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作者:祖传折叶      更新:2023-04-26 14:31      字数:4361
  冬天加班的人不多,姜暖所在的办公室人越来越少,外面几间关了灯,同事间的聊天声渐渐淡去。她应该早点下班的,趁着天还亮着的时候。目光如死般盯着浓墨化不开的夜色,心被悬起,静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白刺刺的灯光下,无处躲藏。顾绝现在会在哪里,楼下,办公室外的走廊里,还是已经进了办公室,在一间一间地找自己。就和她过去躲在阁楼的旧衣柜里一样,藏得再好也会被找到。明知道自己不能再磨蹭下去,越来越晚,越来越黑。姜暖仿佛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不敢开机,电脑上的微信在中午去吃饭时就退出了,或者她应该把办公室的门反锁起来,这样他就进不来了。她锁了门,动作缓慢地拉上了靠近走廊的窗帘,密封的环境让她稍微有了些安全感。回头便看见另一侧窗户,窗外是对面大楼,亮着灯。会被看见的!心猛地一缩,她连忙关闭了办公室的灯,合上亮着屏幕的电脑,这次才真的松了口气。不会被找到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鼻息间的呼吸是她刚呼出的,带着鼓噪的热气。腿脚也蹲的发麻了,身上的秋衣全汗湿了,黏在汗毛战栗的后背上。她靠在门边,精神高度集中——脚步声。走廊里啪嗒、啪嗒的敲击,跟雨点落在屋檐青瓦上一样利落,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沉重又清脆的脚步声。在黑暗中,隔着门,踩在她被掐紧的心脏表面。她来不及躲藏,脚步声就停在了这间办公室的门外!姜暖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心惊肉跳的噩梦,是她精神过分紧张的幻听,实际上没有脚步声!她仍旧藏在密封又静谧的黑暗里,谁都找不着她。随之而来的金属声,打破了她心底的祈求。钥匙插入了锁孔,好在她反锁了门,没办法打开。这个时候,姜暖只剩下最后的希望,公司的门牢固一点,求求你了!按照她对顾绝的了解,他清隽温和的脸上挂着几分笑意,二话不说地踹门,动作蛮横凶狠——果不其然!“砰——”这一脚不是踹在门上,踹崩了她的心理防线!姜暖死死的瞪着眼,跑到办公室最后一排,躲在桌腿下,面朝墙壁角落,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人影,发颤的四肢用力抱在一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野蛮的踹门声并没有停下,门锁已经传来松动的声响。她甚至都预料到了——顾绝进来后,会毫不留情地朝着她脑袋踹上一脚!咔嚓声,门被踹开。紧随其后的“啪嗒”声,办公室的灯从前往后一排一排地亮起,姜暖的瞳仁随着灯光亮起扩到了极致——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此刻整个人被恐惧包围,什么都没想,脑海如同坏掉的台式电视机,闪着大片雪花,滋滋电流声萦绕耳畔,像极了那通永远不会说话的电话——岑言跟在顾淮左身后,方要走进去找人时,顾淮左看了他一眼。岑言脚步一顿。“去楼下。”他说。岑言低头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顺便将风风火火赶来公司的苏洐等人一同请了出去。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特有的响声,不轻不重,一下一下的碾在她柔软的心尖上,姜暖屏住呼吸,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还是止不住本能的颤抖,他来了,他在找自己。他最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就跟均匀的脚步声一样,不紧不慢,折磨着她的侥幸心理,被恐惧和绝望蚕食。顾淮左停在了最后一排的走廊,垂眼看向蜷缩在角落的姜暖,小小的人影面朝墙壁,恨不得躲进角落里才好的样子。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猛地一抽,仿佛被刀刃横切开一条豁口,一抽一抽生疼。“念念?”他皱眉,俯身将手搭在了她肩上。姜暖浑身一颤,奋力挥开了他的手,转身惊恐地望着他,嘶声厉吼:“不要碰我!”她太害怕,绷着的声带走了音,又哑又苦,被逼到极点般。顾淮左这才看清她的脸,寸心如割,也不过如此了。姜暖就在他面前,面如死灰,眼睛睁的大大的,白色的眼球布满红血丝,脸上全是水,浑然不觉地往下滚落。垂在腿边的手紧握成拳,他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不知道姜暖是怎么躲进这个狭窄的角落的,身体缩成了别扭痛苦的姿态。顾淮左直接将罩在她身上的办公桌搬起来丢在一旁,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抖成了筛子,枯白的唇瓣一张一合,发不出声音。顾淮左能感受到,她十分抵触自己的靠近,奋力挣扎着。他只好将她放在一旁的办公桌上,左手撑着桌面,右手抱住她的腰,将人用力地按向自己怀里,“念念,发生什么了?”她不说话,时轻时重的呼吸和哽咽声就是仅有的沟通了。纤弱的身躯在他宽阔的怀抱中是那样清瘦无依,瑟瑟发抖,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感。“念念?”他一遍又一遍念着她的名字,轻轻拍打着那具颤颤巍巍的后背,不敢太用力。待她稍稍平静下来,他也松开了她,从口里掏出干净的素白手帕,细微轻柔地擦拭她白得泛青的脸颊。“该跟我回家了。”透过水蒙蒙的雾,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长相,提心吊胆地望着这张与顾绝七八分相似的脸,左眼下那颗小痣,如同破晓的光,弥平了所有的胆颤,填充了所有的不安。姜暖喉咙间发出沙哑的呜咽,断断续续的,牙齿磕碰间咬破了唇瓣,留下清晰的血痕,鲜血濡湿了干冽的缝隙,触目惊心的对比。看着被染红的唇,他眼底情绪更深沉了。姜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望着他半晌,终于发出了声音:“你怎么,怎么才来啊。”她这样……顾淮左越发心疼的说不出话,连呼吸都伴随着针刺的疼痛,细密尖锐。“是我来晚了,”他顺着姜暖的话说,手温柔地抚在她脸庞,“念念乖,不哭了。”“怎么才来,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她哭腔断续,两只手用力地抓着顾淮左的手,抓住了唯一的稻草,明知道要下沉,就是松不了手,要是松了手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一个人,哭得越发肆无忌惮。她每一声质问,都直击顾淮左心脏,钝刀将人心凌迟,在她的哭声里,吹成一片又一片,鲜血淋漓的疼。灯下,她的影子在地面抖个不停。顾淮左站得笔直如松,俊美的面孔似冰雪扫过,晦暗不明的眸子看向姜暖工位上碎裂的手机屏幕。过了多久,久到对面大厦里的灯一层一层的暗淡下去。她终于哭累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靠在他怀里昏睡过去。在姜暖的下班时间里,联系不上她,他着急的跟负责接送姜暖的赵叔打了电话,赵叔说‘没看见太太下来’,杨阿姨也说‘太太还没回来’。他直接从致行赶来了艺棠。厚实温暖的大衣忘在了车里。他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后披在姜暖身上,仔细扣好每一粒打磨光滑的纽扣。顾淮左将她横抱在怀里,回她工位拿了手机和包,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楼里出来,骤降的气温侵袭肌肤,天气预报称,是今年入冬最低温。风雪吹袭在他单薄的衬衫上,男人沉稳的步伐不受丝毫影响。岑言撑伞上前,手里拿着的大衣始终未能披盖在男人身上,快步跟上他,打开了后座车门。顾淮左将怀中的姜暖仔细放入后座,直起身推开了岑言手中的伞。他迎着风雪回过身,看向遥远的夜空,不远处的路灯照不清他的眉眼,风吹来,冷不过他眼底肃杀的冷漠。深黑的眼眸,吞没一切的暗涌。—她做了一个梦,冗长的回廊,四面是漆黑的墙壁,又高又深。她越走越快,时不时地回头看,似在躲避着谁。她光着双脚,脚底脚背上被路面散落的石头和刀片割除了血口。步伐凌乱,没有疼痛,她只想快点飞奔至尽头。觉察到危险,她抑制不住的小跑了起来,肌肉迅速的反应,关节灵活的运作,跑的飞快。回廊中布满她的脚步声,她的喘息声,她的心跳声……在四面环绕的高墙迷宫里,乱成了一片。她找不到出口,看不见光,没有风,不知该去往何方。但她知道,不能停下。她是一只猎物,在这迷宫囚牢中有一条毒蛇,它躲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这条蛇会发出人类的脚步声,有着人类的优秀的外表,很奇怪吧。梦中她边跑边思索,光脚踩在地面上是清脆的哒哒声,突然多了一抹沉重的、金属般的脚步声。在迷宫中盘旋,回音绕耳。他来了!快跑,快啊!她紧抓着胸口,不管不顾地朝前飞奔,撞在墙上也不管,转身又绕进一条看不见光的死路,一直跑,一直逃……没有光呢。顾淮左人在外面露台,手里拿着烟盒,手指又细又长,指骨分明,将烟盒在指间转了个圈,倒拿着一敲,一支细烟就抖落出来。在家他不抽烟,和沈逢不同,他甚至并不喜欢烟味。但在某些时候,顾淮左也克制不住。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隔着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男人疏离淡漠的眼神在这夜里最冷的时候,染上反常的温柔,注视着房间里的动静。他单手拿着手机,音色比落雪还要冷冽,“所以呢。”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了声,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就是‘呵呵’两个字,“那是我该谢谢大伯?”顾荣峥大晚上接到侄子的电话,关于顾绝的事。他本身不想看着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因为一个女人,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要是让顾淮左知道那件事,恐怕会朝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他试图从成年人的责任和格局入手,“淮左,你不是小孩子了,看问题的角度要改改了。”顾淮左勾着细烟在指间绕了一圈,外面还在下雪,说话时的气流凝结成了雾,就像吐出的烟雾一样,细细的。他要笑不笑的轻嗤了声,“周南水开宴,还值得大伯送份好礼,真是够辛苦的?”顾荣峥听出侄子弦外之音,只是没想到他思绪转得如此之快,就知道那尊神秘拍品是自己派人送的?他自然不接话,言辞责备道:“再由着你胡闹下去,顾家早晚名声扫地。姜暖这样的女人,养起来玩可以,但你娶回家里是想做什么?”顾淮左听着,喉头有些发干,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弯曲,想点烟。但是忍住了。他极低的笑了声,语气冷冷淡淡的,“姜暖是我老婆,不是这样那样的女人。大伯是忘了姜安怎么死的了,还是真就老糊涂了?”顾荣峥没想到他说话竟然如此大逆不道,赫然不悦,“顾淮左,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就是顾建华也不敢这样跟自己说话!顾淮左淡看露台上肆虐的风雪,薄唇轻启,似笑非笑的说,“我清楚的很,不劳大伯提醒。”顾荣峥沉重的叹了口气,早就知道他不是当初内敛傲气的少年了,这几年过分的成长,让他心理成熟到根本就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和眼光,亲情在他出国的几年之中消融成冷漠的血缘关系。顾淮左如今只愿维系着该维系的那一部分责任,仿佛随时就要与大家族做出割裂。顾淮左将手里的细烟放在落了积雪的圆桌上,淡看夜空,飞雪被灯照亮成莹白点点。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渺小的蝼蚁。“大伯,”听完顾荣峥的长篇大论,他淡淡的开口,清越的音色低沉无波,有一种穿越岁月的沧桑质感,“又是一年冬了,这世上又有几个百年鼎盛的簪缨世家?”顾荣峥站在窗前,看着还未停歇的风雪,隔着封闭的窗户,玻璃上凝了层朦胧的雾气。一时间,竟分不清侄子这句话究竟想暗示什么,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他沉默了许久,声音低了些,“淮左,你今天打这通电话,到底是想怎样?直说吧。”顾淮左眼眸一深,舌尖顶着上颚懒懒地笑了笑,贯看风雪,最后扯开嘴角,“让顾绝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