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IF线 我和殿下一道去雍都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8-23 13:26      字数:6010
  “你,你……”领头的人正要问谢不逢是谁,转眼便看到少年衣摆上用金线绣成的龙纹。

  那人的脸色,当即变得煞白。

  似是在应和他的猜测一般,下一刻一个着重甲的士兵,便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道:“启禀大殿下,贵客已被迎上舟舫。”

  ……大殿下。

  虽然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但是这一刻,文清辞的呼吸还是不由一窒。

  听到这三个字,剩下几个来堵文清辞的人愣了一下,终于浑身脱力,颤抖着身体接连磕头,并无比慌乱地同他求起了饶来。

  但谢不逢至始至终,都未多看他们一眼。

  少年转过身去,轻轻将玉簪从文清辞的手心里拿了出来。

  他看到,方才太过用力,文清辞的手心被那只玉簪勒出了一道刺眼的红痕。

  “疼吗?”

  文清辞顿了一下,轻声答道:“没什么感觉。”

  听到他的答案,谢不逢终于将视线移到了那群正跪地求饶的人身上。

  “清辞是本宫的救命恩人。”

  谢不逢的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几人,瞬间便明白了什么叫作“死到临头”。

  少年笑了一下,一脸理所应当地继续道:“假如他欠了钱,自然是由本宫来还。”

  接着将视线移到那几人的身上,意有所指地说:“如果没有欠的话,便只能翻阅卫朝律法,看看此事应当如何判了。”

  “不,不,文先生是殿下的救命恩人,那……呃,我们自然不敢再向他要钱了。”跪在地上的人,不由语无伦次起来。

  说话间,他的额上已经满是冷汗。

  谢不逢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压低了声音道:“来人——将账本拿来一条条核对,一文钱也不能漏。”

  “是,殿下!”

  听到谢不逢的话,带头那人瞬间脱力瘫倒在地。

  他那账本是临时伪造出的,里面的内容全是胡编乱造。

  别说是应付大殿下了,就算文清辞自己看,也能看出一堆的疏漏。

  毕竟他原本就只是想随便找个由头,以武力胁迫文清辞而已。

  “好了,把他们都带下去吧。”

  谢不逢话音落下,士兵立刻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几人带离了此处。

  不过转眼,小巷便空了下来。

  目睹这一切的文清辞,也终于在此时缓过了神来。

  他微微用力,将手腕从谢不逢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少年下意识蜷起手指,想要挽留,但是最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谢不逢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措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失落,文清辞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便从谢不逢的耳边传了过来:“原来苏少侠的官银,是这样来的。”

  那声音就像春夜里带着蔷薇花香暖风,在不经意间,从谢不逢的心间滑了过去。

  惹得他心脏,随着那声音一道,轻轻地颤了一下。

  文清辞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人士,但是他的病患,却有不少是自江湖来的。

  久而久之,他待人处事上,也多了几分江湖特有的洒脱与快意。

  在文清辞看来,自己和谢不逢的账已经结清。

  在他眼里,病患就是病患,没有什么身份之分。

  且或许是因为谢不逢一直自称“苏公子”,文清辞对他隐瞒身份一事,也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得知谢不逢就是当今大皇子后,文清辞还是不免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过分戏剧化。

  同时忍不住想起了那日谢不逢说自己是“妖物”时的场景。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两人已经走回了殷川大运河边。

  祭河仪式已经结束,河边的民众也随之散去。

  见谢不逢出现,守在周围的士兵纷纷放下武器,向他行礼。

  周围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严肃。

  文清辞忍不住想,皇帝南巡身边必定带了太医。

  谢不逢伤得这么重,不去找太医处理,反倒是隐藏身份,到松修府寻郎中,这背后的事,必定不简单。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上船时谢不逢压低了声音在文清辞耳边说:“放心,这条舟舫的主人,是苏丞相。”

  官员乘坐的舟舫,要比龙舫小上许多。

  没走两步两人便已穿过甲板,到了船舱之中。

  不等文清辞绕过屏风,妹妹的声音便自舱内传了过来:“没有想到,我竟这么早就见过大皇子了!就说哥哥这几日怎么魂不守舍的,恐怕除了想未来要去哪里开医馆外,也是在担心他吧。”

  文清珞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两人的耳边。

  闻言,谢不逢忽然停下了脚步。

  少年转身看着文清辞轻声说:“抱歉,清辞。”

  “殿下为何要说抱歉?”文清辞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实不相瞒,我背上的伤疤与父皇有关,前几日他在究极寺休养,我才能有时间外出诊治,”谢不逢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三日前他回龙舫,我只得不告而别。”

  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文清辞。

  就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话背后的信息,有多么骇人一般。

  ……在太殊宫长大的少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文清辞下意识摇头:“殿下不必告诉我这些。”

  少年没有说话,他终于迈步绕过屏风,走入了船舱之中。

  文清辞顿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他看到,船舱里除了自己的家人与宋君然外,还有一个人在。

  那人穿着一身浅红色宫装,头戴凤冠,正是不久前远远见过一面的兰妃。

  文清辞正准备行礼,坐在榻上的兰妃便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地笑了一下起身走来说:“文先生不必多礼。大殿下已经给本宫说过有关于你的事了,本宫与大殿下,都应该感谢你才对。”

  “娘娘言重了,治病救人是草民分内之事。”

  文清辞的家人,也随之点头。

  显然在文清辞来之前,他们已经从兰妃这里,知道了事件的始末。

  寒暄了两句后,兰妃先是笑了一下,接着缓缓地蹙起眉,似有些为难地说:“实不相瞒,今日本宫来这里,除了想见一见大殿下的救命恩人外,也有一事,想要麻烦文先生。”

  或许是因为谢不逢刚才的话,文清辞已经对“兰妃与大皇子并不信任太医”这件事有所准备。

  故而听到她的话后,文清辞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娘娘但说无妨。”

  “本宫想麻烦文先生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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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舫后舱一片静谧,只有水波轻撞船壁生出的轻响,不断碰向耳膜。

  文清辞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丝帕贴在兰妃的腕上。

  他紧抿着唇,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兰妃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用另一只手紧攥着佛珠。

  过了好半晌,文清辞终于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

  “兰妃娘娘的确有了身孕,”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不过此胎并不稳。”

  “此话怎讲?”兰妃慌忙追问。

  文清辞的余光看到,坐在一边的谢不逢也在此时紧紧地蹙起了眉。

  “娘娘的脉象,为‘屋漏脉’,脉搏慢且略显无力,就像屋漏残水一般。一般而言,这种脉象在中毒后最为常见,”解释完后,文清辞不忘安慰,“不过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您的脉象虽是屋漏脉,但并不明显。就算真是中毒,毒也不会太深。”

  “好,我知道了……”兰妃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一瞬间就连“本宫”这个自称,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兰妃进宫二十载,虽没有“皇后”之名,但是一直代掌后宫的她,在太殊宫里自然是有自己的势力与心腹的。

  太医署里自然也是一样。

  但好巧不巧的是,皇帝此次南巡所带的太医,都是新入太医署没多久的人。

  别说熟悉了,在南巡之前,兰妃连见都未曾见过他们。

  她太了解皇帝了,听到文清辞的结论后,便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图。

  南巡一路舟船颠簸在所难免。

  途中因“颠簸”而小产,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沉默许久,兰妃终于将手收了回去,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今日实在是麻烦文先生了。”

  “娘娘不必客气。”

  说话间,兰妃的贴身侍女也端着茶盏与糕点走了进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谢不逢缓声道:“这些都是雍都的特产。”

  文清辞顿了一下,轻轻拿起一块,向少年笑道:“谢殿下。”

  到底是在宫里生活了二十年的妃嫔,不过转眼兰妃便已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恐慌。

  她喝了一口茶,抬眸笑着对文清辞说:“本宫听文先生的家人讲,先生在松修府的医馆,遇到了一些麻烦。现下正准备搬去雍都?”

  “是有此意。”文清辞轻声答道。

  “本宫听闻,大殿下至今都未给文先生付药钱。”说到这里,兰妃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坐在一边的谢不逢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两下,缓缓地低下了头。

  文清辞还没来得及替谢不逢解释,便听兰妃继续说:“文先生应该能看得出来,陛下一直在防备着我们母子二人。故而……我今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文清辞的眼睛问:“不知文先生,可愿与我和大殿下一道入宫,在太医署当值?自然,您若是不愿的话,也没有关系。本宫届时会让父兄替文先生寻找合适的铺位,用来开办医馆。”

  兰妃这番话,对文清辞来说着实有一些突然。

  他不由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太医署”是天下医者最为向往之处,历史上无数名医,都曾在此工作。

  然而在兰妃提起这件事之前,文清辞都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能进入太医署……

  这个时候说不心动,自然是假的。

  兰妃与谢不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从两人的话语里,文清辞仍能感受到,此次进宫绝不是去享清闲的。

  “自然,此事并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定下的,”看出文清辞正在犹豫,兰妃笑了一下说,“文先生可以再多想几日,等到了雍都再决定也不迟。”

  “是,娘娘。”文清辞轻轻点头。

  ……

  殷川大运河上的风浪,忽然大了起来。

  谢不逢缓步送文清辞离开舟舫,向松修城而去。

  他方才了解到,就在南巡这几日,北狄忽然派使节去往雍都。

  皇帝刚才收到消息,因而暂时放松了对周围的“看管”。

  “你的行李还需几日收拾?需不需要我派人去帮你。”下船后,谢不逢轻声问道。

  文清辞缓缓摇头说:“不必麻烦,已经差不多收拾好,只剩最后一点日常所需还未打包。”

  “那就好。”

  虽然认识也没有多久,但是文清辞却能从身边少年的语气里听出,他或许有事要对自己讲。

  殷川大运河的水波声越来越小,将要走入松修府时,文清辞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问谢不逢:“殿下可是有事要说?”

  “……的确,”见文清辞主动提起,谢不逢也不再卖关子,他转身看向身边的人,无比认真地说,“关于母妃方才说的那件事。”

  “嗯。”谢不逢的话在文清辞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感到意外。

  “太殊宫内人多眼杂,就算是母妃,也没有办法保你平安,”说到这里,谢不逢忍不住轻轻地皱起了眉,像是为了吓退文清辞似的,他说着说着又加重了语气,“况且父皇一向忌惮我与母妃,你与我们走得太近,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里,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终于有了一点波澜。

  “所以殿下不希望我进宫当太医?”

  沉默几秒,谢不逢慢慢摇头说:“我希望你离雍都越远越好。”

  宽大衣袖的遮掩下,谢不逢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他这句话,违背了本心。

  只有谢不逢晓得,方才从母妃口中得知文清辞要去雍都时,自己究竟有多么开心与惊喜。

  或许是因为在文清辞的身边,找到了久违的宁静,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明明只有几日相处,但是谢不逢却一点也不想和眼前的人分开。

  甚至自内心深处,渴望时间停留。

  可是一想起雍都的现状,他还是逼迫自己说出了这番话。

  “……远离雍都。”文清辞忍不住轻声重复了一遍。

  谢不逢的答案,和文清辞想的截然相反。

  他虽然还未察觉到少年对自己那若有若无的依恋,与努力隐藏的不舍。

  凡是兰妃与谢不逢的处境摆在那里,文清辞的的确确没有想到,谢不逢竟然会将他自己的利益与安危,扔到一边去。

  “附近的登诚府与永汀府都可以,”谢不逢已经为文清辞选好了行医的地点,“虽然不比松修,但你若是想回家,也还算是方便。”

  少年的视线向不远处的松修落去:“若是你还想留在松修府,这里的麻烦我自会替你处理干净。绝不让纪启荣这伙人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殿下觉得,我就那样离不开家?”

  文清辞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不等谢不逢明白他这是何意。

  文清辞深吸一口气,看着谢不逢的眼睛说:“我既然替兰妃娘娘诊了脉,那她便是我的病患。身为医者,怎么能将病患抛到一边?更何况……我想任何一个医者,都无法拒绝去太医署的邀请吧。”

  说完,文清辞便轻轻笑了起来。

  一点残阳从不远处落下,如纱一般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将那身月白色的衣衫,都照出了几分温度。

  或许谢不逢说出方才那番话前,文清辞的心中还在纠结。

  可就在少年开口的瞬间,文清辞便有了答案。

  ——他放心不下谢不逢。

  文清辞在方才那一瞬,想起了少年在山萸涧里说出的那番话:太殊宫里那个大皇子,是个妖物。一个妖物,有什么好看的?

  彼时文清辞只当他和世人一样,对宫中的少年存有误会。

  可知道他就是大皇子后,文清辞心中却瞬间变了个滋味。

  心底里的那个声音,在此刻催促他,让他站在谢不逢的身边……

  “你……这是何意?”谢不逢的嗓音,因紧张而变得略显沙哑。

  文清辞垂眸笑了一下,轻声回答道:“我已经决定好了,和殿下一道去雍都。”

  晚风吹过殷川大运河,带着几分水汽,撩起了文清辞的长发。

  一身月白的年轻医者,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池,轻声对谢不逢说:“不过……草民有一不情之请,希望殿下与兰妃娘娘,能够护好我的家人。”

  “定然。”

  少年的心跳,在这一瞬加快。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认真地许下诺言。

  “那便好,”文清辞笑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夕阳,略有些生疏的说,“时间不早,草民先回家了。”

  “等等——”就在文清辞转身之际,谢不逢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殿下?”

  少年朝文清辞摇头,无比郑重地说:“不要自称‘草民’,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他无比厌恶这个将自己与文清辞之间距离无限拉远的称呼。

  被他轻拽着手腕的人愣了几息,随着笑了起来。

  文清辞朝谢不逢眨了眨眼,半开玩笑道:“好,那我先走了。”

  末了不等少年反应过来,便微微用力挣脱了对方的束缚,快步朝松修府而去。

  走远后,又忽然回头朝谢不逢摆了摆手,大声道:“苏少侠,我们明日再见。”

  语毕,这道月白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夕阳之中。

  文清辞只是无心一句,他不知这一晚,谢不逢都因这句话而未能入眠。

  那句满含笑意的“苏少侠”,与渐隐于夕阳中的身影。

  一遍遍徘徊于谢不逢心间。

  少年从未像此时这般,期待“明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