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敖丙和哪吒说了什么,回来时，哪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时不时就观察我的表情。

  “要是没话说,我就睡咯。”

  “唐小龟，你等等。”

  站起来的我又坐下,隔着烛火,托腮瞧着他。

  少年的瞳孔中倒映着火苗与我，看着我像是在发光一样。可他的神色在紧张，又好像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面对战场游刃有余，面对我，就时不时卡壳。我从一种等待的闲散状态,变成了悠哉欣赏的模样。

  谨慎措辞,哪吒犹豫着问出口，“跟我在一起很无趣吗？有我没我都一样？”

  “在一起挺好的啊，又不需要特意改变什么。”

  “可是泥鳅说,我们这样，算不得相好,和朋友差不多。既然这样,何必占着你。那家伙说话还真刺耳。”

  敖丙是真的为我们操碎心,连进度条都担心上了。

  “这一次就别信他的话,大家的情况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节奏就好,你也不用为我特意改变，舒舒服服做自己。如果你为我改变很多，我反倒心里不安。”

  安抚地拍拍哪吒的手背,我笑着宽慰。

  将我的手反扣在掌心，哪吒纠结的表情稍显缓和，莹润的黑眼睛湿漉漉的,就着温暖的灯火看，他这一刻很温顺。

  追求我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挺风风火火的。现在在一起后，反倒是慢下了步伐。颇有种高三毕业的松懈感。

  我一开始也思考过，哪吒是不是对我并非喜欢，只是朋友的一种过度占有，以及对我的征服欲作祟。

  后来又觉得，没必要探讨这些庸人自扰的事情。

  “唐小龟，我真的喜欢你，不是对朋友的。这个我是分得清的，你不要多想。”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也喜欢你的。”

  “……你说得有点敷衍。”

  “逆子，出来！”

  少年抱怨的话语刚落，屋外响起李天王中气十足的威严声音。

  被吓到的我正要起身，哪吒脸上的柔软被玩味取代，将我摁回凳子上，嗤笑道，“来得还挺快，还以为能和你待一年。”

  我有些紧张道：“一定是幽冥殿的事情。”

  “无所谓，别怕，你在这等着，我和老头走一趟。”

  “我不怕，我要和你一起去见李天王。”

  “啊？你胆肥了？老头很凶的，会吓着你。”哪吒有些意外，可他随即轻笑出声，捏捏我的脸。

  “我被你吓多少年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我才是导致你闹地府的罪魁祸首。”抬眸望着他，我说得很决绝。

  哪吒定定地回看我，漆黑的眼眸缠绕出几分缱绻柔情。

  他弯腰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抱了抱，笑着调侃，“你想保护我啊？但我比龟丞相能扛事多了，不要你护着，乖乖等我回来。”

  说完，他步伐轻快地走出去，而我竟是被他用定身术给定在了原地。

  过分了！

  当初他也是这么跟着李靖走的，然后就为捣毁水晶宫、伤了敖丙付出了代价，削骨还肉。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对他并无多少感情。

  虽说这一次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心里也多少知道，不会太严惩，可还是揪起了心口。

  如今感情今非昔比，我又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龟缩着。又气又急，却又无法挣脱法术的禁制，就这么在榻上呆坐了一夜。

  经过一夜的胡思乱想，反复推敲后，我的情绪逐渐平静。

  要去天庭找哪吒，但还要找个能求情的帮手。

  孙悟空第一个排除，我不想乱掉他那边比较明晰的主线。如果不会有大的蝴蝶效应，那么去天上做弼马温，也是迟早的。

  而哪吒这边是真的被我影响到了，现在要规避更大的波动，绝对不能让哪吒参与到闹天宫的情况里。

  孙悟空的线路清清楚楚，只要不干涉，虽然过程蛮辛苦，但最后是功德圆满的。

  想明白以后，我先是去水帘洞找了猴子。

  把哪吒这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孙悟空仗义地就要陪我去天上讨公道。我一把摁住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了一堆。

  “说来说去，就是别管你和小气鬼，是吗？”

  孙悟空有些气恼，可他惯常是很听我的话，几乎不会反驳我什么。

  我笑着点头，“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以哪吒如今的身份，那边也不会太为难他，但他作为统帅，也着实该罚。”

  “那罚完了，就算了？”

  “大概是的，不过我还是要去天上看看。”

  “知道你担心他，可你又不让俺陪你去。”

  我怕你陪我去，当场就闹翻，提前大闹天宫。

  “我会去南海普陀找木吒，请他与李天王说一说。实在不行，请金吒也好。”

  “总归是一家人，你现在又是小气鬼的相好。李天王总得见一见你。那行吧，你不要俺插手，俺就听你的。”

  这么交流下来，虽然孙悟空不高兴，还是顺着我的意了，颇有种无奈的包容感。

  “嗯，谢谢悟空的体谅。如果我暂时回不来，屋院的牲畜们还拜托照料下。”

  这副托孤的言论让孙悟空有些心慌，可他机敏，知道我去找哪吒，还要求上另外两个哥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看我信誓旦旦地保证，孙悟空还是应允了。

  走之前，我对猴子说，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不要多顾虑我，这边我会自己顾好的。

  像小孩那样拉钩约定，我揉揉猴脑袋，又派出一只小藕把这些事告知一声给敖丙，免得他来找人时，发现谁都不在。

  安排得差不多了，我便去了南海普陀岛。

  时隔快千年，又一次来到珞珈山。以前是为了摆脱哪吒的噩梦，现在居然是要求他的二哥，让我去见哪吒。

  想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冥冥之中的真香定律。

  龙女看到我时，眼里透着几分遗憾。我忙说，敖丙找到的小竹非常好，那个弟妹保管她满意。

  木吒好笑地宽慰了龙女几句，便问我现在想要如何，毕竟弟弟是为了我去闹的地府。在这件事情中，我已经完美隐身，成为无足轻重的一缕风，被他庇护住。

  这是哪吒想要的效果，完全不会牵扯到我。多半是他认了罪，把过错都揽在肩上，玉帝睁只眼闭只眼，也就不计较我这边了。

  可我既然求到这里了，肯定就不会全然不管。木吒委婉地劝我，可不要学孙悟空和三弟乱来。

  我摇摇头，温和地说道，“我确实没有通天本领，就是想去见他，与他一起承担。”

  “可三弟是不愿你这般的，你安心等候，过阵子他就会来寻你。”

  “我感激他为我遮风挡雨，只是我也有我的想法。就算他骨头再硬，为我扛起一切，我也想分担一些。蝼蚁，也有蝼蚁的方式。”

  “哎，你怎会是蝼蚁。在他心里，你多重要啊。”

  在说出这番话时，木吒的眼里柔情无限，竟与哪吒有几分重合。心口随着青年的这句话而颤动，我垂下眉眼，只觉得又甜又涩。

  半晌无言，他还是松动了。

  “好吧，我就带着弟妹去求一求爹。”

  “谢谢惠岸行者，我想陪在他身边，不会乱来的，只是做个伴而已。”

  “叫尊称多疏远，叫声二哥听听？”

  “……”

  看我表情愕然，木吒轻轻一笑，如清风新雪，干净又温柔。

  这边与观音告退，木吒带着我去了天庭。

  看来发生什么事情，还是逃不过漫天神佛的眼睛，当初闹龙宫，现在闹地府，木吒这边都一清二楚的。

  大家吃瓜总是在最前线。

  我还不清楚哪吒的惩罚是什么，木吒却告诉我，比之前捣毁水晶宫要轻罚很多。

  是啊，比起他曾经把自己千刀万剐的行为来看，雷刑火烤鞭笞杖刑关禁闭都是轻巧的。

  这一回，哪吒得到的惩罚是雷刑三十道，以及关禁闭。

  该说我动作快，还是两边时间不对等，钻了个空子。哪吒的刑罚还未开始，木吒就带着我赶到处刑台。

  雷刑执行者是雷公，监管是李天王，然后便再无其余看客。若不是木吒带我一路到此，我肯定是过不来的，层层都有天兵把守。

  被锁链捆着的哪吒背对着我，站在石台上，脊背挺得很直，没有一丝动摇。

  李天王一眼便看到木吒与我，那双威严的虎目将我一望，的确如哪吒说得那般吓人。

  定了定心神，我回看过去，双手在袖子中握成拳头。

  “你怎么来了。”李天王没想到我还敢看回去，他反倒移开目光，问着二儿子。

  哪吒发现还没行刑，都不耐烦了，用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催促道：“老头你管谁来了，反正都是看戏的，赶紧劈完，我好领了罚去关禁闭。”

  “你这个小混蛋闭嘴。”

  “要不雷劈两百下，别关禁闭了？好不好？哎，臭老头，行不行！”

  面对哪吒讨价还价的死样子，李靖只觉得头疼，右手托着的玲珑宝塔都觉得更沉了。

  “咳咳，三弟，莫要调皮了。”

  “二哥？”

  听到木吒的声音，哪吒有些意外地扭头，然后在看到我时，一双桃花眼惊愕瞪大。随即，他面露怒容，举步就要往我这边来。

  “你来做什么！”

  我梗着脖子说，“和你一起受罚。”

  “关你屁事啊！早知道就该定你十天十夜！”

  “……”

  哪吒急得高声呵斥，转而又看向李天王，这回终于不再顽劣顶嘴，而是一本正经地说：“一切过错都是我犯下的，与她无关，若是她想看个热闹，也没什么，万不能找她麻烦。”

  李天王的目光在我和哪吒之间徘徊，又看了看把我带来的木吒。

  越过青年的身侧，我迈步上台，在哪吒身旁站定。他眉头皱起，面色冷厉，“唐小龟，你下去。谁让你来的，这么不听话！”

  该倔的时候，我并不会轻易退缩，面容坚定道。

  “李天王明鉴，虽然罪责已定，但哪吒太子是为了我而犯错。我应当与他共同担责，这雷刑我愿分担一半，再与他一同禁闭思过。”

  “哐啷——”

  哪吒要气炸了，灵力一冲，震断身上拇指粗的铁链，将我给拉到身后。

  “你一个小乌龟逞什么能！有你什么事？真以为自己皮厚耐操？”

  “我怎么不行了，我都能扛住你的击打，还能咬伤你。”我四两拨千斤地回答，并不改变主意。

  “狗屁，我从来没下狠手揍你！雷刑要把你变成烤乌龟！二哥，你怎么把她带来？净添乱！”

  这边和我顶嘴，哪吒还抽空埋怨一声台下看戏的木吒。

  “那不是惠岸行者的错，是我央求的。”

  “怎么求都不行，你给我回去！平日里那么胆小怕事，现在胆肥！”

  “那我当初咬你时，不也这么头铁。”

  “……你！”

  李靖看着我和他儿子吵得有来有回，这煞神一改满不在乎的态度，又气又急还不能动手的样子，也感到几分快意，竟是没有阻止我们。

  而还没行刑的雷公拿着法器，有点尴尬，好似卷入家庭纠纷那般。

  哪吒深呼吸几回，他握住我的肩头，“唐小龟，我挨几下就没事了，顶多要过阵子才能去找你，乖乖等我。”

  “……”

  我就这么看着他，眼神不闪躲不动摇。

  “你说句话，听到没有！”

  “我不。”

  哪吒要气笑了，俊丽的容颜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烦恼，最后骂道：“你是牛精吧，这么倔强？”

  “如果全让你担着，我自己也过意不去，会觉得好对不起你。你总该让我表现对你的责任和在意吧。”

  “我不。”这人开始学我的口气回答。

  我嘴角抽搐，和哪吒互相瞪着，谁也不让步。

  还是木吒提了个折中的建议，说雷刑就让我挨十下，哪吒二十下，至于禁闭，可以把我俩关一起。

  李靖一听，还觉得挺妙的，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哪吒气得要开花，还是不想让我陪着受雷刑，但这次没有人站他这边。

  “你们！她胡言乱语！你们怎么能跟着她乱来！”

  雷公痛苦道：“三太子，赶紧行刑吧，我还有别的公务。”

  我也点头：“就是，别耽误大家的工作，劈完就算了。”

  哪吒：“……我、你，好你个乌龟！”

  雷公终于能够行刑，只是看着雷劈在我身上时，行刑者自己都心惊胆战的，毕竟一旁的哪吒咬牙切齿，目光阴鸷。

  我以原形挨了十下，神魂震荡，气血翻腾，可是顺一顺气，以灵力调和一番，便压下了这酥麻尖刺的疼。

  雷刑过后，木吒将我扶起，我又化了人形，身上是一点雷电劈裂的伤痕都没有。

  李靖又是意外，又是欣慰地松口气，呢喃道：“以你的资质，竟也能皮肉无损，着实修炼得不错。这瓶护体固本的丹药，你且拿着。”

  “谢谢李天王。”

  毕竟被哪吒养了那么多年，扛不住雷击，实在不像话。

  然而哪吒并不言语，冷着脸自己受了二十道雷，完了以后像没事人那样，主动去了李靖的玲珑宝塔关禁闭。

  我连忙要跟着去，李靖却将我一拦。

  “李天王。”我眼巴巴地看着他。

  “进入此塔，便要关上一百日，而且塔中危险重重，关押了很多妖魔鬼怪，你还是回去吧。”

  一旁的木吒小声道：“三弟进去以后，他就是最恐怖的，他会护着你的。”

  李靖：“……”

  当爹的像模像样地劝慰我一番，那张面对哪吒很严厉的脸也缓和几分。

  我丝毫不惧道：“好，那就一百天。我会安排好凡尘的事。”

  变出一只小乌龟，我将它交给木吒，希望他送去花果山，告知孙悟空一声。一些话也传授给了小乌龟，让猴子不必介怀，小事一桩罢了。

  木吒早就知道我的决心，拿了小乌龟就点头。

  李靖一看劝不动，他还挺高兴，放我进入塔里之前，叮嘱道：“我儿顽劣暴躁又性急，请多担待。”

  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就像一位普通的老父亲。一想到过往他与哪吒的恩怨，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或许现在，他们的关系也已经缓和很多了吧。

  郑重地点头，我又笑着说：“放心吧，李天王。”

  其实这话多少是有点逞能的，毕竟我一进塔里，就遭了哪吒的冷脸白眼，根本不搭理我的。

  哄花是个技术活，虽然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修炼这项技能。

  “……”

  肉眼可见地生气了，头发颜色都变成了艳丽的红色，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目光转过少年的眉眼，望进他压着怒意的红眸，现在可真像小辣椒。

  是能辣死我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