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作者:柳忆之      更新:2023-04-29 06:26      字数:3139
  或许命运就是如此,这简简单单的一回身,其实扭转了整个人生轨迹。她差一步就要回到房间,那扇精致的木门打开,她听见孟半梁的声音:“这是谁?是那个南栀吗?”南栀的手从门上滑下,转过身道:“是,先生。”李颂安在窗子后注视着一切,汪映之穿着睡衣光脚跑出来,她看着孟半梁浅浅微笑,轻声说:“哦,人比花娇。”他穿一身合体的西装,看起来像是儒雅的绅士,一双眼睛望着你,半是深情半是算计,微笑时浅勾唇角,所有的锋利都褪去,剩下尘埃落定似的坦荡,不知情的人看去,可能以为这个儒雅的商人历尽风霜,此时此地,他终于找到人生挚爱,再不想放手。他的衣着他的表情搭配的恰到好处,再配上这一副好天气,是个人都要叹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可是南栀见过另一双眼睛,见过另一种微笑,根本没有浑然天成的表情。他会不自在,会藏不住欣喜,偶尔孩子气。因为见过,所以她一眼看出他的伪装。她想念那双眼睛。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忘记他的容颜,会忘记他的声音,甚至会忘记《栀子半香》的钢琴曲。半开的栀子花不说话,也替她委屈。第36章 换章她飞出去了这天之后, 孟半梁成了宅子里的常客。就算他不来,也时常派人送东西来。丝绸,糕点, 珍珠首饰,成套的云胭衣……琳琅满目的东西从汽车上搬下来,送进宅子里。他从不说这些东西是送给谁的, 那些人每次都说, 这是送给姑娘的。哪个姑娘?汪映之看着这一切, 她明白下一个汪映之的命运已经预先在本子上写好, 妥协是她们最后的保身符。因为经历过这一切,她不愿意看着这些在她眼前再次上演。只要孟半梁出现在宅子里, 她必定在南栀身边。她想给曹曼因写信, 可孟半梁是她的丈夫, 是她朝夕相对的人,而她汪映之……分明只是一个外人。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安稳度过了这一年。屋角的腊梅开了,点点白雪落下来, 孙自白陪汪映回娘家,南栀靠在窗子后看书, 她的英文已经很好。李颂安也靠在窗子后,听她抑扬顿挫的朗诵。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是他唯一的学生。他于南栀, 亦师亦友, 南栀于他, 亦生亦友。天地之间太过安静,门外的脚步声像盛大的穿行。醇厚的英文在花园里响起,南栀与李颂安都抬起头。孟半梁站在雪地里, 从容背出一篇《致云雀》。雪落在他的羊毛大衣上,他轻轻拂去,望向南栀的窗户:“i found my inspiration.”他走向南栀的房间。李颂安突然站起朝门口走去,张安意拉住他的胳膊,腿上的綉绷子落到地上。她看着他,眼里都是恳求。李颂安明白,他是藏在宅子里的人,稍有不慎便会失去这个容身之地。他明白在这乱世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多不容易,所以不可以轻举妄动,不可以任性而为。他突然很怨恨自己,若不是体弱多病,他本可以有另一番光景,可是看着母亲的眼睛,所有的情绪化为平和。那是一个母亲无能无力的愧疚。她从前是个深闺姑娘,嫁给颂安父亲后一直在家,他们平淡且幸福,可李父离去之后,她就像没有根的草,带着李颂安辗转漂泊,颂安生了病,她没钱带他看病,也时常让他饿肚子。可颂安的懂事让她有了无与伦比的动力,她拼命赚钱,将颂安供上了大学。可他因病退学。她知道这些病是小时候留下的病根,她自责又愧疚。但其实她已经做的足够好。面对这一双眼睛,李颂安缓缓转回身。南栀看着孟半梁走过来,敛起所有情绪。他斜倚着门微笑,南栀往后退,碰倒了手边花瓶。她立刻蹲下身拿起碎片,感谢这一场意外。孟半梁赶紧走过来,他也蹲下来,靠近她,握住她的手,温柔道:“小心。”他似有若无滑过她手背,南栀猛然站起,他虚虚揽着她的腰,南栀推开他,朝门外跑去,刚出去却又被大力拉回。张安意绝望的呼喊让那双手微微松开,南栀趁机挣脱,跑向冰天雪地,冰天雪地也比他温暖。簌簌雪花下,李颂安拿毛毯裹住南栀,他拥着她,牢牢挡在她身前。孟半梁笑而不语,半响才问道:“这又是……”“这是南栀的未婚夫,我请他来整理祖父的家谱。”曹曼因撑着油纸伞,从宅子外慢慢走进来,老妈妈拿着一沓宣纸和几本册子伴在她身旁。汪映之给曹曼因写了信,孟太太来了。她穿一袭紫色的长袍,头上梳着波浪髻,腕上的玉镯晶莹剔透,她咳了咳,抬起头微微埋怨道:“今日是我的生日。”孟半梁急匆匆跑过来,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满脸歉意:“这么冷,怎么出来了?是司机送的吗?”“是,他还等在外头。”“怎么到这儿来了?”“早晨起床没见到你,想着你该是在映之这儿。”“我订的烤全羊送到家里没?原是想到这儿买你爱吃的千层酥,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谈话声渐渐小了,他们的背影在雪幕里似电影画面,孟半梁没回过一次头,可是南栀清晰的看见曹曼因转过头,隔着雪花望着她,眨眨眼,微微一笑。她也笑,生怕她没有看到,又往前走了走,雪花迎面铺在她脸上,消失在她的眼泪里。李颂安带着她走回房间,张安意提着暖炉在门外徘徊,她不敢进去,她为自己的漠视感到羞愧,可是原谅她,她身不由己。.后来,孟半梁很久没有再来,汪映之与李颂安一起陪着南栀,逗她开心逗她笑。一弯月色,三两好友,弥足珍贵。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他们正在吃晚饭,孙自白跑进来,斟酌了一下道:“孟先生来了,他找颂安。”李颂安停下微笑,跟着孙自白走了出去。没人知道他跟颂安说了什么,李颂安回来时,面色很难看,可等他走到大厅门口,又迅速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南栀看到了。她再也没有胃口。他们匆匆吃完饭,南栀率先回了房间,她靠着门低头深思。窗子之外,昏黄的廊灯下,颂安再与汪映之聊天。这个夜晚,孟半梁说要留宿。南栀本已经睡下了,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汪映之轻轻说:“南栀,睡了吗?我想和你睡。”她下床拧开门,又挪开门后的桌子,邀请她进来。汪映之抱着枕头,还是像个小女孩。她笑着往南栀床上跳,翻滚了几下道:“好香啊!”南栀回身关门,又去搬桌子。汪映之拦住她,下巴朝门外扬了扬:“孙伯在外面呢!”她轻轻撩开窗帘一角,见孙自白搬了把躺椅坐在长廊里,身上盖着厚被子,他大声说:“都不出来赏月吗?今天的月亮这么美!”南栀抬头看,今天哪有月亮?她明白了。两个人点了蜡烛,重新躺回床上。汪映之抱住南栀,深深嗅了嗅:“真的好香哇!”南栀轻拍她的背,发现她的衣裳溜了上去,伸手替她拉下来,无意中,她看到她肚子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她很难过,汪映之还没有十八岁。过了一会儿,她轻轻说:“南栀,你以后想生孩子就生,不想生孩子就不生。”“嗯。”她又说:“一定要替心爱的人生孩子。”“好。”烛光灭了,汪映之好久没有说话。南栀以为她睡着了,替她掖好被子。汪映之突然翻身,趴在床上,笑着对南栀说:“南栀,你去考安南大学吧!”内心最隐蔽的秘密被戳破,南栀瞪大眼,翻过身背对她。她没有说过她曾在安南大学工作,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想重新回到那里。因为她囊中羞涩,步履维艰。汪映之突然很高兴:“去安南大学吧,见更优秀的人,过更好的人生……”南栀艰难道:“这太奢侈。”可是她也真的很想去,不然为何书本不离手。汪映之很认真:“我早上听见了,两个青年人说要去庐阳考试,在城东买干粮呢!他们说中部交通断绝,要先到甘州,然后坐船去安南附近,在那里买一张船票去龙泉,再从龙泉到越南,最后到庐阳,大概需要一两个月。”南栀耐心听完,感慨道:“真不容易啊!”她将被子重新弄好,拍拍汪映之:“快快睡觉。”这一晚,两人都一夜无梦。第二天她们起床梳洗,目送孟半梁乘着汽车离开。走之前,他深深看着南栀,表情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