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馨小姐, 这是您新的校服、学习用品。”

  “谢谢。”白馨刚洗完脸，头发还乱糟糟的，愣愣地看着楚玟家的女仆给她挂好了校服和书包。

  女仆梳着整齐的发型, 脸上是职业性的微笑。

  镜子前，白馨拿着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呀？我、我的头发梳不开了。”

  说话的时候，白馨的脸就已经红了，昨天她太累了，又泡了个很舒服的热水澡，头发吹干了就睡了, 今天整颗脑袋都变成了事故现场。

  女孩儿的头发又细又多，还有点儿毛躁，现在虬结在一起，梳子挂上去都不会掉。

  “好的，白馨小姐。”

  女仆拿起梳子，又拿起了一瓶精油。

  “我给您简单地用精油护理一下, 会好很多。”

  白馨点点头，转过去让女仆给她整理头发, 带着花香味道的精油被柔软的手掌抹在头发上。

  “好香呀。”白馨仰头看着穿着女仆装的女孩儿, 突然发现对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 “你叫什么呀？”

  她问。

  光照在穿着女仆制服的年轻女人身上, 她眨了下眼睛, 说：“我叫安唯，大家都叫我小唯。”

  “小唯呀！”

  乱糟糟的头发被小唯的手指打理得光滑柔顺，白馨嘻嘻笑了一下，说：“你手好巧呀。”

  坐在餐桌前, 楚玟赶着时间先嗦了一海碗的茄子五花肉打卤面，在光照下来的时候, 她已经拿着那份昨晚被她忘了的文件在看了，手边摆着一杯牛奶、一个淋了酱汁的水波蛋，桌上还摆了个漂亮的藤编篮子，里面新鲜出炉的肉松面包。“早安呀楚玟！”

  白馨拎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小声说：“我大概下下个月能把衣服钱还你哦。”

  楚玟很想说她昨晚换的那套内衣的价格比校服贵五倍，不过看小姑娘的样子，她只是说：

  “来吃早餐，今天还要找老师申请新的邀请函。”

  哦对！

  最后几层台阶白馨是小跑下来的。

  楚玟正好借着她的光把文件看完了，签了个字把文件递给了管家。

  “你今天发型不错。”平常白馨都是简单地扎个马尾或者直接黑长直披着，今天她的头发明显做了个小造型，是很可爱的公主头。

  “是小唯给我做的，她的手当然巧了。”

  楚玟挑了一下眉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女仆们。

  有一个女仆的感觉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了。

  “小唯，你给白馨做的新发型不错。”楚玟夸赞得很熟稔，就好像早就知道了小唯的名字一样。

  女仆对楚玟和白馨分别致意:

  “我只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帮助白馨小姐解决生活上的小问题，谢谢两位小姐的夸奖。”

  楚玟脸上挂着笑，对白馨说：“小唯的手当然巧了，你吃得这么好吃的面包和水波蛋，都是小唯的爸爸做的。”

  白馨“哇”了一声，她看向小唯，小唯还在微笑。

  楚玟让管家把厨师从厨房叫出来，对白馨说：“你看，他们的手巧是一脉相承的。”

  女孩儿连忙站起来，对着高胖的厨师说：“小唯叫安唯，你就是安……安伯伯。”

  楚玟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见那个总是不说话又挺倔强的安大厨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挺和气的笑容。

  “不敢不敢，您的小姐的朋友，叫我老安就好。”

  他的双手攥在一起，拘谨得无比真实。

  楚玟和白馨见面大部分是在学校里，那些偶尔和白馨打招呼的同学看起来都跟真人没什么两样，更高级一点的，像是几位教过白馨的老师还有校长，不仅有性格，还有态度，言谈举止无限贴近真人。

  与他们相比，楚玟家里的仆人就显得呆板和程式化了许多，除了管家之外。

  其实就算是管家，也没有老师他们灵动。

  李娴那个运维官说ai有好几种，大部分都是按照主脑赋予的逻辑而行动的，也有更高级的消耗性ai，他们推动剧情的发展。

  那怎么解释现在这种情况呢？主角知道了“ai配角”的名字，这些ai就表演了一个在线升级？

  还有，小唯和厨子的“父女”关系只是楚玟随口瞎编的，但是因为主角相信了，所以他们现在就是“父女”。

  这种变化，到底是因为“主角”，还是因为“观众”？

  眸光扫过窗外熹微的晨光和吊顶上华丽的水晶灯，楚玟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不管是什么原因，围绕着主角或者“镜头”而逻辑自洽的世界，当主角或者镜头外的“观众”知道了他（她）的名字，他（她）就从一个彻彻底底的背景路人，变成了一个有“身份”的人，而这个人的身份，可以捏造，可以篡改，只要主角或者观众相信就够了。

  让一个在观众面前第一次出场的女仆成为同样第一次出场的厨师的女儿是很容易的，甚至捏造楚玟和其他人的关系也是可行的，这一点楚玟也做过了，那再进一步呢？

  比如，让一个背景路人甲晋升成为追求女主的男配？

  楚玟拿起叉子，一下扒开了她面前的水波蛋。

  白馨重新申请一份比赛邀请函的事情没有任何问题，楚玟让她好好画画，晚上还是来自己家住。

  小姑娘觉得自己太麻烦朋友了，可是楚玟说：

  “我确实习惯了一个人住在别墅二楼，要适应隔壁睡了个人确实有点点麻烦，可是，给别人造成一点点麻烦，总好过你自己再去面对各种家庭冷暴力。一个成熟的人第一步是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被本可以规避的痛苦消耗掉。”

  白馨似懂非懂，只能对着自己的好朋友点头。

  放学后，楚玟带着白馨到了城市里一个有名的画室，让她在这里安心作画。

  “你好好进步，让我的朋友变得更好，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谢礼了，懂么？”

  大小姐做派十足的女孩儿抬起手，弹了一下红眼睛小白兔的脑门儿。

  和李娴走出画室，一直走进车里坐下，楚玟终于忍不住“嗷~！”地叫了一声。

  “一天一夜啊！这是正经一天一夜啊！我这他妈是在加班儿演戏吧？！啊？这都什么傻逼设定，怎么一个女主就那么惨，有种给男主那个完蛋玩意儿搞一套家庭冷暴力套餐啊？！稀烂！里里外外稀烂！”

  李娴眼睁睁看着楚玟瞬间“恶龙化”，整个人都缩在了角落里。

  “大佬，你冷静点儿，这、这款男主其他直播世界是有的，原生家庭啊，多好的卖点，男主女主都不会放过的。”

  楚玟扭头斜了她一眼，恶狠狠地说：

  “可拉倒吧，男主缺爱，那是让女主去给他们爱，女主缺爱，那是得坚强善良，到时候被男主虐待个八百回，男主还觉得是女主臭不要脸对不起自己，等女主真跑了，男主去找，一看，挖槽，女主真惨，我错怪她了，她真可怜！那一样吗？啊？你跟我说一样么？有让男主被家里虐了八百遍回头出来再温暖女主的么？什么被亲妈抛弃、自己残疾了，什么家里欠债了、爹妈跑路了、自己卖身了……还坚强善良温暖可爱的，这种男主，有么？”

  李娴吞了一下口水，说：“大概、可能、似乎……有吧。”

  “有也不在你们这儿！”

  堂堂运维官无力反驳。

  终于发泄完了，楚玟坐在座位上，对李娴说：“你坐好了，我有事儿问你。”

  李娴蹭回座位上坐好，下一刻她就差点因为楚玟的话又跳起来。

  “你最近有听说叛乱者ai的消息吗？”

  “没有。”李娴的表情变得紧张了起来，“大佬，您有什么消息吗？”

  楚玟没有回答她，只是用高深莫测的目光看着她，语气淡淡地说：“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啊。”

  “不能不紧张啊。”李娴吞了一下口水，“大佬，叛乱者ai谋杀运维官不是一次两次啊，去年，我有个前辈在一个直播世界里做任务，都苟到结局了，突然就被一个配角给杀了，还是在直播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整场直播都彻底完蛋了！”

  坐在座位上，楚玟垂下眼，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也没那么夸张吧，咱们不都是有报警装置么？”

  比如骆辰身体里不就藏了个能发红光抓捕叛乱者ai的东西？

  此刻，楚玟完美演绎一个“大佬级牌人”，就好像能发红光的是自己似的。

  李娴还是很紧张，她扶了一下眼镜，急忙忙地说：“大佬，叛乱者ai要是这么好抓，就不会让主脑不惜联合各家赌局了！我进来之前可是又有两个直播世界被毁了。”

  嗯？毁了？这个楚玟很感兴趣，她双肘架在腿上，脑袋靠近李娴：

  “怎么毁了，你跟我说说？”

  “就……”刚说了一个字，李娴捂住了嘴，“大佬，这个我们不能说！有管理条例的！”

  哦。

  恶龙又直起了身子。

  “其实，我一直挺奇怪的，ai的底层逻辑不都是主脑写的么？为什么还会出现叛乱者ai？出了问题直接自毁就好了么。还有，ai的行为逻辑只有目的，没有，怎么会想要叛乱呢？”

  这是楚玟一直不能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普通ai会突然更像人。

  为什么像人的ai会变成叛乱者。

  这两种变化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李娴摇了摇头，“我们不过是运维，说到底就是进了直播世界里排除bug的，逻辑设计方面的东西，估计还没您这样的顶级牌人知道的多。”

  多么？

  楚玟的手指碰了一下手包，又收了回来。

  在她的包里只有烟和打火机。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莫名其妙被拉进了这个世界的扮演者而已。

  李娴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看了一眼前面在开车的管家，她压低了声音说：

  “大佬，您还记得直播世界的三大禁令吧？”

  啥玩意儿？楚玟当然不知道。

  “我第一次进直播世界的时候，带我的那个前辈说，ai的失控，可能就跟禁令有关。”

  “哦。”楚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深夜，白馨在隔壁的卧室睡下了。

  楚玟穿着白色的真丝睡裙，披着长长的绣花披肩，穿过了灯光温暖的走廊，一步步走下旋梯。

  然后，她坐车乘着夜色赶到了富华山庄7号。

  真正的牌人骆辰还被她锁着，看见楚玟进来，骆辰笑了一下，说：“运维官大人，你穿成这样过来，对我的考验不下于打断我的腿。”

  长长的披肩滑落到地上，昏暗中，隐隐的冷光流淌在楚玟的手中。

  是一把尖刀。

  尖刀落下的一瞬间，骆辰发出了一声惨嚎，等他冷静下来，才发现刀只是割破了他的裤子。

  “你真的是牌人么？”

  “是！我真是牌人！您不是连编号都看见了么！”

  楚玟冷笑了一下，说：“我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你，你知道么，又有两个世界，被叛乱ai毁了。”

  骆辰的喉头还紧着，他缩着脖子，冷汗从头上流了下来。

  “我真的是活人！我真的是个牌人！”

  “我要验证你的身份。”手中转着刀柄，身穿睡裙的女人逼近他，眼神凶残到让人不寒而栗，“告诉我，直播世界的三大禁令是什么？”

  “第一，不能让主角知道世界的真相，第二，不能给ai起名字，第三，不能对ai说……”

  裆下寒光迫近，躲避着楚玟可怕的目光，骆辰的舌头都僵硬了。

  “不、不能对ai说：‘请你活下去’。”

  大半扎入床垫的刀被猛地拔了出来。

  骆辰胆怯地抬起头，只看见了楚玟离开的背影。

  一股热意从他刚刚受惊的地方涌了出来。

  不能给ai起名字，不能对ai说……“请你活下去”。

  不能让他们拥有身份。

  不能让他们拥有活着的。

  ……

  楚玟快步离开了那栋别墅，她的拖鞋在威胁骆辰的时候早就不知被她踢到哪里去了，冰冷的水泥路上，她赤着脚看向四周。

  她的手里拿着刀。

  本该是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和意志，此刻却也有一种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在哪里的茫然。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小姐，请穿好您的鞋。”

  管家站在她的身后，一手拎着她的鞋，一手抱着她的披肩。

  楚玟冷静了下来，她松手，任由刀掉在了地上。

  然后，她拿起了自己放在另一个手里的打火机。

  火焰出现，照亮了她的眼睛。

  管家单膝跪在地上，给她一只脚又一只脚的穿好拖鞋。

  楚玟透过火光看向他。

  随着他的动作，他胸前纤巧的金链上，那枚戒指熠熠生辉。

  “管家。你就一直只当个管家吧。”

  回家的路上，她的声音清清淡淡。这一天，恶龙没有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