴尬。叶玉棠不由蹙眉,“值得么?”裴若敏回过头来,轻蔑一笑, “这世上,你要得到点什么不都得拿些东西去换?都是始乱终弃, 都是以色谋事, 难不成你们就要比我高贵一些?”这通乌七八糟的道理,叶玉棠实在捋了半天也没捋明白。想了半天, 只问她,“就为得一柄长生?还有一身七零八落的……拳脚功夫?”听到后半句, 裴若敏负气昂头,齿关轻咬, 有些忿忿。稍时片刻,方才答道, “长生自然不算得什么, 正如叶玉棠也不算得什么。这二者于我, 于圣教,皆不过秬鬯与人牲罢了。祭于圣使墓前,给我拿在手头亵玩,各有各的痛快淋漓。”叶玉棠笑问道,“她这么惹你厌憎?”裴若敏眼眶一红,“多少人奔着她的名头去的凤谷?天下习武女子谁不想追随武曲,作下一代大侠。偏她却最看不起我,她凭什么……”叶玉棠一时疑惑,“有么?”印象之中,她心浮气躁,好高骛远,凤谷这小地方是留不住她的。留不住又何必强留?碍着别人白日飞升可是要坏功德的。裴若敏道,“她正眼都不瞧我。你看不出?”叶玉棠仔细想了想,觉自己从没有刻意关注过谁,交情没有,讨厌更说不上。只是眼看若敏背离凤谷,渐渐得不酬失,不由有些叹惋,只得讲一句,“或许吧。”裴若敏展眉一笑,“圣童与部众蛰伏西市,潜行明友1见她蛊毒发作前去禀报,圣童却不知为何犹豫了。若非我推她一把,搞不好她真能成活……真是报应不爽,真是报应不爽。”她笑得狠了,险些将鬓角面皮掀起,慌乱之间以二指抚平,又顺势拭去眼角泪水,惋惜叹道,“可惜,尸骨却不知被谁拾了去……”叶玉棠没想她突然提及自己死因,稍有一愣。又觉得“圣童”这名头稍显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走神间,人群已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谢琎如遭晴天霹雳,已然将方才那番揣测抛诸脑后。愕然开口,话音却被一阵女声盖过。祁慎悠悠然问:“你的意思是,是否是指摩尼教圣童杀了武曲?”话音清冷却沉着,莫名使人安宁。裴若敏闻声道,“听明友形容,她中了百种奇蛊,逃入胡人巷要运功压制蛊毒。有此等立威良机,圣童却不知为何心软了。长安明友行事必得奉圣童号令,否则一概不得擅自行动。幸得那日我也随明友同到了长安传教,借机劝慰了圣童几句,令她下定决心,只身前去那巷子,探出她身上伤势皆可以内功化解,便抽兵器谱门口所悬户撒刀,截了她得以行气血的膻中穴。”祁慎问,“尸骨何处?”裴若敏道,“圣童没取尸骨……”祁慎道,“达兰台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以祭千目烛阴,这群人又怎么会留着她尸骨?”裴若敏道,“这事我亦觉得奇怪。但圣童说她必死无疑,我们又不能违拗圣童,这事便也没有再提。”听她一口一个“圣教”“圣童”,活脱脱一副被邪教洗脑的德行,众长辈真人早已不耐烦。仇静打断她,“贫道准你上前言语,无非因你说你能指认当年君山岛上行凶之人。”裴若敏早年上终南山听她讲三纲五常,莫名怕她得很,小小声答道,“他们不信,连珠炮似的发问,我不过依言作答罢了……”这女子颠沛流离,早年活得混乱狼狈,如今能弃暗投明,却属难得。她无错可指摘,孤零零立在人群里像受了天大冤屈似的;仇静无可奈何,只得叹口气,温言道,“你种种陈词,皆可证明你获益于摩尼教,曾与巴德雄关系匪浅,倒也颇为可信。但也切莫说些缠七杂八的,听得繁冗得很。只需三言两语,言明当年是谁对梦珠母子下这般毒手,再说说裴沁究竟撇不撇得清关系即可。”张自贤也负着手,循循善诱,“那日你怎么同我说的,便怎么同他们说呀。”裴若敏答了句“是”。稍作镇定,便说,“程宗主喜得一双孙儿,旁人上君山岛来贺宗主与三公子夫妇二人联璧合珠花萼欣荣,她回来受了刺激,同巴德雄说,当初只让你杀一个,如今却要杀三个。岂知巴德雄早已种下杀机。他说,无非是当初要对程梦珠动手时,觉察她已有孕在身。白收三条人命反倒浪费了四面环水的君山岛这天然宝地,吉梦征兰3更是难求。养出一双上色郭公蛊,倒是一举两得。”仇静问,“他如何能在君山岛上来去自如?”裴若敏道,“巴德雄说,打洞。演水路潜入,放出定穴蚁,找准点位即可。等办成事,沿洞而出,将洞堵上。间或来去两次,很难被觉察。”仇静又问,“那伤人的惊鸿剑……”裴若敏道,“两位宗主是至交,江少庄主与梦珠姑娘也交好。巴德雄说,他拔蛊那日,稚儿与梦珠在东厢睡熟。蛊丝抽了一半,谁知江少庄主在西厢听见响动醒来,巴德雄不得已见势弃蛊逃走,少庄主追至刀冢几近将他擒获,他却说,‘郭公蛊丝连母子,稚儿已死,一炷香若不斩断蛊丝,那姑娘也会没命。’江少庄主心知救人要紧,只得弃而折返,回去抽刀斩稚子身上粘连蛊丝。那时候似乎有个厉害姑娘冲了进来,以为江少庄主伤人,与她起了争执。江少庄主与她大打出手,情急之中,惊鸿剑才伤了她,却也耽搁了时辰,令梦珠自此失去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