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章 将他锢入了怀中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6-27 19:41      字数:5229
  上次那一面见得太过匆忙,来不及观察。

  此时文清辞终于意识到,谢不逢早已经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飞速成熟了起来。

  少年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他的气质如重剑般沉稳、锋利,带着摄人之气。

  帝王之意初生,枭雄之态早满。

  文清辞不由出了一刻神。

  但下一秒,注意力便被手腕上的细弱的痛意唤了回来。

  接着是略显暧昧的研揉。

  手腕上的温度,已传遍全身。

  刹那间,长原镇那一晚的记忆,再一次鲜活了起来。

  昏红的光芒,琉璃碎片……

  文清辞立刻将视线移开,尝试着将手腕从谢不逢的手中抽出。

  “殿下,您该继续向前走了。”文清辞强压着情绪,一边微笑一边淡淡地对谢不逢说。

  少年终于肯在这个时候,缓缓地松开了手指。

  谢不逢的目光仍未移开,他紧盯着眼前的人。

  细雪落在文清辞长长的睫毛上,化为小小冰晶坠在这里,随着呼吸一道轻轻颤动。

  墨黑的眼眸,被冷风吹得多了几分水汽。

  这一切落在谢不逢的眼里,竟有些可怜。

  既让人心疼又想要欺负。

  少年下意识抬手,想要替文清辞将它拭去。

  但那只手只在空中顿了几秒,便如触电般收了回来,转过身朝前而去。

  “起——”见谢不逢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旁司礼的官员愣了一下,连忙示意百官平身,随仪仗一道入宫。

  突兀站着的文清辞,终于融入了人群中。

  如被狼放归族群的羊羔般,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

  谢不逢是今天的绝对主角,两人方才的互动,落入了太殊宫外所有人的眼里。

  他是被文清辞送上战场的,起初这是一场十死无生的死局。

  因此众人理所应当地以为,班师回朝的谢不逢,理应记恨对方才对。

  并在此时下意识将刚才那一切,看作威胁。

  在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去的那一刻,文清辞注意到了周围人轻蔑的目光,和看好戏的表情。

  当初文清辞以太医的身份,一跃成为三品翰林,本就受人嫉妒,再加上皇帝又很喜欢借他之口做出决定……一来二去的,文清辞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很多人。

  这群人何止是想看他倒霉,简直恨不得他现在就去死。

  雪又大了起来,顷刻间寒意刺骨。

  文清辞如果没有注意到那些恶意般,目视前方向前走去。

  今日的第一要事是封赏功臣。

  皇帝这次倒是毫不吝啬,大手一挥,赐予此次大战立功之人大量田产与金银。

  又封了几个将军驻守北地。

  获赏最多的人自然是谢不逢,圣旨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封赏,负责宣读圣旨的太监声音念到嘶哑,才将它读完。

  乍一听皇帝似乎将半个国库都送给了谢不逢。

  当下,所有人都感慨起了皇室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好像将皇帝执意让谢不逢上战场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领赏之后,少年不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圣旨。

  皇帝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自己在他心中,是个注定明日就要死的人。

  这些金银财宝甚至不会离开国库,只是在这里念念,随便走个过场罢了。

  ……

  封赏活动持续了一整个早晨,庆功宴自下午开始,持续至深夜。

  卫朝还从来没有举办过如此盛大的宫宴,今日来皇宫的,除了文武百官以外,还有和谢不逢一起从北地回来的军人。

  皇帝早早就以身体不适为理由退了场。

  而有了那群军人在,宫宴上的气氛也比以往更加热闹。

  谢不逢坐在桌案边,来敬酒的人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宴会开了一会,不知道是谁将宫中的佳酿换成了从北带来的烈酒。

  不过一会儿工夫,雍都的官员便醉成一片。

  并在酒劲的催促下,全挤在谢不逢的身边,想要将他灌醉。

  “这杯敬大殿下!敬您带兵,洗刷中原百年之耻——”

  说完,已经烂醉如泥的大臣,便仰头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

  气氛正热烈的时候,谢不逢的身边冒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谢孚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这里,一脸好奇地探头问他:“……哥哥,不辣吗?”

  谢孚尹嘴上虽是这么问的,但是眼里全是崇拜。

  谢不逢有些意外。

  自己这个妹妹,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怕生。

  “不辣,”少年笑了一下,轻轻地揉了揉谢孚尹的脑袋,末了见到小姑娘依旧盯着自己桌上的酒盏,便逗她似的问道,“要尝尝吗?”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不不!”谢孚尹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迅速向后退了半步,“文先生说,喝酒不好。”她一脸认真地说。

  见状,周围人全都笑了起来。

  “文先生”这三个字,让谢不逢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下意识还想问谢孚尹一点什么,但小姑娘却像是怕他继续让自己喝酒一样,慌忙从这里溜走了。

  少年终于忍不住,放任自己在这里寻找文清辞的身影。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宴会厅的一角。

  在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身份已经对调。

  文清辞终于披上了大氅,他独自坐在临窗的位置,桌案上的东西动都不曾动过。

  清风自背后的窗吹了进来,缓缓托起月白的衣角。

  ……他怎么了?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明明回程的时候,还叮嘱自己忍着不能主动去寻文清辞。

  可现在谢不逢只因一瞥便动摇了。

  就在少年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作为谢不逢的表姐,苏雨筝也受邀参加了这一场庆功宴。

  可她并没有来找谢不逢贺喜,而是出现在了文清辞的面前。

  她有些担忧地问:“文先生,您还好吗?”

  苏雨筝同样注意到,从开宴到现在,文清辞桌上的饭菜一动也未动。

  苏雨筝的心意,表现得非常明显。

  文清辞没有这个意思,因此除了上次医馆的偶遇外,他一直在刻意和苏雨筝保持距离。

  “无妨,”文清辞摇了摇头,“谢苏小姐关心。”

  寒风将他的脑袋吹得昏昏沉沉,文清辞的确一点食欲也没有。

  此时文清辞的胸前一阵一阵地泛着麻痒,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咳出来,但口中却还是生出了一股浓浓的铁腥味。

  “这怎么可以?”意识到文清辞的状态真的很差,苏雨筝不由有些着急,“要不然我去帮您跟姑母说一声——”您先回去休息吧。

  苏雨筝话还没说完,便被脚步声打断。

  谢不逢来了。

  庆功宴上,少年将军卸下了玄甲。

  他一来便故意遮住了这里全部光亮,将文清辞堵在了黑暗中。

  “苏小姐怎么在这里,”少年虽然是在问苏雨筝,视线却始终落在文清辞的脸上,“你们何时如此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多想,文清辞竟然从谢不逢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苏雨筝愣了一下,她赶忙转身向谢不逢行了一个礼,没有多想直接回答道:“我们……还不算熟悉,只是在宫外和文先生见过几面而已。”

  “宫外?”谢不逢缓缓眯了眯眼睛。

  苏雨筝忍不住略带疑惑地回头瞄了谢不逢一眼……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位表弟的话语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并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

  苏雨筝莫名地和他较上了劲:“对的……是在一家医馆里,怎么了大殿下?”

  在医馆和文清辞见面是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苏雨筝语气半点也不心虚。

  只是少年身上的敌意,好像又浓了一点。

  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想要离谢不逢远些。

  气氛突然变得很是诡异。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苏老太太看到了这一幕。

  老太太以为苏雨筝打扰了谢不逢和文清辞谈正事,终于将她叫了回来:“雨筝!快些回来——”

  目送身着浅粉色宫装的少女不情不愿离去,宴会厅的角落,终于只剩下了文清辞和谢不逢两个人。

  镇静,镇静!

  文清辞反复告诉自己要镇静自然后,终于抬起眼眸,笑着朝谢不逢问:“不知殿下找臣有何事?”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的温柔,只是声音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有些沙哑。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在这一刻飞速褪色,遥远得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景象。

  坐在桌案后的文清辞,终于后知后觉想要行礼。

  可少年却像猜到了他的打算似的,慢慢将手指抵在了文清辞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动作。

  谢不逢俯下了身,两人间的距离,此时只有半臂。

  从背后看去,文清辞像是被少年压在了身下的猎物,难以逃脱。

  少年阖上眼眸,放任自己贪婪深嗅。

  熟悉的苦香,如雾一般漫了上来。

  “看来这段时间文先生交了不少朋友,日子过得还不错。”谢不逢在文清辞的耳边轻喃。

  被刻意压低、放缓的声音,听上去危险极了。

  说话间产生的气流如蛇信般,从文清辞的脖颈肩舔过去,引起一阵微弱的战栗。

  北地那晚发生的事,再一次不合时宜地闯入了文清辞的脑海。

  “……”

  文清辞强行侧身调整呼吸,强装镇定:“承蒙殿下关心,臣的日子……和往常一样。”

  庆功宴上的人大半都醉了,略有些放肆地将视线落了过来。

  像火一般灼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

  文清辞随之嗅到一股淡淡酒气。

  “您喝醉了?”

  谢不逢想起,当初在松修府时,自己好像在文清辞的面前装过醉。

  少年的大脑无比清明,但他却故意没有否认文清辞的话。

  甚至于那些藏在他心里不知多时的龌龊、阴暗又见不得人的心思,也被这个误会而唤醒。

  少年借着这个误会,紧紧地抓起了文清辞的右手。

  “殿下,您要做什么?!”文清辞的话语里,终于有了几分着急的意思,“这里是太殊宫。”他出声提醒。

  可谢不逢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警告。

  少年紧紧抓着文清辞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背上,带着他的手,去触碰自己后背上的伤痕。

  两人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甚至于哪怕隔着冬衣,文清辞都能感受到彼此乱掉的心跳与呼吸。

  从背后看去他们的姿态暧昧到了极致。

  ——少年紧紧地将文清辞锢在怀里,一身月白的太医,则颤抖着手贴在谢不逢的背上。

  宫宴在刹那之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瞪圆了眼睛,齐刷刷地将目光落至此处。

  “殿下,您喝醉了,快起来。”文清辞压低了声音说。

  谢不逢摇了摇头,借着“酒劲”,放任自己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说:“我受了许多伤,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哪怕隔着厚厚的冬衣,文清辞都能感受到手下狰狞微突的痕迹。

  不难想象,这伤疤究竟是多么得要命。

  文清辞的手指像被火灼到般向后缩,可却被谢不逢紧握着难以动弹。

  谢不逢以往最不屑卖惨,暴露自己的弱点。

  况且生来没有痛觉的他,也是打心眼里不觉得这些伤有什么要紧。

  但是现在,感受到文清辞手指的轻颤,谢不逢却忍不住一句一句说了下去。

  少年三言两语,便将北地的苦寒,绘在了文清辞的眼前。

  此时连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从文清辞这里,寻求安慰与温柔。

  像是一只野兽,亮出了肚皮,展示伤口。

  刚才不知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此时宴会厅的角角落落都弥漫着酒香。

  文清辞也像醉了一般。

  他的手不再挣扎。

  文清辞犹豫了一下,如安慰小动物般轻轻地抚了抚谢不逢的肩背。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少年的手缓缓松了开来,放任自己沉溺温柔。

  然而今天的热闹,注定不会这么早结束。

  不知道从哪里走来一个烂醉如泥的军士,嘟嘟囔囔地捧着酒杯出现在了这里。

  他扶着廊柱,稳住身形,高高举起酒杯:“敬——将军大人,带我们取胜!”

  突兀的声响将文清辞惊醒,他终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等等!!!

  我刚才做了什么啊?!

  下一秒,注意到文清辞也在这里之后,大脑反应缓慢的军士愣了一下又说:“还……还有文太医,要不是你举荐,也,也就不会有我们将军今日了。”

  文清辞和谢不逢的“恩怨”,也已传遍了军队。

  他的声音里略带讽刺。

  但文清辞就像是没有听出其中情绪似的忽然后退了一步,捧起了桌上自己从未动过的酒杯。

  冰冷的玉质酒杯,将他的理智换拉了回来。

  为了迫使自己迅速冷静,文清辞直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灼烧感伴着冰冷的酒液,从文清辞的食道烫入了胃中。

  整个胸肺部位,都随之难受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自己手中酒杯里盛着的,并不是平常宫宴用的温和御酒,而是和眼前这人喝的一样的北地烈酒!

  文清辞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他的身体瞬间脱力,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咳咳……不打紧,只是老毛病而已。”他转过身去,想要藏起这一瞬的狼狈。

  但没想少年的手,不知又在什么时候攀了上来。

  谢不逢握着文清辞的手,将他手里的烈酒一饮而尽,接着把玉质的酒杯重重地抛到一边。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碎玉声。

  文清辞终于忍不住咳出了血来。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去遮,可左手始终无力地垂在身侧,右手则被谢不逢紧紧地攥着,半点都难以动弹。

  鲜血像刀一般,刺入了谢不逢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