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安全的地方06

  京观,原是战场上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

  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全都是未着甲胄的普通老百姓。

  他们死状各异，面上残留着死前的恐惧、疯狂与不解，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层层叠叠的磊在一起,从腐坏的外表、气味还有叠在一起的位置上，可以判断出死亡先后,以及时间跨度。

  这般庞大的京观,不可能是一日而成。

  这得死了多少人啊……

  即使是怪物的出现，都没有让来此的人们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死去的人数量竟然能有这么多。

  可是……

  “为什么啊？”

  汇聚于此,受到京观震慑的人群中,有人颤抖着手指着那座可怕的京观。

  明明此时阳光洒满大地。

  站在这里的人却有一种好似乌云遮顶、寒风刺骨的感觉。

  “难道怪物们还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吗？”

  “……这一定是怪物做的吧？”

  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人们如此细碎低语着。

  有人背过身去不忍再看,有人趴在路边呕吐。

  还有人已经颤巍巍的后退,像是见到了怪物便在身前一般，满脸写着想要逃离。

  而在道路边上、树荫下面，偶有神情麻木的人坐在那里。

  对于这些赶来的人视而不见,眼神空洞的呆呆地望着前方。

  好似灵魂早就从他们的身体中离去。

  可这真的会是怪物做的吗？

  天懿并不认为怪物会做这些。

  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到将人类的尸体筑成京观的怪物。

  与之相比……

  反而是人类本身更有可能。

  如若眼前京观乃是人类所为,又是为何？

  天懿的一只手紧紧揪着木虹的衣服。

  明显将心都提起来的木虹,在看见京观后，自然不敢再往前去。

  就算不远处便是县城关闭的城门。

  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木虹这一路上处处谨慎。

  她望了一眼呆在原地的人群，抱着天懿，带着文秀和天川,一起离开了大路,到隐蔽处站着。

  聚集到这里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京观的存在确实对来到这里的人有着极为强烈的震慑作用。

  但是有些人还是大着胆子越过京观，走到了城门下叩门，或者高声呼喊。

  然而城门并无动静。

  一墙之隔的县城内并无任何回应。

  如此时间愈久……

  天懿看了一眼愈发焦躁的人群,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

  城门之内自然是有人的。

  这一点对于天懿而言并不难以判断。

  没有这点本事，他也没有办法在恶魔战场上活下去。

  那门后不仅有人，而且门后的人因为此地聚集而来的人数量增加，变得越来越紧张。

  要出事了。

  天懿扯了扯木虹的衣袖。

  木虹低头看了天懿一眼，便领着文秀和天川走到了更加隐蔽的地方。

  也没有多久的时间。

  在聚集于此的人群达到了一定数量，且大家对京观的存在以及关闭的城门做出越来越多令人不安的猜测，并确定城门之后其实有人只是不开后。

  一大群人就这么相互裹挟着开始朝着紧闭的城门冲了过去。

  那确实可以称之为冲击城门。

  一个又一个人或哭或喊的向着城门挤压。

  也许被裹挟的人群中，有那么一些人并不想要如此。

  可他们还是被连带着向城门挤压、冲击、哀嚎、哭喊、咒骂……

  如果可以活，谁又想死呢？

  城门之内有活人，是不是代表着怪物并未进去，进去就是安全的呢？

  他们的村子都被毁了，好不容易才能活着走到这里。

  他们疲惫又绝望，连一顿饱饭、一个好觉都没有的走了这么久。

  他们真的想活下去啊。

  可是城门之内的人，为什么不让他们活？

  为什么不愿开门？！

  有人在人群中鼓动，使得往前冲击的人群变得愈发激愤。

  那城门原本关得严实，却在人群反复的拼命的冲击下出现了些微“松动”。

  那得是多大的力量，才能将一座城门冲击到“松动”？

  ——就算这只是一个普通县城的城门。

  远处的天懿看得眉头就蹙了起来。

  以此时人群过于激动的整体情绪而言，就算有人站出来阻拦，怕是也没有办法仅仅用言语制止大家想要进城的行为。

  言语当然不行。

  所以原本死寂的城内出现了新的动静。

  一个个穿着甲胄的士兵出现在了城墙上，他们高举手中武器，将其对准了正在冲击城门的人群。

  天懿：“……”

  天懿的眼睛又被木虹盖上了。

  脸色发白的木虹伸手将文秀和天川也搂在怀里，一起压低了身子。

  他们藏在树木草丛之后，尽力降低自身存在感。

  而在不远处的城门外，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当第一个人被射死时，其他冲击城门的人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接二连三死人后。

  这群激愤的冲击城门的人终于“强行冷静”了下来。

  他们比冲向城门时更快的向着附近奔逃。

  可是没有用。

  大多数人还是死在了那里。

  很快，城门之外就死了一地的人。

  也许那些站在城墙上手持弓箭的士兵眼中也会有不忍。

  但是他们站得太高了，阳光又过于炽烈。

  城外奔逃的人们只觉得这都是一个个来自阴间索命的鬼神。

  终于，聚集在城门之外冲击的人们大多死了，小部分逃走了。

  一时间，县城之外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嘿嘿……嘿嘿嘿……”

  此时响起的笑声，在这样的死寂中格外突兀。

  木虹浑身一个激灵，转头才发现一旁几棵树外坐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妪。

  老妪面皮干瘦、发丝凌乱，犹如乞丐。

  那双眼白比眼黑多的眼睛，让人见了只想离远些。

  先前木虹带着孩子们走到这里，竟然都没有发现老妪的存在。

  而在这里也不知坐了多久的老妪，在嘿嘿笑了半晌后，将视线落在了木虹和孩子们的身上。

  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处正是天懿。

  同木虹、文秀、天川面上的谨慎不安不同，天懿的眼睛睁得圆圆，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也许有那么一点儿探究与好奇？

  这样的眼神并不让老妪讨厌。

  虽然……这可能只是因为孩子还太小、未经世事，才没有对外物的恐惧。

  “这孩子真是可人疼。”

  笑了半晌模样疯癫的老妪，说了这么一句话。

  木虹不接，只是盯着她看，心里头随时想着远离老妪。

  老妪看出来了，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道，“你知道为什么城门不开吗？”

  木虹：“……”

  木虹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咱们这片地方冒出来的怪物，是只有这一地，还是其他地方都有？”

  木虹：“……其他地方，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在老妪问这个问题之前，木虹也没有想过。

  不管其他地方有没有怪物，她总是会尽其所能，将孩子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只是……

  若是所有地方都有这样的怪物出现……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木虹心中便是绝望。

  “我还挺喜欢你怀里这孩子，所以我跟你说啊，”老妪慢吞吞的开口，“咱们这片地以外的人啊，都称我们这边闹了瘟疫，那种完全没有办法治好的瘟疫。

  “而活在这里的我们，要是跑出去了，自然会将瘟疫带出去。”

  所以他们这片地上的所有人，全都不允许离开划定的地域。

  若是想要离开的话，那些死在城门前的人，便是结局。

  “也许皇帝老子知道咱们这儿到底是怎么了；

  “也许是地府的鬼门正巧开在了咱们这；

  “也许就是咱们这片地上的人比较倒霉；

  “又或者我们真的得了某种会看见怪物、变成怪物的瘟疫吧……

  “反正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只能自己想办法活着。”

  老妪浑浊的眼睛珠子转动，视线落在了城门方向。

  “看到那些城墙上的士兵了吗？那些可不是咱们这个县城能有的兵啊。”

  说完这些的老妪停了会，再次嘿嘿笑了起来。

  那笑听着如此瘆人。

  “你还有这么多孩子要照顾，可是我的孩儿……我的孩儿都没有啦嘿嘿嘿……”

  嘿嘿嘿……

  嘿嘿嘿…………

  那瘆人的笑听着听着竟然像是在哭似的。

  直让人的心跟着拧起。

  可是老妪不想再说什么，她只是摆了摆手向后躺去。

  老妪的身体本就干瘪枯瘦，身上的衣服也是灰扑扑。

  这往茂密的草丛中一躺，竟然让人再也难以看见。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上方交错在一起的枝叶，好像自己也化成了大地与杂草的一部分。

  她早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了。

  准确来说，她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这一点无需言语，天懿和木虹都能看得出来。

  最终，木虹从自己随身的包裹里拿了点干粮和水出来放在了老妪身旁，低声道了谢便走了。

  木虹其实是想帮那老妪一把的……

  可她连自己都是自身难保。

  木虹并未直接走上大路，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在路边草木之后穿行。

  她带着孩子们走得并不快。

  所以她看见在短暂的死寂后，县城的城门终究还是开了。

  只是那些从城门内走出来的人一个个动作飞快、神色仓促。

  他们将死了一地的人的尸体快速收敛。

  这些尸体都被扔在了京观之上。

  被木虹抱着的天懿，仰头看了一眼木虹的脸。

  看完后，又瞄了一眼再次被“拔高”的京观。

  然后他就被木虹抱紧拍了拍后背，还检查了一下天懿怀里抱着的莫尔，然后愈加小心且快速的往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