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拖拉机停在了大道旁。

  张怀真下了车，背着一个包, 独自一人按照记下的地图中的方位走去。她走了十八个小时才到, 此时天已经黑了, 四野一片漆黑。

  张怀真穿着一件反光背心，就是道路保洁员和交警穿的那种, 在夜里没光时还好, 有光一照，顿时醒目起来。

  她平平安安的进了营。

  110就在营外等着她。

  “张教授。”他上前握手，“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营房, 110倒了杯水给张怀真：“教授, 情况都了解吧？”

  张怀真是真渴，她带了600毫升的水, 分成三包, 喝完丢一包, 走这么长时间全喝下去一滴尿都没有, 全化成汗流出来了。

  她喝完一杯，110又给她倒了一杯。

  “了解过了。我正是为这个人而来，她叫楚楚对吧？”张怀真说。

  110知道张怀真以前是个女企业家，生意做满全球那种，因为发迹早, 一直没结婚，所以八卦绯闻也很多。

  等世界这一出事, 张怀真先被保护了起来。

  当时各国都有一个计划：保护有生力量。

  这个是指各行各业的楚翘，为的是当一切结束以后, 人类还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过来，重新建设世界。

  挑选时有一个条件非常严格：年纪未过四十，越年轻越好。

  性别不是必要条件，身体健康与否更重要。

  毕竟条件有限，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人。而考虑到战争时间无法预估，那么人才能保存得越久，自然更有保存的价值。

  110当年也参与过这项任务：找到目标人士，拿下，保护起来。

  因为不能走漏消息，所以根本没有提前示警，也没有给这些人告知亲朋的机会。他们甚至没有拒绝的余地。

  但这些人士保护起来以后在哪里，都在做什么，这110就不知道了。

  等到这次他把资料递送上去，上边立刻说会派一个专家来。

  结果就是张怀真。

  110也事先接到了张怀真的资料，让他想不到的是张怀真的名字后面缀着两个号：人类研究学家、先遣人类行知学家。

  前面一个他还能猜出大概意思，后面一个就完全不懂了。

  而张怀真也跟他印象中完全不同了。她现在就像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这是从她胳膊上的肌肉和步态上看出来的。

  张怀真微笑了一下：“还有点时间，我先介绍一下情况吧。”

  110刚好有满腹的疑问，他不问只是因为纪律，但如果可以知道，他也愿意多听一点，多知道一点。

  比如，他就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游戏。

  ……至少比其他人认为的后代子孙不孝专门穿越时空来毁灭世界更好。

  虽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张怀真觉得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比她前三十年经历的都要更神奇更意外。

  她被保护起来以后，先跟其他的人一起学习。

  在学习之中，她写了一份报告，报告中以自己的经历为主，其他学员的经历为辅，详述了一些她的怀疑。

  关于到底有多少人曾经遇上过不请自来的亲戚朋友哭着喊着要资助她，要跟她谈恋爱结婚的。

  ——她给这种人起名叫碰瓷者。

  言简意赅。

  这份报告交上去后，她就成了教授了。先是人类学家，之后是先遣人类学家。

  她也因此得知，世界只是一个游戏。

  一个像魔兽一样放在电脑里大家一起玩的游戏。

  就是这个游戏是未来的。

  而且是以他们这个时代为蓝本。

  很多人都经历过被人贴上来当大腿抱的事，在张怀真的倡导下，他们专门建立了一个秘档，将所有被碰瓷的人的经历全都记录在案，并进行详细的分析。

  ——用来推演未来。

  也就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他们就像地标建筑一样，他们同样是历史的地标。他们会如此吸引这些玩家，意味着他们身上有着巨大的潜力可供挖掘！

  从他们身上，可以反推出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其中一些信息对他们是非常珍贵的。

  就像张怀真一样，她是很能赚钱。

  在被保护起来的人中有一些比她更有用。

  有的人是会升官。

  有的人会发明。

  有的人会发明新材料。

  将这些人曾经遇上的每一个碰瓷者说过的话都综合起来，他们就可以窥见未来的一片衣袖。

  说不定这就是胜利的号角。

  110是一个知情者，张怀真在他面前也尽量真诚的说了所有能说的。

  110已经明白他们抓的这个人可能有巨大的价值了！

  张怀真：“我想先见一见她。”

  110起身：“我领你过去。”

  现在看守的是124，123去休息了。

  110领张怀真站在观察窗前，指给她看：“就是这个人。”

  张怀真看过照片和视频片断，她一边看着视窗里的女孩一边说：“你知道吗？有人类遗传学家分析研究过她的五官，她的五官非常协调，达到了几乎是99的协调。这意味着她是全人类有史以来最美的女人。”

  110盯着这世界第一美人看了一会儿：“这么厉害？我觉得也就还行吧。”

  张怀真笑着说：“她可能不会符合所有人的审美观，但你们都不讨厌她吧？哪怕她身份不明，哪怕她的行为说话都不太讨人喜欢，但你们还是不太讨厌她。因为协调本身就是一种美。整容可以让人的五官趋向于靠近美的选择，但整容却无法达到这种天然的协调。”鼻子不是最挺的，眼睛不是最大的，嘴唇还有点小歪，但整个看起来就是好看。

  110警觉起来：“人类会长成这样吗？”

  张怀真点头：“会啊。别小看人类，人类进化到现在有四千年，人口曾经最多的有60亿，达到数据上的完美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124肉眼可见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目标是个未来人，他的报告出错了，害了大家。

  110问，“你要现在见她吗？”

  张怀真掏出一片湿巾简单擦了下脸，点点头：“好的。”

  110打开门让张怀真走进去。

  张怀真推醒屋里的女孩。

  女孩不耐烦的醒来，抬头，看到她——

  她认识张怀真！

  不止是张怀真发觉了，连视窗另一边的110和124都发觉了。

  然后——

  “你也没有死啊！”

  张怀真：“……”

  110：“……”

  124：“……”

  楚楚很高兴的，马上坐起来拉着张怀真说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怀真迅速发现：这个女孩不止是从电视或媒体上认识的她。

  她真的“认识”她。

  奇怪的是，张怀真不认识她。

  这也是个碰瓷的？

  张怀真温柔微笑：“你好，楚楚。”

  张怀真打蛇随棍上，立刻就一副熟人的样子了。

  虽然她不认识这个女孩，但不妨碍她跟她套近乎。

  因为她的目标是从她嘴里挖出更多的事来。

  “我听说你有事想告诉我们，所以我就来了。“张怀真说。

  楚楚一脸茫然：“我昨天都说了，你们现在又来问？”这什么效率！她说的是事关全人类的大事，怎么可以这么拖延！

  张怀真已经熟读楚楚的一切资料，包括她和其他人的对话，还看过她的审问录像，在来的路上一直在听她的音频。

  所以她没有纠缠旁枝末节，直接接下去说：“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你说……”她压低声，“他们不要这个游戏了？”

  楚楚：“因为游戏公司太短视了！搞来这么多玩家不按规矩玩，他们看出来游戏不太可能继续流行下去了，就想趁它还赚钱时多卖点钱。”

  张怀真点头：“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那我们这个游戏会怎么样？我在来的时候问过游戏公司的人，他们说游戏一但关服，所有在线资料都会删除，只会留下游戏引擎。那这个世界不是很快就会被删掉吗？”

  这个问题，大脑早就预设过了！

  所以她也背过答案了！

  楚楚摇头：“不知道。”

  ——因为她只是“偷听”来的信息啊。

  她可以“偷听”到游戏关闭，因为玩家自己就会讨论游戏关闭，sd公司卖游戏的事，这种信息并不难取得。

  但她不能“偷听”到sd公司会怎么处理关闭的游戏。

  这种信息就不是普通玩家能取得的了。

  她现在的人设是被抓为奴隶又偷听到消息又被放回来的可怜女孩子。

  这个人设是最安全的，也是最不容易被拆穿的——指的是她编的瞎话。

  怎么把“不会再有玩家”这件事告诉虚拟人真的是很难为。

  “不会再有玩家”牵扯出“游戏关闭”，这是一个前因后果的关系。

  她必须说清楚为什么不会再有玩家出现。

  她也可以多事解释一下为什么游戏关闭。

  但她不必再继续解释游戏关闭后会怎么样。

  这不符合她的人设！

  她也不应该有这样的知识。

  不应该有这样的信息情报。

  思考再三，楚楚忍痛放弃了剩下的瞎话预备。

  张怀真没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女孩带回的消息——至少她本人是非常相信的。

  世界是不是游戏不重要。

  因为不管是不是游戏，地球上的人都没有第二个选择，领导人们也不能带大家一起去死，只能努力挣扎着活下去。

  这游戏会不会关闭也不重要。

  答案同上。

  只要能确信玩家真的不会再出现，人们终有一天会恢复过来的。

  张怀真也盼着这一切是真的。

  这个女孩说的是真的。

  虽然她看起来太儿戏了。

  但如果她说的真的是真的，那她就是整个世界的救星。

  她带来的是和平的消息。

  张怀真：“楚楚，你的家是哪儿的？”

  “你在哪儿上的学？”

  “你父母都在哪里？他们还好吗？”

  前两个问题，楚楚都答上来了。

  只有第三个，让她愣了。

  她突然想起来孔明说过这个世界的她爸妈都被删除了。

  ……等等，如果她爸妈都删了，那这个世界有“楚楚”吗？

  她之前一直对他们说她是谁，她住在哪儿，她父母是谁……

  他们信了吗？

  去查了吗？

  查完还信吗？

  楚楚突然发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未来人？”你们是不是都这么以为的啊？

  张怀真没有惊慌，虽然这个问题太突然。

  “你是吗？”她反问。

  “不是！”楚楚斩钉截铁的答。

  楚楚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他说他把我父母都给删了。你们是不是连我父母都没找到？”

  张怀真：“……”

  这时外面的110准备进去了，他觉得此时是目标反过来向他们探听情报了。

  张怀真：“是的。”

  110站住脚，盯着里面的人，现在只好不进去了。

  张怀真：“我们查找了同名同姓的人，但其中并没有你的父母，更没有一个女儿叫楚楚。”

  楚楚没想到事情还有这种变化，她只担心一件事：“那你们还信我吗？”

  张怀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说：“我们下一次再聊。”

  然后就出去了。

  张怀真想要相信，她也觉得她可以相信。

  但她不能用直觉去说服其他人。

  她需要找到这个女孩“楚楚”可信的其他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