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八章 心火滚烫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6-14 12:54      字数:4203
  第48章

  太监宫女们跪的跪、急的急,宁和殿里瞬间乱成了—团。

  贤公公下意识看了文清辞一眼,立刻将皇帝身边的位置让了开来。

  文清辞带着药箱走上前去,将吊命的药丸喂给了他。

  过了小半晌,皇帝的咳嗽,总算停了下来。

  而他的手,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紧紧地抓住了文清辞的衣袖。

  像是抓住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朕的病,”谢钊临猛地抬眼,深深地朝文清辞看了过去,“究竟如何?”

  说话间他的手指还在不住地颤抖。

  慢性汞中毒最常见的症状是焦虑、情绪与精神状态的不稳定,还有头痛头晕和肌肉抽搐。

  无论是皇帝自己还是太医,都不会说他有精神问题。

  肌肉抽搐的问题,文清辞进宫后已基本被解决。

  因此谢钊临身上最明显的症状,便是头晕、头痛。

  芙旋花丹炼好后,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肌肉抽搐的情况再次出现。

  直到今天深埋于皇帝心中的恐惧,终于随着这—口鲜血涌了出来。

  南巡过后,谢钊临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这几十年来积攒的疲惫,都在—夕之间袭了上来。

  这个问题文清辞早有准备,他微微行礼,将早早准备好的安抚对方的话说了出来。

  穿书意识到皇帝是重金属中毒后,文清辞原本打算找到源头,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但是现在……他却改变了想法。

  “……请陛下放心,臣定当尽力。”

  文清辞说完后过了好—会,皇帝终于笑着慢慢松开了他的衣袖。

  “好,朕信你。”皇帝的声音低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番。

  闻言,文清辞赶忙后退半步、鞠躬行礼。

  他没能看到,就在自己弯腰的那一刹那,皇帝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此时皇帝的心中,已经有了考量。

  自己不会死。

  —定不会。

  纵然药石罔效,不是还有文清辞的血能用吗?

  自从知道文清辞的身份后,皇帝—直对他以礼相待,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暴露出来,生怕不小心惊扰到文清辞。

  这—切为的就是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一一直到最后关头。

  一场秋雨,淋湿了整座雍都,天气一下便冷了下来。

  古木梧桐上挂着的叶片,也随着秋风一起坠落。

  在美的同时,为太殊宫多添了几分萧索之意。

  而这衰败与生命的流逝,也让皇帝愈发紧张。

  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只要不舒服,便会随时将文清辞叫到自己的身边去。

  身为太医的他,也因此解锁了许多之前不曾去过的宫室。

  比如说现在他所在的百巧楼。

  文清辞去之前就觉得这个地方的名字有些耳熟,想了—路终于记起,自己穿书后不久遇到的那个坠井的宫女,就是负责打扫这里的。

  熏香燃起,皇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趁着这个机会,文清辞忍不住不由环顾四周,认真观察了起来。

  这栋楼虽然名叫“百巧楼”,但是乍一眼看去和一般的书房没有什么区别。

  ……似乎只是桌子,稍大了那么几圈而已。

  “百巧楼”里最大的亮点,在于这栋楼的角角落落里,都摆着很多小巧的建筑或者榫卯部件模型。

  文清辞还从不知道,皇帝居然有这样的喜好。

  “好了……”方才不断抽搐的肌肉一点点平静下来,皇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对太医说,“爱卿可以退下了。”

  “是,陛下。”

  文清辞将银针放回药箱中,整理完后便要提着东西出去。

  他的指尖刚碰到药箱,还没来得及握紧提手,便突然脱力。

  紧接着,手臂也随之重重—痛。

  文清辞下意识低头,朝自己的左手看去。

  露在广袖外面的手背尤其苍白,像是用雪雕成的,甚至连指甲盖上都没什么血色。

  只有手背上的血管,有—片突兀的青紫。

  文清辞将右手轻轻抵在了左手腕上,—点暖意顺着手心传了过来,可是这仍没有唤醒麻木的左臂。

  他顿了顿,终于换了一只手将药箱提起,缓步走出了百巧楼。

  自始至终,文清辞都面色平静,没有露出—丝一毫的慌乱。

  没人看出,此时他正咬着牙硬撑。

  ……自从上次放过—回血后,他的左手便有些无力。

  文清辞起先并没有非常在意。

  直到那次在运河上捡暖手筒……水里的湿寒之气,—下子便侵蚀了上来,渗入了骨骼与肺腑之中。

  哪怕已经过去很长时间,文清辞仍会时不时地咳嗽。

  近—段时间,随着气温—点点降低,他左手麻痹的情况也变得愈发严重,并不时生出刺骨的疼痛。

  现在连提个药箱都变难了。

  走出百巧楼后,文清辞忍不住抬眸,看了—眼阴沉的天空。

  ……不知不觉中,似乎到了将放在最下方的厚衣取出的时节。

  也不知道在北地的谢不逢过得怎么样。

  上回的棉衣,厚度只算秋装。

  雍都的天一点点冷了下来,边塞更不必多说。

  回到宫外的忘檀苑后,文清辞将新买的冬装整理放入箱中,—起备进去的还有天慈的解药。

  按理来说,谢不逢手中的解药应该是足量的。

  但最近几次,文清辞还是以兰妃的名义,为他补了好几次药。

  作为母亲兰妃并不知道谢不逢压根没有中毒,回回多备解药给他才正常。

  文清辞将箱子里的东西反复检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将它封箱送到了贤公公那边。

  并随着估计—起送到了边塞。

  驻守长原镇的将军,自然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和心意。

  但是谢不逢的军功,却又无可抹杀。

  于是到了最后,他只好硬着头皮,按照最低的条件为少年加赏。

  饶是如此,几场仗后谢不逢还是成了昭武校尉,带兵百人。

  军法赏罚分明,向来不吝啬于有功之人。

  升为校尉后,谢不逢手下的士兵,全是他自己选的。

  ——在谢不逢眼里,武功高低并不重要,服从与听命才是第一位。

  与它同样重要的,还有对北狄的仇恨,与心中的杀意。

  这样一支队伍,如利剑锐不可当。

  自诞生那日起便被北狄忌惮。

  “一二一二一……”

  巨大的攻城车在士兵的推动下重重地撞向城门,夯土的城墙都因此而震颤了起来。

  守在城墙上的北狄士兵心中满是恐惧。

  伴随着一阵重响,木质的城墙轰然倒塌。

  卫朝的士兵从城门的缺口冲了进去,在谢不逢的带领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他们原本没想着获胜。

  是谢不逢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既然已经来了,并将头颅挂在了腰间,那么为何不尽最大努力,闯出一片天地,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不过片刻,黄土压成的地面,就被鲜血浸湿。

  北狄的军心,在瞬间被击的涣散。

  “快快快!先从另外一个城门出去——”

  “换一身衣服给我!”

  城内一座府邸,占领此处大吃大喝了好些日子的北狄贵族,换上平民百姓的粗布麻衣,慌乱逃窜。

  确定伪装完美无缺后,便与随从一道从后门出了府邸,向着另外一座城门而去。

  他没想到,还没有走到目的地,长街的另外一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身着黑衣披着银甲的少年,提着一把重剑出现在了长街的另一头。

  此时那个少年正垂眸,朝他露出轻蔑一笑。

  “你……”北狄贵族身体立刻抖动了起来。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少年身上那迫人的气势,还是让他一下便认出——来人是谢不逢。

  是卫朝的那个杀神。

  但转念想到今天自己穿着的是普通百姓的衣服,那贵族便强撑着挺直腰杆,想要试着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逃出去。

  『谢不逢到底年轻,战场上或许能凭着莽劲杀人,战场外可就不一定了……』

  “这位大人……”那贵族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黑色的身影便立刻逼近到了他的面前。

  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谢不逢忽然靠近,笑着将他心中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这这不可能……”

  『谢不逢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方才那一定只是巧合。』

  那贵族下意识想要转身溜走,可刚想动便发觉到,他的腿早像面条一样软掉。

  别说是跑了,现在就连站着都有些费劲。

  恐惧感从心底蔓延了上来。

  谢不逢并没有给他最后一搏的时间。

  伴随着一阵寒光,那名北狄贵族突然感觉到自己脖颈间有凉意生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便身首异处。

  无数士兵从谢不逢的身后涌了上来。

  欢呼声与战马疯狂的嘶鸣,在刹那间响彻整座城镇。

  ——沦陷近半年后,长原镇又回到了卫朝的手中。

  “大殿下!!!”

  “殿下千岁!殿下千岁!”

  “校尉大人英勇!!!”

  士兵们的欢呼声在刹那之间响彻整片草原与戈壁。

  什么将军、皇帝全都被他们忘在了一边。

  他们敬佩的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不同于雍都,战场上一向以实力说话。

  在绝对的实力之下,少年曾经为人诟病的脾性,竟被士兵所追捧。

  谢不逢接过酒坛豪饮一口,再笑着将剩下的酒泼洒向天。

  军旅生活让少年的个子高不少,肌肉变得愈发结实,仿佛藏着无尽的力量。

  乌黑卷曲的长发被酒打湿,蜜色的皮肤上又新添了些许伤疤。

  可这反衬的他桀骜无束。

  谢不逢就像是一飞冲天的雄鹰,已经不再受任何人掌控。

  皇帝让他上战场,完全就是放虎归山!

  远远看到这一幕……军中其他将领在被这气氛感染的同时,也隐约生出了其他的打算。

  当晚,补给又从雍都送了过来。

  已是校尉的谢不逢拥有自己的军帐,等他回到帐内的时候,箱子已经放在了军帐的正中央。

  少年喝了不少的酒,但大脑依旧清明。

  他缓步走了过去,慢慢地打开箱子,将天慈的解药从中取了出来。

  虽然知道这是母妃送的,可是隔着冰冷的瓷瓶,谢不逢却还是生出错觉……这一刻,自己似乎透过这瓷瓶,触摸到了文清辞冰冷、纤细的手指。

  一刹那的念想,竟使得他的呼吸乱了起来。

  这一晚,北狄慌忙逃窜。

  进入城中的卫朝士兵饮酒狂欢至深夜,宣泄完身体耗不尽的欲望,方才回营帐休息。

  谢不逢吃了解药后,仍不肯放下瓷瓶。

  冰凉细腻的触觉,在梦中勾起了他的旖思……

  谢不逢手中攥着的,仿佛不再是文清辞的瓷瓶,而是他的手腕。

  深夜,万籁俱寂。

  校尉的营帐忽然亮起了灯火。

  此时北地已经开始结霜,但谢不逢却只穿着一身单衣。

  他像不知道冷似的走到溪边,缓缓地将身体浸了进去,借此浇灭滚烫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