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
作者:有笔如刀      更新:2023-04-27 06:54      字数:6371
  这一刻,无论是方拭寰,还是炼虚修为、洞开虚空门扉的易斐禅,都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无比可怕的、自无形中而来的凝视,横亘万年不朽,几乎让人全身汗毛耸立,竟有种大祸临头之感。修士的感知如何敏锐,又何其精准,几乎就在同一刹那,两人完全顾不上原先的任何计划、打算,什么击杀虞黛楚、击杀林漱怀,全都被他们抛在了脑后,满心满脑里只有一个尖叫到了极致、几乎要破开他们心海的呼喊——逃!逃,用尽全力遁逃,无论你是化神修士,又或是炼虚天君,都要遁逃。洪流一泻而下,追着两人转眼横亘千万里,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轰鸣,即使两人手段用尽,也终是在这沧海横流下道韵斑驳、脸色煞白,几无人状,若非洪流就此一击,险些便要就此陨落。那洪流威势煌煌,却意外的并不咄咄逼人,就此一击后,从容回转,奔赴千万里,又重归东陵。然而就在这洪流回涌间,原本桃花煞四下散佚、尚算平静的东陵,却在这洪流中化作汹涌浪涛,有如天河倒挂,凶险之极,哪怕是炼虚天君,也不敢踏入其中,生怕稍有不慎,便陨落在这凶险的天河之中,成为滚滚浪涛里再不见踪迹的枯骨。原本天下玄都使皆可前来撞撞机缘的东陵,也忽然就变成了诸天万界公认的、真正的绝地,桃花煞无穷,谁也不认。再没人能进去,也再没人出来。原先垄断着东陵的那几个诸天大势力,在一轮轮的试探下,意识到这原本奇货可居的地方,此时已变成了人间绝地,终究是一个个撤出了虚空城。不过几百年光景,原本还算得上有些人气的宝地虚空城,竟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零星几块浮舟,孤零零地飘荡在虚空中,任何人见了,都知道它们最终的结局便是有朝一日撞入天河、粉身碎骨了。修士来去匆匆,只剩天河亘古。*没有哪里永远热闹,但永远有地方热闹。茶坊酒肆不独凡人喜欢,就连诸天万界的修士们,即使神通广大,偶尔也会生出进去坐一坐的念头。看起来弱质楚楚的女修支着一把素白的伞,在碎星域的某个茶馆门口收了伞,款款地走了进去,遮天破云的擎天峰就在她身后极遥远处耸立着。无人在意她的进入,最多不过是几个站在门边聊闲篇的元婴修士扫了她一眼,感受到她身上深不可测的气息,下意识地避让罢了。以牵动人心绪为修练根基的念修固定在茶馆里当着说书先生,此刻正眉飞色舞地谈起遥不可及的传说,“你们知道东陵天河吗?知道东陵天河是怎么来的吗?”这引子激起一片嘘声,“东陵天河不就是当初的东陵吗?想来沧海桑田,东陵化作天河横亘也不奇怪。”那嘘得最大声的修士便被这说书的念修遥遥地点了点,笑骂,“如何就这般简单了?难不成我还能说点大家伙都知道的?改明儿各位都嫌我说得无趣,再不来了,那岂不是砸了我自家的饭碗?说起这个,自然是其中还有玄妙!”东陵天河,这当然是大家都隐隐约约听说过的,横亘万里,绵延不绝,凶险之极,鸿毛不浮,无边的桃花煞萦绕,天雷滚滚来,即使是炼虚修士,也得绕道走,是诸天万界极有名气的一处大凶之地。然而话又说回来,这诸天万界里的大凶之地,又何止东陵天河这一处?倘若没有亲自去那里见识一番、遇上点凶险之极的事情,寻常修士一辈子都和它没有交集,平时若是提起,自然也就只能得到一声恍然大悟又平平无奇的“哦”了。鲜少有人会对一处大凶之地的来历详细了解,也就更不会去思考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些修士年纪轻,甚至连东陵天河曾经不是什么天河这件事都是第一回 听说。人都有好奇心,平素漠不关心的东西,放在这热闹的茶馆里一提起来,便又忽然心痒难耐地想知道了,故而当那念修提起,茶馆里的修士不拘修为年龄,便都一齐催促了起来。那个提着素白伞走进茶馆、楚楚动人的女修坐在窗边,遥遥地听着,没有谁在意她,也更没有谁注意到她在旁人提起“东陵”时,便凝神望向了那个念修。“这东陵天河原本不是天河,而是一处秘境。”那念修眉飞色舞,“其存在时间远远大过今日在座的众位,自然也包括在下,在这千万年里吸引过无数修士前去碰碰运气,后来更是被几个诸天的大势力垄断,在外面建立了一座虚空城——你们可知道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机缘,能引起这么多大修士前赴后继?”他说到这里,却又好像多年的修为突然消失了一般,像个凡人似的说两句便要口干,现在实在难忍,慢悠悠地端起一个茶盏,品了又品。这就是故意吊人胃口了,有茶客急切地催了起来,“你倒是快些说呀!”念修全靠牵动旁人的心绪修练,早已是驾轻就熟,任这些茶客急得敲桌子瞪眼睛,就是假装没喝够,直到群情激奋,一片嘘声了,才悠悠地放下茶盏,继续说了起来,“那是因为,这东陵里藏着的,是大乘道君武陵春临终前留下的机缘!”在座的修士,修为、年纪各异,最多的是金丹元婴,只有零星一两个化神,剩下的便是些筑基练气的小辈,坐在偏远的地方,只要付得起茶钱,自然也不会有人来赶他们,此时一起倒吸一口凉气,露出无比艳羡又眼热的神情来。“大乘道君也会陨落吗?”这时有人忽然发问,便好似凉水滴进了油锅,激起一片劈里啪啦。念修从这喧嚷里专门挑出了这句,高声道,“问得好!大乘道君高居大道之上,难道也会陨落吗?这便是东陵化作东陵天河后的道理了!”这话立刻勾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喧嚷声顿时停歇,一片寂静里,每个都在凝神。念修深谙何时该吊人胃口,何时又该赶紧说下去的规律,可见从前被套麻袋的频率不低,这次老老实实说了下去,“那武陵春道君乃是魔道巨擘,原本诸天万界最强的一位道君,然而命运无常,一时不慎便被仇家窥见机会,抱憾而终——那仇家自然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乘道君,靖寰宇。不过大乘道君是何等超然的存在?即使是将要陨落,也与你我不同,武陵春道君便是在陨落前分化了万千魔种去转世重修,因此才有了而今诸天万界大名鼎鼎的玄都使。”说到了玄都使,大家便终于不再陌生了,天方夜谭也好像忽然落到了身边,有了实感。“这东陵就是武陵春道君留给自己的魔种转世的机缘。”念修说道,“千万年里,数不清的玄都使都去东陵试过运气,可惜无一成功,直到几百年前,有位天资纵横的玄都使横空出世,一入东陵,三千桃花煞认主,从此落于其中,闭关不出,东陵为护其主,便化作了汹涌险恶的弱水天河,横亘万里。”“这位入主东陵的玄都使,正是咱们上岱灵宝天金阙的虞岫云天君的女儿!”念修神采飞扬,充满了地域自豪感,“虞黛楚!”坐在窗边的白衣楚楚女修,忽地抬起了头。第164章 .东陵炼虚这个弱质纤纤的白衣女修,便是虞黛楚先前在擎崖界遇见的穿书女,叶白薇。几百年过去,她终究化神飞升,离开了擎崖界。与虞黛楚不同,叶白薇身上可没有哪个大宗门的接引春带彩,因此在虚空里徘徊了许久,一不小心闯入了好几个小世界,这才终于对诸天万界有了点了解。就在叶白薇误打误撞探过几处诸天的秘境后,遇到过几桩机缘,认识了几个聊得来的朋友后,她忽然听见了一个久违但难忘的名字——虞黛楚。最初向叶白薇提起虞黛楚的人是她偶然遇见的一个女修,两人修为相若,年纪相仿,脾气也还比较合得来,在某次探险中互相扶持着度过难关,因此便成了朋友。当时女修提起虞黛楚,其实还是顺带,主要是为了大书特书道缘宗易家的罄竹难书,经常迫害无背景的小修士,结果其中一个命硬,硬生生从一个金丹修士修练到了炼虚期,如今是易家的知名死对头——其中便顺带提到了这位炼虚天君的女儿虞黛楚如何如何被嚣张的易家暗害,而这位虞黛楚道友又是怎么天资纵横,在东陵天河里如何艰难求生,不知生死……总之就是一次大型易家□□大会,落在叶白薇的耳中,却只听见了虞黛楚这个人。若说虞黛楚是叶白薇的朋友,那显然既太抬举了叶白薇自己,也太把虞黛楚当一回事了;不过若说虞黛楚在叶白薇心里只是个飞升后再不相见的路人,那倒也绝不是这么回事。毋宁说,她们是有交情、有缘份的同乡。既然是有交情有缘分的同乡,那在听说了虞黛楚的事后,在不威胁到自己的情况下,来到上岱灵宝天打听打听,当然是合情合理的。不过即使叶白薇就是冲着这个理由而来,也压根没想到自己随便挑了一家茶馆往里一坐,就能听到和虞黛楚有关的消息。“最让人意外的还不是这个!”那念修说出了一个与大乘道君有关的消息,尤嫌不够,便更是神采飞扬地说,“各位可知道,当初虞黛楚仙尊不是自己进入东陵的?她是被那家追杀,迫不得已才进去的。”说着,念修食指竖起,朝天上神神秘秘地指了指,也不说到底是哪家,一副大家都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叶白薇云里雾里,却发现周围的那些修士一个个都一脸恍然,甚至还有些义愤填膺,显然看懂了这念修到底打的是什么哑谜,独她一个给蒙在鼓里。她想了半天,头顶只有天花板,便要将这个问题搁置,却忽然灵光一现——碎星域之上,不正是高悬的上岱灵宝天吗?这念修所说的,除了赫赫有名、作风如悍匪一般、在诸天万界风评极其不佳的易家之外,还能有谁呢?正因为碎星域就在上岱灵宝天之下,这里的修士在日常里是真的能接触到易家修士,才会有那样的义愤填膺,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念修所指究竟是谁,也正因为这里离易家太近,所以谁也不敢直说。这和当初那个女修所说的完全吻合。“本来嘛,这位玄都使虽然有为炼虚天君做母亲,但终究难以撼动易家,但谁叫人家入主了东陵呢?虽然生死不知,现在人还在里面,不知道能不能出来,但毕竟是千万年来的第一个,直接惊动了昭天阙,让人家从太化弥生天直接打了过来,差点把易家打了个落花流水——诸位应该知道,昭天阙的那位祖师爷,可是当年武陵春道君的大弟子,昭天阙向上追溯,还能称呼武陵春道君一声祖师,如今有正牌的祖师转世出现了,竟然还被易家人仗势欺人,当然要来讨个公道。”话说到这里,在座的茶客们便都恍然大悟了起来,几百年前,碎星域的居民们确实见证过一件诸天万界都有名的大事,昭天阙的某位炼虚天君,领着不少魔门修士,万里迢迢地从太化弥生天赶了过来,就在这碎星域之上、上岱灵宝天之上喊话易家,要给易家一个教训,给所有在碎星域的修士看够了热闹。那些魔修也算是有礼数,并未大剌剌闯入易家,甚至连上岱灵宝天都没进去,就在这虚空瀚海之上,喊话之声传遍万里,整个碎星域都在回荡着他们对易家的阴阳怪气和激情辱骂。由于对方根本没有进入上岱灵宝天,所以这充其量只能算是私人恩怨,不仅碎星域的修士们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就连不少上岱灵宝天的嫡传修士也抱起了瓜子。易家毕竟是道缘宗的顶尖大势力,当然不能容昭天阙的魔修们如此欺辱,怎么也得出来应战,否则传出去,诸天万界都以为易家是谁都能来踩两脚的了。昭天阙本就是与道缘宗体量相当的超级大宗门,无论是传承,还是弟子的实力,都绝不逊色于道缘宗,而这万里迢迢来到上岱灵宝天外的魔修,更是个个都有些实力,口口声声要为自家祖师转世讨个公道,虽然算不上把易家打得灰头土脸,却也在长达半个月的拉扯后成功让易家沦为笑柄,此后的很多很多年,诸天都流传着易家的笑话。碎星域就在上岱灵宝天下面,这里的修士平时没少受气,因此哪怕这件事过了几百年,也依然在修士们口中不断流传,大笑几回。现在一联想——原来昭天阙的魔修们就是在给那位叫做虞黛楚的玄都使出气啊?明明大家道统不同,在座的许多道门修士应当天生有些阵营感的,但易家实在不得人心,再加上虞黛楚仙尊毕竟是虞岫云道君的亲生女儿,四舍五入也算是道缘宗的人,那些魔修为了虞黛楚找易家算账,大家就是好兄弟了!“只可惜啊,不知道虞黛楚仙尊何时能出关,继承了武陵春道君的传承,说不定能晋升炼虚呢?到时和虞岫云天君联手,总能给易家一个好看!”*东陵天河。这诸天万界如今赫赫有名的凶险之地,一如往昔般浩浩汤汤,奔赴万里,数不尽的桃花煞流转着,于凶险外,藏着无限静谧的美。而就在这婉转流波之下,无尽深沉之中,有人仍在数百年醒不来的梦里徘徊。虞黛楚飘荡在这桃花煞萦绕的天河之中,神魂沉在丹田中,沉沉睡去。在她无知无觉中,数不尽的殷红流进她周身,就好像为她褪去杂质一般,将她周身的灵力一点点排挤,一点点洗去,更多的殷红流入,汇成无数磅礴的煞气,在她的丹田的凝实、沉淀。数百年里,就这样一点点将她作为道门修士的灵力全都洗了个干净,丹田中只剩下纯正的煞气,然而这煞气的精纯,却比虞黛楚往昔所凝聚的要强上无穷数,明明还是那些量,差别却不可以道里计。哪怕虞黛楚只是用这一身煞气,也足以碾压几百年前的她。这一切都在她无知觉中进行,又或者她是有一点意识的,冥冥中有个声音,从她心底响起,指引着她,向最适合她的那条道路走下去,直到一切都走到尽头……“轰——”磅礴的巨响,所有遥遥望着那道倒悬的天河的修士,都在这一刻发出一声惊呼。那浩浩汤汤奔赴万里的天河,忽地掀起万丈巨浪,像是汹涌着要把一切都吞入其中一般,很多修士明明相距甚远,那一刹却有种在劫难逃的恐惧。当汹涌的巨浪奔赴到最尖峰时,浪头上忽地出现了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像是蕴含着无数玄奥的道韵一般,只需站在那里,便能叫所有人敬服。炼虚天君!她轻轻抬手,万里天河竟在一瞬落下,化作最平静的江水,缓缓而流,那无穷的桃花煞便好似忽然全都收起了杀机一般,成了最美、最动人的风景。江水滔滔,只为她奔赴。此刻,所有或有意或巧合、遥遥观察着东陵天河的修士,心中都升起了同一个念头——诸天万界,要有大事发生了!就在诸天万界的修士奔走相告时,虞黛楚却没急着搞出点大动作来。得到东陵的传承对她来说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晋升炼虚也算是偶然中的必然,一闭关就是几百年,这对高阶修士来说更是太过寻常,因此当她醒来,这些都被她很轻易地接受了。唯一叫她有些惊诧的是,她周身的所有灵力,都离奇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磅礴浩荡的煞气,比从前在沧流界修练出来的煞气更精纯了无数倍,她现在已经是个非常正统且纯正的魔门修士了。这发现不禁叫她有些无语,当初在擎崖界为了这两个选项思索了许久,都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结果一飞升,得了一个机缘,直接就造成既定事实了。武陵春毕竟是最正统的魔门修士,得了她的传承后,洗去灵力成为纯正的魔门修士也算是应有之理。其实虞黛楚并没有特殊的偏向,哪条路对她来说都可以,毕竟高阶修士最重要的还是悟道,殊途同归。而在大道复苏的诸天万界,其实都需要她自己去走出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武陵春或许能算是她的前世,却决定不了她的今生。虞黛楚一边观察着自身的情况,一边若有所思地放出神识。她打开系统面板,从前呆板的系统,此刻也鸟木仓换炮,功能更加齐全,全都由她心意。虞黛楚可以感知到,这系统就好像她的本命法宝一般,与她的联系无比紧密,与从前那种飘渺无定、捉摸不透之感简直大相径庭。这固然有她实力大涨的缘故,也与继承了东陵、真正与武陵春有所联系有关系。她虽然不是武陵春,也不把自己当作那个陨落的大乘道君,但仅就命格而言,确实已经密不可分了。虞黛楚若有所思,片刻后关掉系统面板,神识向缓缓流过的东陵天河扫去。这东陵天河就像是她的神识的延伸,每一滴弱水都亲密无间,为她所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里更迎合她的地方了。而当虞黛楚的神识扫过时,每一滴弱水都殷勤地为她探路,做她的延伸,因此虞黛楚立刻便找到了同样沉在天河之中的林漱怀。林漱怀显然同她一样,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但他又不是玄都使,当然没有虞黛楚这样的机遇,沉睡就只能是沉睡,几百年过去,安静漂荡在里面,以至于虞黛楚乍一见到他,差点以为自家师尊陨落了。她吓得赶紧把林漱怀从河里捞出来,元神一探,这才发现林漱怀全身的生机都锁在了丹田之中,这东陵天河的桃花煞与弱水似乎明白她的心意,并没有着力去侵蚀他的身体,因此即使林漱怀在河底漂了几百年,出来时还是活着的,只有些微的桃花煞侵入他体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