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蓝尘弦从书房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径直朝着卧房的小道走去，走到小院，蓝尘弦就看到院门外站着一位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披着他白日送予小乞丐的玄色斗篷。

  凭着这件斗篷，蓝尘弦认出了孟姣。

  他长腿一迈，停在孟姣面前，蓝尘弦抬头看了看夜色，随即开口道：“天色这么晚了，你来此有何事？”

  没想到洗去满身污渍的小乞丐姿色尚可。

  孟姣咬了咬水润的唇瓣，小心翼翼的抬了抬眸，“漂亮大哥哥，我害怕……”

  她缩了缩脖子，嗓音娇软道。

  “为何害怕？”

  蓝尘弦自认从不是一个多管闲事之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小女孩如此特殊。

  三番两次为其破例。

  “屋子里面太黑了，我一个人害怕。”孟姣眨了眨晶莹的杏眸。

  蓝尘弦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若是怕黑，你可以掌灯而眠。”

  孟姣摇头，“我不想一个人。”她的眼眶有些微湿漉，娇软的嗓音里透着隐忍的鼻音：“屋子很大，闭上眼睛，那些欺负我的人仿佛就在眼前。”

  她害怕的颤抖了一下瘦弱的肩膀。

  蓝尘弦看着她微红的眼眸，扯动了她的侧隐之心。

  “我找个丫鬟陪你可好？”

  孟姣倔强摇头道：“不要，我想要大哥哥陪。”他咽了一下口水，大大的杏眸直勾勾的盯着蓝尘弦。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手臂，有些畏惧的扯了扯蓝尘弦袖子的一角。

  蓝尘弦向来不喜他人碰触。

  他的脸有些微沉，步子向后退了一步，孟姣却大着胆子紧跟其后，跟着蓝尘弦的步伐，也向前跨了一步。

  “放手。”

  蓝尘弦耐着性子往回扯了下自己的衣袖。

  孟姣低着头不吭声，手下仍旧紧紧的拽住掌心的衣袖。

  她吸了吸鼻子，微弱的低泣声传出。

  蓝尘弦没有过照顾小女孩的经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见她哭，他竟有点慌乱。

  “好了，那你跟我待着吧。”

  孟姣闻言，破涕为笑，她仰起小脸，睁着发红的眼眶，清澈的眸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大哥哥真好！”她浅浅一笑，眼神灿烂而明媚。

  蓝尘弦望着这抹笑，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个小孩似乎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让他的心神放松下来。

  身为轩辕一族最后的血脉，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

  他所走的每一步，皆是为了复仇。

  自入宫以后，每日活得如履薄冰。

  像这样纯粹的笑，蓝尘弦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咣当——”

  “进来吧。”

  蓝尘弦任由孟姣拉着他的袖子，他上前推开了院门。

  孤冷的月色洒在院中的盆栽上，氛围透着淡淡的清冷，如同蓝尘弦给人的感觉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的姿势，从背后看去，像是十指相扣。

  孟姣年龄小，手脚的比例比不上蓝尘弦。

  她跟在他身后有些吃力，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蓝尘弦细心的发现了这一点，他放慢了脚步。

  他们进入了房门。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蓝尘弦转身发问。

  “我姓孟，单名一个姣字。”孟姣或许是担心她把自己的名字搞混，继而启唇：“女交的那个姣，姣好的姣。”

  “孟姣。”

  蓝尘弦点了点头，“是个好名字，挺适合你的。”

  “那我便叫你姣姣。”

  “好。”

  孟姣点头。

  “今夜你睡床，我睡榻。”蓝尘弦指了指屏风后面的贵妃榻。

  “上面的被褥枕套都是全新的，你可以放心而卧。”

  他说完后，想要把自己的袖子抽回来。

  稍微使了使劲，孟姣没有放手。

  “嗯？”蓝尘弦不解的看着她。

  孟姣犹犹豫豫道：“我还是害怕。”

  “我就在这间屋子里，不用怕。”

  蓝尘弦本想强硬点，又担心她待会儿开始哭哭啼啼。

  孟姣不吭声。

  “唉，罢了。”蓝尘弦叹了口气，动了动唇道：“我将床与榻之间的屏风挪开，这样可好？”

  孟姣煽动了下眼睫，摇着头。

  “为何不好？”

  蓝尘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好脾气过。

  孟姣咬着唇，“榻太硬了，又短，大哥哥这么高，躺着肯定不舒服。”

  她的眸光上下目测蓝尘弦的身高，又看向屏风后的贵妃榻，朱唇一张一合道。

  蓝尘弦在听到孟姣是在为他着想后，忽然心中一软。

  他身边的人对他好，要么是因为畏惧，要么是因为他的地位。

  可她不同。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就不存在巴结讨好他的意味。

  她的眸色清澈，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大哥哥，你的床那么大，我们可以一起睡床上。”

  孟姣天真的眨了眨眸。

  蓝尘弦表情一怔，“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在心中给自己洗脑。

  她年龄小，不懂事。

  幼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更何况孟姣并不是被保护在温室的花朵，她不会什么都不懂。蓝尘弦再怎么说服自己，也要依照事实。

  “孟姣，你应该有十岁了吧？”蓝尘弦说道：“十岁不是四岁，再过几年，你就到了及笄的年纪，及笄之后，就该说人家了。

  像今日这样的话，一个姑娘家，是不可以说的。”

  她没有人教导，有的事不懂也是情理之中。

  蓝尘弦从来不是意义上的好人。

  但她却把他奉为好人。

  他不想打击一个小孩的希望，只好尽力扮演着一个‘好人’的角色。

  “可是我将来长大是要嫁予大哥哥的，也不可以吗？”

  孟姣天真无邪的表情让蓝尘弦无言了。

  他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反驳她。

  如若是孟姣口中的那种关系，她的言行也未尝不可。

  “总之，小姑娘家不能如此随便。”

  蓝尘弦憋了许久，只吐出了这一句话。

  孟姣很认真的说道：“我没有随便呀，姣姣只对大哥哥如此。”

  蓝尘弦闻言，心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拧着眉，眸中透着不解。

  “你睡里侧，中间用一层被褥隔开，我睡床沿这边。”

  蓝尘弦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为了让孟姣可以闭上嘴巴好好睡觉，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

  反正他也是出宫待这一晚。

  明日一早就得启程入宫。

  今夜得要休息好。

  蓝尘弦也看出了孟姣的固执，直到和她再谈论下去，无非只有一个结果。

  要么是她不吭声，两人一直僵持。

  要么就是如她所愿，按她说的做。

  反正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一样，她不松手，他就必须跟她一起站着。

  在站和躺之间。

  蓝尘弦识时务者的选择了后者。

  “嗯嗯，好。”孟姣连连点头。

  她解下身上的斗篷，露出了身上薄薄的中衣。

  胸口的小丘微微鼓起。

  蓝尘弦不小心瞥到了一眼，他的眼眸闪了闪，随即将眸光转向他处。

  她还是个孩子，自己不该有不纯洁的想法。

  孟姣并不懂他突然扭头的意味。

  她坐在床沿上，双脚悬起，轻轻地摇晃掉脚上的绣花鞋。

  而后，麻溜的爬进了里面的被窝。

  “大哥哥，我好了，你不来睡吗？”孟姣眨了眨双眸，看着蓝尘弦的背影，喊了喊。

  “嗯，就来。”

  蓝尘弦背着她，深呼吸了一下，褪去鞋袜，合衣而卧。

  孟姣掩嘴打了个哈欠，她含糊不清道：“大哥哥，谢谢你……”

  话音刚落，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平缓的呼吸传了出来。

  枕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蓝尘弦有些不习惯。

  听到孟姣道谢的声音，他转了下头，就瞧见了她恬静的睡颜。

  “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这都能睡着。”蓝尘弦摇了摇头。

  他没有睡意，但还是强逼着自己闭目养神。

  明日入宫，他必须保证自己有好的精神，去面对宫中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临近子时，蓝尘弦稍稍有了些睡意，正当他要进入梦乡时，一条小腿架在了他的腰上。

  蓝尘弦蓦然睁开双眸，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他的手再要掐上孟姣的脖子时，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枕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蓝尘弦呼了口气，继而又躺下。

  孟姣的腿就这么架在他身上，蓝尘弦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有了这个开始，二人之间的楚河分界线，就成了摆设。

  孟姣的睡相极差。

  一个晚上变换了各种各样的姿势。

  蓝尘弦不是被孟姣踢，就是被她压着。

  人前威风的九千岁，被一个小女孩‘欺负’了整整一夜。

  他还敢怒不敢言。

  就怕吵醒孟姣。

  最后。

  孟姣在尝试了各种姿势之后，竟然滚到了蓝尘弦的怀里。

  她的脑袋就枕在他的手臂上。

  蓝尘弦本想把她推开。

  不过他发现，孟姣窝在他怀里，安静了许多，不再动来动去。

  为了能小憩一小会儿。

  蓝尘弦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睛。

  清晨。

  “叩叩叩——”

  “爷，你起了吗？”

  昨日那位小厮的声音在门外缓缓响起，他抬手小声地敲了敲门，站在一旁等待。

  孟姣听到声响，蓦地睁开了眸。

  “该起了。”

  蓝尘弦看她醒了，抽回他发酸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