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稚简直被她的无耻惊呆了,虽说他也不是什么讲信誉的人，但至少在明面上还是要维持公会形象的，至少不能立刻反悔刚答应才没多久的事。

  他对江楚欢行为表示谴责,后者叹息一声，耸肩：“我这也是没办法嘛，如果真有能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又何必说这样讨嫌的话，现在只能诚恳地请求蔺先生的理解了。”

  我不理解！

  蔺稚正想咆哮,就眼尖地看见她身后的周越燃眉毛一竖，一副他敢大声说话就宰了他的阎王模样。

  蔺稚噎在嘴里,视线飘移,憋屈地将责问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数秒后,又江楚欢礼貌的微笑中‘不甘示弱’道：“那我们可得好好谈谈补偿的事，先说好,我肯定是要拿回和海洋之灾同等价值的赔偿才行，这样你不会再拒绝了吧？”

  他说完，便移动脚步，迟疑地朝大厅走去。

  江楚欢紧跟在他身后,出声附和：“一切好谈嘛,我尽力，一定尽力。”

  两人声音越来越远，只剩下裴兰和周越燃还在原地。

  女玩家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动静，指尖捏着手里的小石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对视一眼,截然不同的眼睛里竟是如出一辙的平静。

  裴兰秀眉微蹙，就见走远了些的江楚欢在这时回过头来，冲她招手。

  “——说起来,你真打算今天使用道具吗？”女玩家若无其事地与江楚欢并肩，身体仅有一拳的距离，她头颅微垂，仿佛女孩子们说悄悄话那般，“其他的我不懂，但从商业的角度说，神级道具仅有一次的使用机会如果不用在自己身上，未免太浪费了些。”

  江楚欢眨了眨眼，“浪费是说用来修复通道这件事吗？”

  “难道不是吗，”裴兰淡淡道，“你是第一个找到它的人，对它有着绝对的使用权。将它用在自己身上就相当于比别人多了一条命，最不济也可以使用机会拍卖掉，积分足够你一生不用下本还能奢靡度日了，这两种哪个不比你现在的想法强呢。”

  她言真意切，似乎真的在替江楚欢考虑。

  为她考虑。

  疑似披着裴兰皮子的闵微林——？

  江楚欢打了个冷颤。

  她踢走了脚边的石子，像是用这个行动来让自己打消诡异的想法似的：“你说虽然也有道理，但我好歹答应了林洛要将道具用在对的地方，好不枉他之前帮我的大忙。”

  “更何况，”江楚欢定声道，“通道打开我也能回去了，出来太久还有些不习惯。”

  裴兰缓慢地眨着眼，她的目光像是探索，又像是单纯的好奇：“这里不好吗？是不够自由，还是不够繁华？”

  江楚欢弯了弯眼：“——光怪陆离，景象奇异，是个美丽的好地方。只是不太适合我就是了。”

  她没什么上进心，前二十年一直得过且过的活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倒不如说，太自由反而才会出

  问题。

  江楚欢：“那你呢？如果得到道具的是你，你会用它来做什么？()”

  裴兰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先一步跟着蔺稚进入别墅了。江楚欢注视着她的背影，仿佛这样就能穿过皮囊看到她内里的心脏一般。

  周越燃从一侧探身出来，颔首示意：怎么样，有发现哪里不对吗？?()?[()”

  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江楚欢觉得只要她说出‘闵微林确实寄生在裴兰身体里’这几个字，他就能立马提刀冲上去砍人一样。

  江楚欢嘴角抽了抽，按住他：“——不确定，反正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明天不止是离开的最后一天，还是闵微林动手的最后时机，如果他放弃了这个机会，后续再想实施垄断计划，就如同纸上谈兵了。

  江楚欢觉得闵微林那个人，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残酷又冷血，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

  当天夜晚，蔺稚按捺不住，组织着仅剩的三个玩家、和身为npc的江楚欢一起讨论了他精心制定的补偿方案，像是生怕他们再耍赖一样，这次连合同都准备好了。

  江楚欢神情恍惚，深刻体会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拟人后是个什么样。

  是她失言在先，江楚欢并没有在这上面与他争论太多，签字的速度还算爽快。

  她的积分虽然没有多少，可仅一个神级道具就能为她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自然不用计较什么得失了。

  蔺稚收起合同，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笑意。

  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无聊玩牌的周越燃，又看了看好说话的江楚欢，大方地给后者贴上一个‘值得深交’的标签，他由衷感慨：“——还是江小姐会做事啊，我们一定要之后常联系，小到寻人启事大到杀人放火，不管有什么生意都可以第一时间来找我，我给你打友情价96折，还是很合适的哈哈！”

  好一个不值一提的友情。

  江楚欢默了默，目送他捧着合同，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奇怪的是，直到离开副本的前一刻，她都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第二次偷袭。

  江楚欢一晚上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到天亮，等意识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紧绷着神经迎来了第二天的早晨。

  她一脸恍惚的回到纯白空间，然后茫然地听着系统为她播报副本所得的奖励，大脑还是晕的：那个被众人评价为冷血动物的闵微林，他竟然收手了？

  这简直比海洋之灾被夺了更可怕啊！

  江楚欢神情茫然地坐在小仓鼠的滚轮前，两指喂它吃草莓，直到它啃完一整颗、舔到她的手指才回过神来。

  她摇了摇头，屈指将抱着她手啃的仓鼠弹走，肯定道：“我知道了，他压根没有寄生裴兰，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或者这就是令我松懈的手段——”

  “铛铛铛。”

  敲门

  ()  声响起，江楚欢一个激灵，发现找来的是唯一知道她空间地址的周越燃。

  后者也颇为惊奇，但没有江楚欢那么大的反应：“应该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吧，那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江楚欢认可了这个说法，又疑惑问道：“林洛呢？”

  “在这。”周越燃抖了抖衣摆，甩出一个缩小版的纸箱子，纸箱碰到地板立即变大，江楚欢就这么看着林洛从里面滚了出来。

  他面容灰白，唇无血色，衣服还是死的那天穿的。

  江楚欢知道周越燃不会在别的地方浪费一秒的眼神，能带上林洛已经是看在他帮过江楚欢的份上了，她斜着眼注视着一言难尽的林洛，环视一周，最终将床上的白床单扯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再一看，果然好了很多。

  江楚欢心满意足，直接用林洛转给她的积分兑换了复活券，用在了他本人身上。

  一张符纸在天空中化作点点荧光，融入了林洛的体内，江楚欢看不到白布底下有没有变化，只能一眨不眨地静等着。

  几秒过后，白布被一把掀开，紧接着就是阵阵怪异的叫声：“好臭！！”

  “衣服好臭、头发好臭、啊啊啊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

  “也就是说，通道真的能打开，对吗？”

  灰眸的男人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听着这条消息怔怔出神。他来到涅槃已经整整五年，想回去的心虽然一如既往的强烈，但事与愿违一开始是积分不够兑换复活券，等积分终于够时，道路却永久地关闭了。

  既然回不去，那兑换复活券就没有了意义，甚至在副本中还不如死人的身份好用，林洛一直视回家为目标，但今天是他第一次看到希望。

  江楚欢笑了笑，“当然，道具就在我的手里，离升级成功还剩最后一小时。只等它完全消除副作用，我会立即打开通道。”

  说着，江楚欢拿出三张一千积分的车票，“火车票我请了——当我谢谢你当时相信我，你剩下的积分我给你转回去喽，我可一分都没贪。”

  她玩笑着说，林洛神情微妙。

  他此刻心脏碰碰跳着，那是属于活人才有的感觉，再次感受到时竟是熟悉又陌生的。

  将车票揣在兜里，林洛嘴里嘀咕，“用一千积分打发我，你还真是小气耶。”

  说着，他视线瞄向周越燃，这人竟然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给他换，亏他们认识了这么久——这么想来，冷血人哪里是闵微林啊，分明是他周越燃才对！

  见他看着自己，周越燃挑起眉，“这么看着我，应该是不想要份子钱了吧？欢欢，看来我们能大省一笔了。”

  江楚欢连连点头：“节省点好啊，既然说我们小气，那给多了就不礼貌了。”

  林洛：“？？”

  他脑袋里被不文明用语刷了屏。

  但品出他们话里的意思时，林洛呆愣了半晌。一股暖流划

  过四肢百骸，直入肺腑一样，驱散了积攒了五年之久的冷意：“是我要谢谢你们。”

  江楚欢装作没看见他红了的眼圈，嬉笑一声：“那就用行动表现表现？我听说游戏广场的娱乐区有一家馆子很高档，不是家底深厚的大佬还消费不起呢。”

  “我积分又少，又‘小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体会一下，哎。”

  在演技这方面江楚欢和周越燃都是外行，但他们格外喜欢一唱一和，一个敢搭台一个就敢接。

  周越燃闻言叹气：“我也很穷，欢欢说的那个馆子，它真的很高档吗？”

  林洛：“”

  他收起了感动，无语道：“——还剩一个小时不是，那就先吃饭吧。”

  “好耶。”江楚欢拎起仓鼠，与周越燃率先跨门出去。

  -

  他们开着系统的屏蔽模式，路上没有碰上一个熟人。

  江楚欢看着与现实相比也不遑多让的高楼大厦，再想起裴兰的那番话，心里五味杂陈。

  闵微林将涅槃比喻为乐园，将它视为待开化的圣地，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说现实世界是法治和规则圈起的方框，这里就是无拘无束的线条，而第一个整理线条的人，毫无疑问能成为‘主宰’一般的存在。

  权利确实迷人眼，从古至今，都不缺乏追权夺利的人，闵微林不过是其中之一，并做出行动的人罢了。

  但通道打开，源源不断的人涌入这里，人流加大，垄断就不是一间容易的事了。

  江楚欢和闵微林的目的截然不同，她虽然能理解，但对他的行为却不敢苟同。

  一小时倒计时结束。

  海洋之灾从系统背包中脱离，在江楚欢的手中熠熠生辉。它形状浑圆，蔚蓝如壁，点点星光忽亮忽暗，像是星球的缩影。

  这是剔除副作用的海洋之灾，即使再度使用它，江楚欢也不用担心它附带的破坏能力。只从能修复万物的功能上看，它是真真正正的神级道具。

  系统道：【请谨慎考虑修复的对象】

  江楚欢坦然道：“不用考虑了，海洋之灾，将涅槃游戏已经断裂的通道修复如初吧！”

  音落，天空都黯淡了一瞬——唯有蔚蓝的球体迸发出夺目的光彩，一条银河般的线从海洋之灾上蔓延出来，缓缓上升，一直连接到了天空的彼岸。

  这一刻，游戏广场内的玩家们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抬头看天。

  “我没看错吧，为什么系统商城的火车票能购买了？之前不是都是灰色买不了的状态吗？”

  “你都没复活你买什么，用灵体回家吗？”

  “先屯上呗，总比又断货了强。”

  中下层不知情的玩家将之前火车票不能买的情况称之为‘断货’，只有上层玩家知道真相，这会儿l已然在内部炸开了锅。

  -

  通道打开，江楚欢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周围人群声嘈乱，她和周越燃隐匿在阴影处的空地，举了举早就买好的车票：“怎么样，要跟我离开吗？”

  人高马大的男人看着她温和如水的面容。

  这正是他一直追随的人，是他满心欢喜，交付了所有爱意和喜悦的人。

  他自诞生以来就待在这里，活动最多的地方就是各类副本——即使是他记忆最残缺的那段时光，他也依旧凭着本能积攒积分，只因为下意识觉得对江楚欢有用罢了。

  可这次，他却少有的踌躇了：“我出不去。”

  “什么？”江楚欢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谁说的，难道你试过？”

  “没。”

  江楚欢：“这不就是了，灵体尚且还能渡过通道，更何况是以凛初为本源的你。”

  周越燃不大高兴：“他的本源怎么了，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不喜欢和凛初混为一谈，他们两人虽然是同源，但都认为自己才是独一独二的。

  江楚欢笑道：“也许没什么特别，但你是他最想成为的存在。”

  脑海中回忆起凛初的脸，还有那个困了他一生的房子。

  江楚欢想：周越燃作为在他妄念中诞生的人，一定会拥有他没有的自由。

  她站直了身体，双手捧起他微凉的脸。

  恍然间，这副样子与周越燃最初始的记忆重叠，都是一如既往的包容。

  “和我离开吧，外面的世界并不可怕。你会遇到很多不以陷害为前提接近你的人，也会度过生而为人平淡又美好的日常——之后的每一天，都有我在你的身边。”

  “”

  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喑哑道，“好。”

  去哪里都好，因为他的归属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一个人，仅仅是眼前的人罢了。

  只要他的心上人开口，哪怕邀请去往刀山火海的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江楚欢含笑，她眉宇洒脱，秀气又雅致。

  在周越燃尚未反应间，她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周越燃：“？”

  他眼睛猛地一亮！

  “欢欢你刚刚是明示我了对吧，一定是这样的！你果然喜欢我，你也太害羞”

  “烦。”江楚欢一个字断了他的后话，只留下后者委屈巴巴的眼神。

  -

  通道敞开，迎来了许多全新的灵魂，也在悄无声息中送出了几人。

  再睁眼时，江楚欢已然回到了熟悉的家里。这里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雅观又舒适——不对，她视线移动到那张俊美的脸上，扶额：现在多了一个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