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昏头
作者:梨昭      更新:2023-10-09 15:09      字数:5147
  115

  肉眼可见的,虞礼消沉了好几天。

  偏偏又遇上秋雨连绵,教室里随时被进出的同学带进湿漉漉的水汽,不太流通的空气沉沉闷闷的,惯例的跑操与体育课都被取消,每天连打起精神都异常困难。

  不是独属于秋天的秋高气爽,只有潮湿、憋闷,明明降温了却还是容易闷的得人背上汗津津的。

  周三的体育课原本要改自习,到底还是体育老师心软,指挥大家把教室门窗关紧,打算偷偷给这帮被学习折磨得水深火热的学生们一点安慰——放了部很古早的喜剧片。

  老片子,制作虽然不算精良,但剧情笑点放在当下时代看也不落后,笑声具有感染性,笑点低的带动笑点高的,最后整个班级都前仰后合。

  当然也有对电影完全不关注的。

  谢楚弈当然算一个,他原本打算光明正大地捧起手机打一把全神贯注的晋级赛,结果别说游戏了,手机都没机会掏出来,人就被江霖薅到后座。

  被迫坐在少爷旁边,陪他一起……做手工?

  桌上散着一堆蓝白色的干花花瓣,谢楚弈麻木地往这些碎碎的小花瓣上一一粘上胶水,粘完再递给旁边的江霖,再由江霖将这些小花瓣贴到一个方形相框上。

  谢楚弈第不知道多少次娴熟地递过去一片花瓣,同时吐槽:“少爷,我是您的书童么。”

  啥都得跟着一块儿干。

  好歹也是玩乐高的,江霖对这种精细的手工活不能说手到擒来,起码上手并不困难,只是有点麻烦。

  做这个当然也不是一时兴起,谢楚弈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他肯定是为虞礼做的,何况余光往旁边一扫,看到相框里花瓣已经简单拼出一条小鱼的雏形了。

  ……可恶的恋爱脑。

  虽然讲台前幕布拉下放着电影、两边窗帘也都紧拉着,但教室里的灯也开着,大概是为了顾及一小部分还是想学习的同学。

  “你也发现了吧,虞礼这几天心情都不好。”江霖目光全然贯注在相框上,分出一点闲心和谢楚弈对话。

  具体表现就是每天话更少了、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学校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外几乎不出教室门,在家里就更明显了,她给自己额外多布置了一堆作业,在他房间写完回自己卧室还要继续做。

  整个人就像被多上了根发条,神经越绷越紧,生怕有丝毫的松懈。

  “就因为…月考考差了?”谢楚弈涂胶水的动作停滞了一小下,随即恢复寻常。

  “嗯。”也没别的原因了。

  谢楚弈无法理解学霸的思维,仅仅一次普通的月考罢了,偶尔考砸一次也是很正常的事,有必要对自己这么严格么。

  他咂嘴:“按这套标准来,我怕不是得以死谢罪了。”

  江霖嗤了声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谢楚弈向来自诩不是块读书的料,随他怎么说,反正不甚在意地哼哼:“啧,

  好歹住在一起,你倒是劝劝人家啊。”

  江霖拧眉:“我怎么没劝过。”

  从周一出成绩开始他就一直在安慰虞礼好不好。

  含蓄或直白的说辞轮番着上,她回回点头答应说自己没事、心里有数什么的,结果也没见她心情真的有变好一点点,反而对自己要求更高了。

  谢楚弈好笑地感慨:“看来妹妹也是个很容易钻牛角尖的性格。”

  何止。江霖腹诽,有时候还特别死脑筋。

  不小心把胶水漏到手指上,谢楚弈“咦惹”一声,赶紧伸手去桌洞里摸湿巾擦拭。

  这边供应花瓣的节奏停下了,江霖也正好转动着脖子休息一下。

  谢楚弈庆幸道:“多亏不是强力胶,否则我得撕下来一块皮。”

  江霖淡定表示:“等都贴完了我会用强力胶再加固一层。”

  “所以你怎么想的要做这玩意儿哄人家开心?”谢楚弈边擦着手指边挑眉。

  江霖斜眼:“怎么啦。”

  谢楚弈相当直接:“说实话你可能不爱听,但真挺幼稚哈。”

  “知道我不爱听还要说?”江霖冷笑,嘴上从不吃亏,“以前跟前女友每周都要去涂石膏娃娃的人有什么资格评价。”

  “……”

  谢楚弈拳头握紧又松开:“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可以准备更好的礼物吧!那种看起来又好看又方便的,花钱就能完成的事儿干嘛要自己在这儿受折磨啊。”

  “我不已经买了一个么,上周六。”江霖嫌弃道,“一起去的你心里没数啊?”

  有时候觉得他真该去看看医生,这记忆力明显有大问题吧。

  “啊……”谢楚弈想是想起来了,还是说,“那又怎么了,再买一个怎么了,你不是追人家呢嘛,礼物还嫌多啊!”

  江霖有一瞬的无法反驳,但是最后心平气和:“多买一个?你不知道那玩意儿多贵么。”

  “我知道啊,这个数嘛。”谢楚弈把用过的湿巾抛到桌角,手上比出一个“六”的手势。

  见江霖不置可否,谢楚弈开始哎呦了:“你不是吧少爷,这点钱对你来说那不九牛一毛么,再来一个怎么啦,你现在这么抠了?”

  生平头一次被冠上抠门头衔的少爷白他一眼:“你管得着啊。”

  “管是管不着,建议总能提吧。”

  “继续涂啊,还一堆花瓣呢。”

  “你说说,你要直接买个好点儿的礼物,我何至于此。”谢楚弈抱怨归抱怨,手头还是勤勤恳恳重新开干了。

  手上开始忙活了,谢楚弈嘴上也闲不下来,很快继续给出建议:“话说你不会是真没钱了吧,你那小金库不是应该深不见底才对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捉襟见肘了,也可以问你妈要点钱嘛,反正理由这么正当,而且乔女士不是最喜欢妹妹了,完全当她是亲女儿。”

  他叨叨得江霖很不耐烦,不解释他又没完没了要继续问,只能笼统地说:“我钱存着有用花不了

  大头,至于乔女士,我要是跟她说了她肯定直接杀回家对虞礼嘘寒问暖。”

  谢楚弈:“嘘寒问暖也不好?”

  江霖:“虞礼会有压力。”

  “……”得。

  又过了一小会儿。

  谢楚弈:“哎你刚说钱要用到哪儿?”

  江霖扭头对他扯出一抹假笑:“你就当我要搞投资吧。”

  谢楚弈同样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演得言辞恳恳:“投资需谨慎啊。”

  于是江霖也陪他演:“好兄弟,我要是赔了就得靠你接济了。”

  谢楚弈二话不说把头扭了回来,拒绝正面对视,手上干活速度麻利不少:“快做吧少爷,手工的礼物也很不错嘛,多好,多有意义,多能体现真心,妹妹一定会高兴的。”

  “……”

  正在放映的电影里播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笑点,前排传来一片夸张的哄笑。

  谢楚弈话题转移得彻底:“话说这应该是惊喜吧,你这么光明正大得做真的好吗?”

  江霖也重新开始继续贴花瓣:“又没被发现。”

  “你就摊在桌上啊,妹妹随时走过来不就随时看见了。”毫无惊喜感可言!

  江霖头也没抬:“你觉得以她现在这种走火入魔的学习状态还会有事没事走到后面来么。”

  闻言谢楚弈下意识抬眼向虞礼的位置看去,果然捕捉到一个专心致志伏案写字的背影。

  “何况还有程治帮忙把风。”江霖最后才补充。

  果然坐在前面状似正在看电影的程治沉稳地点了点头,由于没转过来,看不出他是被逼的还是真心自愿。

  谢楚弈嘴角微微抽动:“……同桌,咱俩命都很苦啊。”

  总之在他们的帮忙和配合下,课上江霖这幅“手工大作”完成了百分之九十,零零散散的花瓣是全部粘完了,江霖预想的蓝白色小鱼也很符合他打的草稿没有翻车。下课后他把成品小心收进包里,还剩下最后一点装饰收尾,打算回家晚上再弄。

  顺利的话,今天应该就能送给虞礼。

  江霖是抱着想让她开心一点的念头做的礼物,参考了网上的意见,动手之前也看了好几遍教程。

  江霖猜想虞礼收到礼物时或许会感动?不然肯定也会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漂亮、很喜欢之类的话。

  毕竟之前就送过她一瓶乐高花束,也是他亲手一朵一朵拼起来的,有她的反应参考。

  虞礼或许还会问做这个干花相框是不是很费时间,如果自己点头的话她大概会更感动。

  但其实就算他不承认,她应该也会看出来这是件费时费力的礼物。江霖心想,也许自己该表现得轻描淡写一些,显得比较游刃有余、比较帅。

  总而言之在距离零点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江霖带上紧赶慢赶完成的礼物,心情不错地敲响了隔壁卧室的房门。

  大约一个小时前他们刚写完作业,虞礼没在他房间多做停留便回去了,但江霖知道她

  现在肯定没睡觉,依照前几天的习惯来看,她多半是在继续刷题。

  她这几天的黑眼圈也越来越明显了,江霖思忖盘算着,如果一会儿顺利让她开心了,或许能顺势劝她早点睡觉。

  果然没过一会儿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虞礼茫然地探出半个身体。

  入秋之后她的睡裙就换成了长袖长裤的睡衣,通身奶白的颜色,领口和袖口都带着可爱的小花边。长发在脑后高高盘起,大概是刚洗过脸,额上的束发带并没有摘下,刘海和碎发被悉数顺进宽大的束发带里,没有任何遮挡的整张脸干干净净,漂亮得让人心动。

  如果那两只黑眼圈的颜色再淡一点就更好了。

  当然,即便她两只眼眶黑成熊猫了,他大概还是会立刻心动。江霖轻轻弯了弯唇,在心里好笑地鄙视了一番没有什么原则的自己。

  虞礼搭在门把上的手松开了,放任房门打开得更大了点。

  “你还没有睡觉吗?()”她看起来很惊讶。

  ≈ldo;你不也没睡呢,?[(()”江霖虽然依旧站在门口,但毫不掩饰地朝屋内眺了眼,“还在复习?”

  虞礼不知怎的有股心虚感,低低“嗯”了声,应完才问他找自己是有什么事。

  江霖也没打算继续神秘下去,很爽快地将背在身后的那只相框拿出来,确定好正反面后,端正地将花瓣小鱼展示在她面前。

  “来送你这个。”和提前准备的一样,他口吻体现得轻描淡写。

  虞礼愣了愣,貌似太过意外,以至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江霖干脆把相框塞进她怀里,边暗自观察她神情的变化,边依旧说得随意:“怎么,不喜欢啊?”

  虞礼垂眸看着手里捧着的这只花瓣小鱼,不知怎的,冒出的第一句话是:“是买的吗?”

  ……?

  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江霖眼皮微微一跳,本以为她会问“是你亲手做的吗”这种话才对。

  没辙,她没想到这一层,江霖也不是那种辛苦弄完但不承认然后自我感动的性格,只好自己说了。

  “当然是哥亲手做的,”他故作矜持但着重地强调,“费了不少功夫呢。”

  这下总该有点反应了吧。

  虞礼确实眼睛也睁得更大了,但第一反应是又确定了一遍:“你自己做的?”

  已经和设想的自己轻描淡写装酷大相径庭了,江霖只能再三点头:“当然。”

  “啊……”虞礼捏着木质边框的边缘,有一股难言的心情在胸腔蔓延:“花了很多时间吧。”

  江霖再次:“当然。”这不都表达过了么。

  “看着就很繁琐…花瓣需要一片一片用胶水粘上,没片花瓣也需要确定位置和方向才能粘下去,但凡不小心粘错了一片,可能会连带着周围好几片都要重新做……”

  “停、等会儿,先停。”江霖打断她的话,眉头渐渐皱起来,怎么忽然开始分析起步骤了,“这都不重要,反正做

  ()  都做出来了。”

  所以说好的夸夸呢?说好的喜欢呢?说好的开心呢?

  虞礼注意到他虚撑在门框上的手,食指和拇指有破皮的痕迹,那是强力胶不小心滴在皮肤上被强行撕去的伤口。不是很严重,但也不是完全不疼。

  一直没听到想听的话让江霖感到挠心挠肺,他终于忍不住,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了:“怎么样,你没有一点…评价吗?”

  已经明示得很明白了吧!

  虞礼低垂的眼帘终于抬起,素净的脸上却没有本该出现的感动与欢喜。

  “江霖,”她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而后毫无预兆地告诉他,“下次不要再做了。”

  江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僵了僵,不可置信地吐出两个字:“……什么?”

  虞礼抿了下唇,神情又增添了两份凝重,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继续道:“不要再做了,太浪费时间了,而且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没有意义?”江霖再次打断她。

  这次语气不再显得不可思议,口吻变得低沉,像是一下子宕到谷底,飘得多高,摔得就多重。

  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看到面色骤沉的江霖,虞礼好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混沌的脑子刚刚没转,说出了词不达意却很过分的话。

  “我是说……”

  但江霖没再给她找补的机会,伸手将她往屋里推了一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虞礼后退一步。他没跟着进屋,自始至终站在门外,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门把,打算直接帮她关门。

  “知道了,以后不做了。”他面无表情道。

  房门被缓缓拉上,虞礼瞳孔瑟缩着,眼睁睁看着江霖身影也逐渐减小。

  最后她听到了一声平淡的“晚安”,下一秒便是门被关上发出的咔哒声,似乎心脏也跟着一颤。

  眼前只剩下被关紧的房门。

  她怀里抱着相框,无焦距的目光落在门上的雕花上,缓慢眨了下眼、而后无措地对着门后明显生气的那人细声回应:“晚、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