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乌云遮住了月亮，天边响起阵阵闷雷声，接连几道闪电划过，外面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温柠坐在客厅沙发上，蜷着腿，双手抱住膝盖，静静地注视着院子外面那辆银色跑车。它一动不动，似乎没有要开走意思。

  豆大水珠密密麻麻砸在窗户上，玻璃蒙上了一层细雾，渐渐看不清外面情形。

  ——神经病。

  温柠看着那辆车所在方向，心里骂了一句。

  它不走，她也就坐着。

  夏天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不觉，雨小了，雷声也小了，最后停住，只有风吹过树叶抖落一地水珠哗啦声。

  车还停在那里。

  温柠：“……”

  想到明天还要飞早班，不能继续耗下去，她无奈妥协了，把毛巾挂回浴室，关了灯，上楼回房间。

  快十点了。

  温柠没开灯，直接躺到了床上，头发还有一点点湿，也顾不得许多。她拿起搁在旁边手机想定闹钟，解了锁却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

  又是那个陌生号码。

  【明天早上开我车去公司，可以停在大门斜对面游泳馆后面。钥匙放在玄关上，明早我出差，周五回来。】

  发送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前，顾迟溪离开那会儿。

  温柠愣了半晌，爬起来，走到阳台上往下看，银色跑车静静地停在路灯边，披着晶莹水珠，微微泛着冷冽光。

  她误会顾迟溪了。

  以为那人没走，一直坐在车里偷窥她。

  雨夜泛凉，温柠在阳台站了一会儿，返回房间里，她打开了灯，颓然地坐在床边。

  沉闷空气从窗外蔓延进来，一点点将她包裹住，挤压，变形，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感到窒息，不得不张开嘴喘气。

  随后，温柠抓过手机编辑短信，缓缓打出几个字：不用，谢谢。

  那边没有再发。

  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定了明早闹钟，关灯，睡觉。

  翌日早晨，天刚蒙蒙亮，温柠穿戴收拾妥当出了门，直接打车去公司。

  她带着顾迟溪车钥匙上了飞机，一整天，下午回来时，她乘电梯上顶层，把钥匙交给会客区小助理，说是捡到了顾总车钥匙。

  “可……你怎么确定这是顾总？”小助理疑惑地看着她。

  同品牌车，公司里开人还挺多，钥匙外观大致无差。

  温柠早已猜到她会问，把钥匙翻了过来，指着说：“喏，这里有个‘r’，我之前见过，认得。”

  姑娘将信将疑，暂时收着了。

  ……

  小学三年级时候，温柠跟班上一个女孩子闹了矛盾。

  那女孩叫许雯雯，是转校生，富三代背景，性子骄纵跋扈，有点公主病，据说是校长亲戚。她转来不久，迅速凭着身份优势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在女生之间组了小团体。

  许雯雯很享受被捧着滋味，认为是理所当然，时间一长，习惯了，渐渐对圈子之外同学产生了敌意。

  比如温柠。

  那会儿温柠就爱缠着顾迟溪，不太愿意搭理别人，加之是被爸妈宠着孩子，脾性骄矜，压根不屑于和许雯雯她们玩。

  某天上完户外活动课，许雯雯请全班同学吃冰激凌。

  大家各自挑选了口味，唯独问到温柠时候，小姑娘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说不吃，扭头就要往六年级那栋楼去。

  “站住！”

  “？”

  许雯雯昂着下巴，小公主般姿态大步走到温柠面前，拦着她，“大家都吃，你为什么不吃？”

  “没为什么，”温柠急着去找顾迟溪，不耐烦了，“你让开。”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被无视许雯雯更加生气，嗓音都尖利了，拽着她袖子不让走。

  温柠推了她一把：“你有病啊！”

  小孩子心急，手上没轻没重，许雯雯被推了个趔趄，一屁股摔倒在地，顿时嚎啕大哭。

  其他同学都傻了眼。

  老师听见动静，连忙赶过来安抚许雯雯，弄清了前因后果，也不敢对许雯雯有半分苛责，只不痛不痒地批了温柠几句。

  温柠倔着张脸，一句话没说。

  从那以后，两个小姑娘结了梁子。许雯雯明着不做什么，暗地里使坏，那段时间，温柠总是莫名其妙丢东西。

  书，本子，笔，水杯……

  最后统统在垃圾桶里找到。

  有同学看不下去了，悄悄告诉温柠是谁干，小姑娘也不傻，心里早有怀疑，于是在某天抓了许雯雯现形之后，跟她打了一架。

  温柠个子比同龄人稍高些，又喜欢疯喜欢野，武力值丝毫不输男孩子。

  许雯雯被揍得很惨，鼻青脸肿哭爹喊娘，扬言要叫读六年级亲哥来打她。

  “你给我等着！”

  “略略略~”

  小姑娘扮了个鬼脸，表面上满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点害怕。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顾迟溪，跑到六年级那栋楼去，在教室外面徘徊。

  顾迟溪和同学从教室里出来，看到温柠，淡漠眉眼有了些许波动，她问：“怎么了？”

  温柠鼓了鼓腮帮子，瞟一眼她旁边同学

  ，欲言又止。

  被别人听到好丢脸。

  “呀，小妹妹，又来找你溪溪姐姐啦？”女同学打趣道。

  温柠咬着嘴唇，点点头。

  顾迟溪察觉到她有话想说，转头对同学道：“你先去更衣室，我晚点。”

  “好嘞。”

  夕阳余晖拉长了两人影子，温柠耷拉着脑袋，小手不停地绞着衣服边角，一副做错事样子，低声喊：“姐姐……”

  “嗯。”

  “我——”小姑娘抬起头，一脸难为情。

  顾迟溪表情淡淡，眼睛里却充盈着柔光，她抬手摸了摸温柠头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柠往她身边靠了靠，扭捏了好一阵，才哼哼唧唧把事情经过说出来。

  跟同学打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嘴上说不怕，转头搬救兵，这就很丢人了。她死要面子，不过，被顾迟溪知道了无妨。

  小嘴噘着，腮帮子微鼓，可爱得很。

  顾迟溪听完愣了愣，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弯了一下嘴角，说：“她吓唬你。”

  “可是许雯雯真有哥哥……”温柠嘟囔着，很不服气地哼了声。

  “你有姐姐。”

  “哎？”

  小姑娘眼睛亮亮，顾迟溪牵起了她手，“走吧，我送你回教室。”

  说是送，其实是顺着温柠心思，过去给人壮个胆，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更多时候需要是心理上慰藉。

  令人没想到是，许雯雯哥哥就是顾迟溪同班同学。

  两个大孩子之间没矛盾，见了面倒是和和气气，顾迟溪早熟，成年人那套做派有样学样，聊了几句也就没事了，各自回去教育妹妹。

  后来许雯雯不敢再针对温柠，因为打不过。

  多年以后，往事模糊了，温柠依然记得那天夕阳是像咸蛋黄一样颜色，记得顾迟溪用笃定且温柔声音对她说：你有姐姐。

  周五下了一场大暴雨。

  顾迟溪出差回来，乘坐公务机和其他飞机一样，在洛城上空盘旋许久才落地。回到公司接着开会，忙了一下午。

  “顾总……”

  见着自动感应门打开，顾迟溪从外面进来，小助理连忙迎上去，“有位姓温机长说捡到了您车钥匙。”

  她手中捏着一个黑色扁长方形东西。

  谭佳在旁边憋笑。

  顾迟溪静默了几秒，接过车钥匙往办公室走。

  “谭姐，你嘴巴怎么歪了？”姑娘关切地看着谭佳。

  “咳，”谭佳恢复正色，“没事。”

  走廊尽头处原本空着三个工位，有两个已经坐了人，她们是新来秘书，一个姓高，一个姓陈，还在试用期，平常就做做收发文件、开具信函之类工作。

  “顾总，谭姐。”

  谭佳跟着进了办公室，收敛起玩味神色，认真道：“顾总，您下周三去江城，行程已经……”

  “改成dc5091商务舱。”顾迟溪轻声打断，坐到沙发上。

  “……”

  dc是环亚航空代码。

  谭佳愣了一下，立刻用手机查这趟航班信息，面露为难之色：“起飞时间是周二晚上十点五十，大半夜，您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工作状态。”

  “温柠执飞。”

  顾迟溪闭上了眼，大拇指缓缓抚着车钥匙。她侧脸轮廓精巧，皮肤是一种近乎病态冷白，眉眼始终淡淡，任何事都不能掀起一丝波澜。

  除了关于温柠。

  谭佳嘴巴又憋歪了。

  还好，老总闭着眼，看不到她表情。哈哈哈哈——

  “好。”

  “等等，”顾迟溪又开口，仍闭着眼，“去天和湾小区n102栋把我车开到公司地库，然后你下班。”

  谭佳嘴已经歪得扭曲，从她手里拿了车钥匙，忍笑离开。

  一片冗长寂静。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顾迟溪睁开眼。

  来电显示杨仪。

  她脸色一沉，指尖轻轻划过屏幕，打开了免提。

  “溪溪啊，在哪儿呢？”那头传来女人尖细嗓音，听着有些岁数。

  “公司。”

  “一个破航空公司就那么值得你看重？顾家那么多产业，也不见你上心去争，迟早被王丽雅那头母狼拿捏得死死。”

  “整天整天不回家，我能吃了你怎么？真是有种像种，跟你爸一个德行……”

  对方不在乎她有没有听，继续喋喋不休。

  “行了，”顾迟溪不耐地打断，心底涌起烦躁感，“我晚上回去。”

  说完掐掉了电话。

  她揉了揉眉心，静坐片刻，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备注为“柠柠”号码，犹豫了一会儿，拨过去。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

  “喂？”

  “是我。”

  “知道。有事吗？”温柠语气冷淡，透着疏离。

  顾迟溪低垂着眼眸，许久才道：“没事，想听听你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