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七十九章 身上的酒香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7-21 16:06      字数:4480
  文清辞做了一场梦,梦中那只被宋君然没收的小蛇,不知怎的竟跟到了涟和来。

  蛇的身体比记忆中更烫,缠绕的力气也更大。

  它紧紧缠在自己的手指之上,甚至不断用尖利的牙齿啃咬指尖。

  可无论文清辞怎么做,也无法将它甩脱,反倒纠缠得愈紧,让他动弹不得。

  “别,疼……”梦里,文清辞模模糊糊地说道。

  话音落下,小蛇终于依依不舍地停下了啃咬,改用蛇信去抚摸他指尖的细小伤处。

  梦中文清辞的耳边没有嘶嘶声,只余一点细碎的喘息。

  可是蛇哪里会喘息呢?

  ——彻底熟睡之前,文清辞迷迷糊糊地想到。

  ……

  文清辞是被屋外的蝉鸣声唤醒的。

  此时天已大亮,他眨了眨眼,借着窗缝里透出的光,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的手指上是否又被蛇咬出了新的伤痕。

  ……纤长的手指上什么也没有,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藏在淡淡的白雾背后一般的浅淡。

  过了一会文清辞才意识到,所谓的“蛇咬”只是一场梦罢了。

  自己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白雾,而是帷帽上的纱帘。

  所以说,昨晚自己是和衣而睡的?

  等等……昨晚?

  昨晚自己不是在煎药吗!

  想到这里,文清辞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起身向门边走去,刚一开门,便见县衙署里的小厮捧着水盆走了过来。

  他的动作非常小心,走近可以看见,水盆上还冒着浅浅热气。

  “您醒了,”对方笑着同他点头,接着便端着水盆走进了屋内,“巡官大人特意吩咐过,这几日洗漱也要用煮沸的水。”

  说完,放下水盆便要离开。

  “稍等,”文清辞认出,眼前这个就是昨晚煎药的小厮,他快步上前将人叫住:“昨天夜里……”

  “哦哦,您说昨夜啊,”小厮笑着挠了挠脑袋说,“我昨晚后半夜醒来去厨房,看到您坐在那里睡着了,就将您扶了回来。怎么了?”

  说话间,他的神情略有些古怪。

  但文清辞没有多想,还以为对方这是在不好意思。

  ……原来是他将自己扶回来的。

  听了小厮的话,文清辞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说,“昨夜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厮忙说,“煎药本来就是我的事,让您守在那里,我才应该不好意思。”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激。

  不过他感激的,并非是文清辞替自己煎药。

  而是……多亏了这位财神爷,自己才能赚到如此大的一笔钱。

  今天早上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那位巡官大人便将他找来,吩咐他若大夫问起,就说昨晚将是他将对方从厨房扶回房间的。

  同时赏了他整整一两的银子。

  盛夏里的空气带着一股燥热之意,文清辞在门口站了没多久便觉难受。

  他看了一眼侧边紧闭着的屋门,状似随意地问:“隔壁那位大人呢?”

  小厮摇了摇头:“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他似乎昨晚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也是谢不逢交代他的。

  文清辞缓缓点了点头,终于低头向水盆看去。

  见状小厮忙说:“您就先去洗漱吧,一会若是还有什么事的话,您尽管吩咐我便是!”

  “好。”文清辞笑着点头。

  小厮与他寒暄了两句,便走向了院门边,将要出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文清辞一眼。

  这位大夫一身白衣,乍一眼看去仙风道骨。

  但是他这身裹得,未免有些过分严实。

  听与他同来的另外一个大夫说,他的脸好像是……小的时候被不小心被刀划伤、毁了容。

  想到这里,小厮不由替他惋惜了起来。

  涟和县里的日子格外难熬。

  这几天文清辞几乎没有见到谢不逢几面,他正带人从临近州府调粮,并将药材投入井内,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而文清辞这边,则更不轻松。

  当天开的药已经全部煎好,分给了病症较轻的患者。

  但是几日下去,药却始终没有起效的迹象。

  草药起效慢本是一件常事。

  但要命的是,疠疾一日一变,城内生病百姓的症状愈发强,病程也有加快迹象。

  ……绝不能一味枯等下去。

  宋君然当时夸下海口,称自己和师弟,有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

  因此,谢不逢此次便将主导权交到了他们手中,太医为辅。

  同样暂交给了文清辞和宋君然的,还有“故人”所著的《杏林解厄》。

  已是子时,文清辞还在挑灯夜读。

  而坐在他旁边说要“陪读”的宋君然,早用手撑着脑袋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手腕支撑不住,下巴狠狠磕在桌上,这才清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宋君然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我睡了多久?师弟怎么不叫醒我。”

  停顿片刻,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写满了字的纸张上。

  连翘、柴胡、葛根、当归,这些都是常见的退热拒邪药。

  “已经子时了,”文清辞缓缓将笔放下,“师兄先回去休息吧,我再看一会书。”

  “不行不行,”宋君然摆手皱眉说,“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忙?”

  末了他又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几日实在太忙,治病虽然重要,但也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

  文清辞这几天几乎不眠不休,颇有他儿时刚来神医谷时的样子。

  “我看完这一章再睡。”文清辞固执摇头。

  毫不夸张地讲,《杏林解厄》已几乎被他翻烂。

  甚至伴随原主记忆的恢复,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这一本书每一页讲的是什么内容。

  但是背过一本书与写出一本书,需要的能力,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文清辞而言,记满了疠疾应对方式的《杏林解厄》就像是一本教科书。

  可病人不会按照教科书上说的那样生病的。

  只懂概念自然不行,重要的是得懂得变通。

  文清辞拥有了一部分属于原主的记忆,但能力却还未恢复。

  尤其考虑到涟和县病患众多,药方中只能开常见药材。

  这样一来,受到的限制便愈发地大。

  文清辞再一次提笔,并用力攥紧了笔杆。

  他仔细阅读《杏林解厄》试图从字里行间解读原主撰写时的心情和思路。

  但下一秒,浮现于文清辞脑海之中的,却又是山萸涧里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

  他的头也随之痛了起来。

  文清辞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且不由自主地用力咬紧了下唇。

  ……如果。

  如果自己是原主就好了。

  假如他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将此事顺利处理。

  文清辞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如此欲望。

  刹那间。脑海中山萸涧的惨象,变得愈发清晰。

  这一切似乎是在警告文清辞,并借此将他吓退。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

  虽有帷帽阻隔,但宋君然还是看到,文清辞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说着,他便抬手想将文清辞帷帽上的纱帘拉开,瞧瞧他现在究竟怎样。

  涟和县县衙署的客房,只有两扇小小的窗户。

  夏夜里虽不太热,但却闷得要命,因此文清辞便开了一扇门通风换气。

  一向小心的他,直到这个时候仍戴着帷帽。

  不知不觉间,文清辞已经习惯了眼前总有一团淡淡的白雾环绕。

  “无妨,”文清辞侧身将宋君然的动作躲了过去,“我没事。”他压低了声音说。

  “这怎么行!”说着,宋君然已经站起了身。

  他一只手强行按在了文清辞的肩上,另一只手则绕过文清辞身体,试图从另一边将帷帽拉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等文清辞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屋外。

  最近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不逢,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的视线穿过敞开的屋门,落在了文清辞和宋君然的身上。

  黑夜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显得尤其冷。

  谢不逢将月光完全挡在了背后。

  如修罗降临一般,满是煞气。

  见他来,宋君然立刻放弃了拉掉帷帽的计划。

  但还是缓缓站直身,将文清辞挡在了自己的背后:“大人大晚上的不回自己屋,跑到这里做什么?”

  谢不逢没有回答宋君然的问题,径直走了进来。

  县衙署客房本就不大,谢不逢身材高大,走进屋内,四周更显压抑。

  他完全没有搭理宋君然,而是将视线缓缓落下,看向了文清辞肩上那件青衫。

  ——这件衣服,是宋君然的。

  身为药人,文清辞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苦香。

  “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早已习惯这味道的文清辞,不自觉便会忽略这一点。

  因此,宋君然白天便将自己的衣服给他披在了身上。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宋君然日常也有熏香的习惯。

  这件青衫上沾了一点淡淡的檀香,正好将文清辞血液中的苦香遮掩。

  ……谢不逢发现,自己很讨厌这味道。

  他略微蹙眉,淡淡说道:“这件衣服或许不净,还是将它换了吧。”

  宋君然随之攥紧了拳,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他总觉得谢不逢这话是在骂自己。

  “大人此话怎讲?”宋君然强压着怒气说,“这身衣服昨日才浆洗、晾干,怎么就脏了?”

  谢不逢像没听出宋君然话中的情绪一般说:“如果我没有闻错,它并未以苍术熏过。”

  宋君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不逢这是在说什么。

  前几日与汤药一起分发下去的,还有苍术、藿香、雄黄等药。

  这些药并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熏蒸衣物。

  谢不逢的意思是,衣服上并没有这些药材的味道。

  ……身为医者,宋君然自然不会冒这个险。

  实际他和文清辞的衣物,都是在洗时以谷内特殊草药浸泡过的,效果远好于熏蒸。

  然而这件事,却又没法和谢不逢说。

  他只得吃一个哑巴亏了。

  宋君然咬着牙说:“有道理。”

  文清辞也非常配合地将青衫取下,放在了桌上。

  ……谢不逢还不走吗?

  月光从身后照来,为谢不逢镀了一层薄冰一般的银边。

  见状,文清辞不由紧张了起来。

  像是隔着帷帽读出了他的心思似的,谢不逢终于转身看向宋君然,说出了自己此番的真正目的:“白日在外奔波想必很累,您还是早些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况且两人处于一室也不安全。”说完他便缓缓转身,先于宋君然退出了房间。

  谢不逢的理由冠冕堂皇,甚至于他还以身作则。

  『这小皇帝,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算他狠!』

  “大人此言有理,”文清辞突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门边,一副送客的样子,“先回去休息吧。”他压低了声音对宋君然说。

  没有办法,宋君然只得咬着牙退了出来,在谢不逢的注视下,一步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小院里再次安静了起来。

  文清辞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屋内,继续翻看了起了医书。

  然而没过多久,文清辞的耳边竟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谢不逢拿着一册书卷,出现在了门外。

  他表情平静又略带几分严肃。

  “……大人这是?”

  “这是涟和县的地图”谢不逢缓缓抬起了右手,“不知先生现在是否方便,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末了,担心被文清辞拒绝,谢不逢还补充道:“我已更换完衣物,并以烈酒净肤。”

  ……原来他刚才回去,是做这个的?

  夜风从屋外吹来,轻轻托起了两人的衣角。

  文清辞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不逢的身上,的确有一股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