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被炮灰的公主16
作者:鱼曰曰      更新:2023-04-03 18:20      字数:5417
  夜已极深。

  大魏如今正值秋凉风盛, 夜风呼啸。

  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马车悄然进了都城。

  楚墨轻拥着怀中昏睡的女人,良久不曾动一下, 只偶尔轻抚下她雪白的发,脸色苍白疲惫。

  只有她昏睡时,他才能够肆无忌惮地拥抱着她,而不用害怕她对他本能的排斥。

  “王爷,到了。”马车外,侍卫的声音传来。

  楚墨小心翼翼地抱起姜斐, 缓缓下车径自去了卧房,抚摸了下她再无血色的脸颊后,方才起身朝后院走去。

  “那散人呢?”他哑声问道。

  侍卫忙道“白日里喝了不少酒, 这会儿已经清醒了。”

  楚墨再未多言, 径自走向后院一处别院,还没走进便闻到阵阵酒香。

  种蛊的散人无名无姓, 只对人说他叫酒癫, 一生独爱酒与蛊。

  当初,酒癫用血丝蛊救了姜蓉蓉,领了几箱珠宝便离开了。侍卫却怎么也没想到, 在他离开的第二日,在书房一整日一言不发的楚墨, 会驾马骑行了一日一夜, 将酒癫又接了回来,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之后楚墨便将他放在偏院以上宾之礼相待。

  楚墨抬手制止了侍卫, 只身走进别院。

  酒癫坐在屋中, 看见他来, 不过轻飘飘扫来一眼。

  “你之前所说的, 我应下你。”楚墨垂眸,开门见山道。

  酒癫一愣,看向他“你可知要付出什么?”

  楚墨笑“不过是成一个药人而已。”

  血丝蛊,酒癫用他亲手以少量毒饲养的蟾蜍养了十年,才养了一只。

  可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以人身饲蛊。

  血丝蛊以百毒为食,只需将血丝蛊种在身体内,日日食剧毒,日日催毒药发作以滋养血丝蛊。

  只需七七四十九日,血丝蛊便能养成。

  “可不止成为一个药人,”酒癫看着他,“王爷,丑话我说在前头,血丝蛊娇惯,一旦入肉察觉到你身体在抵制便会即刻反噬。你一朝饲蛊,此生便再离不开蛊药,一日不吃,便有如百爪挠心,会生生痛死,甚至有损阳寿。若是哪日毒药毒发时伤到肺腑,便是失明、失聪甚至残废亦不是不可能,中间再痛苦也绝不能半途而废。”

  楚墨垂眸“我知道。”

  可是他没有办法了。

  他不能看着姜斐死,那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他一生利用过那么多人、耍过那么多心机,这一次,是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酒癫看着他,最终摇摇头叹息一声“你既然决定了,那我便答应你,你今夜再回去好生想清楚,明日一早若还愿意,我便给你种下血丝蛊,前七日不用服毒饲蛊,等七日后血丝蛊适应了你的躯体后,才能继续。放心,这几日不会太痛苦。”

  楚墨颔首“多谢散人。”

  话落,转身离去。

  回到卧房时,姜斐仍背对着他,雪白的发散落身后,在昏黄的灯光下分外刺眼。

  楚墨没作声,良久轻轻上榻,温柔地从身后抱着她的腰身,肢体蜷缩着,将她裹在自己的怀中,贪恋的汲取着她身上的香气。

  “斐斐……”他像沙漠里渴了许久的人得到了一丝甘霖,低吟着她的名字。

  姜斐听着他纷乱的好感度,微微挑眉,垂眸看了眼环住自己腰身的大手,而后挣扎了下,坐起身谨慎地看着楚墨。

  白发如上好的白色绸缎,徐徐滑开。

  楚墨看了眼空荡荡的怀抱,也随之坐起身,迎着她的目光“我知道,你对我仍有排斥。”

  姜斐一愣。

  “七日,”楚墨笑了笑,“给我七日时间,之后,我便给你数月自由。”

  姜斐眉心轻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墨上前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温暖着她冰凉的指尖“我只要七日,可好?”

  姜斐最终答应了下来。

  楚墨很高兴,这一夜,他拥着她,睡了这段时日最好的一觉。

  第二日,姜斐起榻时,楚墨并不在身边,她也未曾多问,洗漱后便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发。

  不知多久,她本拿着木梳的手被一只大手接了过去。

  姜斐转头,楚墨正站在她身后,一下下地为她梳着发。

  比起昨夜,他的脸色很是苍白。

  “今日不出门,便为你梳个简单的发髻。”楚墨轻道。

  “嗯。”姜斐随意应了声,看着楚墨熟练地绾起发丝,拿起珠钗固定,而后又道,“走吧。”

  “嗯?”姜斐不解,“去哪儿?”

  “膳房。”

  姜斐愣,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你这里我还要亲自做膳?”

  楚墨怔了片刻,旋即笑出了声“我做给你吃。”

  膳房的东西早已备好,姜斐扫了一眼,眉眼有几分诧异,竟真的都是她爱吃的。

  楚墨忙碌时有条不紊,姜斐在一旁偶尔打打下手。

  只在饭菜做好时,楚墨夹起一筷递到她唇边。

  姜斐愣了愣。

  楚墨道“尝一尝味道如何?”

  那副模样,和当初姜斐喂他饭菜时,一模一样。

  姜斐迟疑了下,吃了一口,不得不说,楚墨做的饭菜有几分味道。

  第二日,他们依旧没有出府。

  楚墨派人将姜斐接到了书房中。

  ——这书房,和姜斐在公主府的书房,一模一样,便是书案旁的软榻都分毫不差。

  楚墨没有忙,他只是拿着一本兵法古籍随意翻看着,姜斐乐得自在,在软榻上看着话本。

  只是看到一半,唇被一块香甜的糕点轻触着,她转头,正看见楚墨含笑的眼。

  姜斐了然,敢情楚墨是要和她温习以往的夫妻日常呢。

  第三日,楚墨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去半身血一般,脸色死白。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血丝蛊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并不断蚕食着他的血肉。如骨头与血肉活生生分离开来一般。

  这一天,楚墨在房中,安静地替姜斐描眉,轻柔地、细致地描着,一笔一笔,很是认真。

  后来,舞剑、抚琴、放焰火……

  他陪她做了个遍。

  就像这座都城里万万千千的寻常夫妻一般。

  直到最后一日,这日一早,姜斐起床便看见一众侍女手中拿着珠钗华服等在门口“这是……”

  “王爷说,要咱们今日给王妃好生打扮。”一侍女道。

  姜斐还要再追问,楚墨从别院的方向走来,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像一夜之间虚弱了不少“怎么了?”他哑声问。

  “我为何要这番打扮?”姜斐看向他。

  楚墨扫了眼侍女手中的名贵物件“这些是给王妃准备的。”

  “斐斐,你现在是我的王妃。”

  姜斐一滞,最终任由侍女梳了发髻,换了华服。

  再出来时方才发现,楚墨也已换上了和自己身上这件华服相称的袍服,见到她后,他愣了愣,而后上前,牵着她的手走出门去。

  他们去了大魏的皇宫,迎了文武百官的跪拜。

  这一天,楚墨牵着她的手未曾松开过。

  当晚,他们回到府中,楚墨便抱着姜斐,轻轻摇晃着,直到怀中的女人睡着,他才垂眸看着她“你会没事的,斐斐……”

  “你的毒是我种下的,我便定能解得了。”

  “往后,斐斐,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我们都不会分开了。”

  “陆执会保护你,整个王府也都会护你安生。”

  “斐斐……”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近喑哑。

  七日到了,可他却依旧想将这一晚留的长一点,再长一点……

  从夜晚,到黎明。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房中时,楚墨的身体陡然颤抖了下。

  血丝蛊要发作了。

  他轻柔地将怀中的姜斐放在床上,认真望着她的眉眼,而后轻轻俯身在她的白发间落下一个吻,而后是眼睑、鼻尖,直到微凉的唇。

  一滴泪落在她的脸颊。

  楚墨直起身,轻触了下眼下,看着指尖上的泪水,自嘲一笑。

  他从未想到,他这种虚伪冷血之人,也会落泪。

  下瞬胸腹一阵剧痛,楚墨低咳一声,一缕血线沿着唇角流了下来。

  楚墨飞快转身,去往别院。

  床榻上,姜斐徐徐睁开眼,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抚向他落在自己脸颊上的那滴泪。

  楚墨的好感度,在落下这滴泪的瞬间,升到了99

  只差最后一点了。

  与此同时,别院一处暗室。

  酒癫难得没有饮酒,神色严肃地看着短短七日便被血丝蛊折磨的近乎干枯的楚墨,拿出一个银红色瓷瓶“此毒名叫‘牵引’,比起寒花毒来,此毒毒性阴烈多了,是饲养血丝蛊最好的毒物,只是极为伤人……”

  “无妨。”楚墨打断了他,看着那瓷瓶,将其接了过来,仰头吃下。

  酒癫轻叹一声,仔细打量着他此刻的反应。

  吃下“牵引”的瞬间,楚墨只感觉体内的血丝蛊顷刻间便诡异地安静下来,肺腑逐渐升起一股温热。

  可那温热并未停下,反而逐渐变得炽热,疯狂灼烧着五脏六腑。

  楚墨双手紧攥着,想要克制那股剧痛,然而却只如杯水车薪。

  那痛如狂风骤雨,顷刻间便席卷全身,肢体都随之颤抖着,浑身立刻痛出一层冷汗,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像被人拿着薄刃一点点的削下来般。

  便是指尖,都如同有人拿着竹签刺入十指的指甲中,在血肉里疯狂搅弄。

  楚墨猛地倒地,却只能僵着身子抽搐着,忍受着那痛十倍百倍地席卷而来……

  酒癫望着他“每日子时,血丝蛊会解毒,王爷将得两个时辰的安稳。”

  “王爷,还有四十八日。”

  还会痛四十八日。

  ……

  大燕,京城。

  国师府别院。

  李端将制好的解药放入木盒中,看了眼一旁姜斐留下的书信,没忍住轻叹一声。

  这书信上试的最后一味毒,算是起了大用了。

  那日在城门口,国师几乎筋脉寸断而亡,但幸而被接回的早,在麒麟蛊的帮助下,身子逐渐恢复生机。

  只是……这些日子,莫说出城,便是府邸大门,国师都鲜少出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

  李端道“徒弟,去前院走一遭,便说让麒麟蛊暂且休眠的解药炼出来了。”

  身后一片沉寂。

  李端疑惑,转过头去,看清来人后他心中一震“国师?”

  如今的裴卿虽仍一袭白衣,却身形虚弱憔悴,脸色苍白,闻言也不过轻轻颔首“方才先生说,解药有了?”

  李端将木盒递给他“解药便在此盒中,不过只可三个月用一次,否则麒麟蛊若习惯此药性,恐怕再无法炼出来了……”

  裴卿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二十枚解药。

  “解药可抵二十日。”李端解释。

  裴卿轻轻抚摸着解药“若都吃下,能抵多少日?”

  李端愣“国师?”

  “多少日?”

  “十余日,越往后药性便会越不起作用……”

  “嗯。”裴卿低应一声,“多谢先生。”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

  直到回到客房,裴卿将解药放在桌上,轻轻抚摸着桌上的红纱和珠钗,良久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嘶哑。

  姜斐明明在国师府住了这么久,可府中却未留下她的任何痕迹。

  有的,不过是他送与她的那些姜蓉蓉喜爱的东西。

  只有手中的红纱与珠钗,是宫宴那日,她落在殿中的。

  他捡了回来。

  唯一的念想。

  然而如今……他有点熬不下去了。

  裴卿徐徐吐出一口气,张开另一只手。

  赫然是一张崭新的人皮/面具。

  他方才从李端那里拿出来的。

  ……

  自那次七日之约后,楚墨果真再未露面。

  姜斐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她虽然察觉不到任何寒花毒带来的疼痛,但是这具身体却还是在逐渐凋零。

  楚墨的消失,定然和血丝蛊有关。

  不过她也乐得自在,刚巧可以见识下大魏的风土人情。

  然而每次出门总有侍卫跟在后面,时日一长也觉得分外没趣,索性让人送来了好些话本,窝在房中看着。

  这日,已是楚墨消失的四十余日,姜斐算算日子,距离寒花毒毒发不过五日,楚墨应该快出现了。

  刚这般想着,她便听见门外侍女恭敬道“参见王爷。”

  姜斐眉梢微扬,转眸朝门口看去。

  房门被人徐徐推开,楚墨穿着一袭曙色衣袍站在门口处,身姿颀长,脸颊苍白瘦削,正定定望着她,那双眉眼少了许多漆黑阴鸷,反而带着一股克制的激动。

  姜斐看了眼他的头顶,复又将目光放在他的眉眼上,眉眼微眯。

  “斐斐。”楚墨走上前来,嗓音微哑,脚步有些仓皇。

  姜斐只看着他不说话。

  楚墨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间,手指轻颤,良久走到她面前,轻抚着她的眉眼,声音越发沙哑“斐斐。”

  姜斐抿了抿唇,依旧不语。

  楚墨的神色僵滞,腰身逐渐弯了下来,声如呢喃“斐斐,你理理我。”

  “我很想你。”

  姜斐的眼眶倏地红了,直直望着他,下瞬陡然上前拥住了他。

  楚墨身躯一滞,很快越发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不知多久,姜斐作声,声音沉闷闷的“这段时日,你将我一人丢在这里了。”

  楚墨喉咙一紧“对不起。”

  “她们什么都不让我做,”姜斐瘪瘪嘴,“我自己很无聊。”

  “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真的?”姜斐从他怀中直起身,“我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楚墨看着她“我带你出去可好?”

  姜斐用力点点头。

  大魏的都城,秋风阵阵。

  两旁的街贩吆喝着很是热闹,官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姜斐披着红纱遮住白发,不断环视着四周的风景,楚墨始终看着她,似要将她印在脑子里一般。

  一旁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啼声。

  姜斐转头看去,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站在棵老槐树下抹着眼泪。

  而老槐树上的枝丫上,挂住了一枚纸鸢。

  姜斐忍不住看向楚墨。

  楚墨望着纸鸢的目光有些恍惚,却很快回神,迎上她的视线微微笑了笑“好。”

  说完,他已飞身跃上槐树,再下来时,手中拿着纸鸢。

  孩童破涕为笑,拿着纸鸢跑开了。

  姜斐看着孩童的背影,突然伸手抓住楚墨的手“我们也去放纸鸢吧。”

  楚墨手指轻颤了下,望着她晶亮的眸,轻点头“好。”

  纸鸢是随意在一家铺子买的,地点是在不远处的一处广地,远处三两孩童也在笑闹着。

  姜斐刚要放纸鸢,反被楚墨拿了过去“你身子不好,我来。”

  姜斐看向他,点点头同意了下来。

  不过片刻,楚墨便将纸鸢放了起来,燕尾状的风筝随风飞着。

  姜斐神色恍惚了下“终于成功了。”

  楚墨愣了愣,抓着丝线的手一抖,空中的纸鸢也摇晃了下。

  良久,他呢喃“是啊。”

  终于成功了。

  姜斐转头看向楚墨,他依旧怔怔看着头顶的纸鸢,双眸空寂,一身红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却带着一股清冷禁欲。

  她朝一旁看了眼,而后捡起地上早已干枯的柳枝“楚墨!”

  楚墨侧首,下瞬只觉眼前红影一闪,姜斐拿着柳枝便朝他袭来。

  他侧身习惯地朝一旁避开,伸手已经抓住了柳枝,而后愣住。

  姜斐低哼一声“今日若柳枝换成马鞭,我定不会轻易被你抓住的。”

  楚墨仍看着手中攥住的柳枝,拳不受克制地轻颤着“我教你。”

  “嗯?”

  楚墨看了眼纸鸢,徐徐松开丝线,任由它随风飞走。

  他看向姜斐,又道“我教你。”

  说着,他将柳枝还给姜斐,身形如练到她身后,轻轻抓着她的手,一招一式,教得格外认真。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

  姜斐和楚墨在房中用的晚膳,饭菜很丰盛。

  楚墨自己几乎没怎么吃,只一次次地为姜斐夹菜,均是她爱吃的菜色。

  晚膳后,楚墨未曾离去。

  姜斐坐在大开的阑窗后,看着头顶的星空,如同下瞬就要随风飞走一般。

  楚墨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心中一慌,突然道“斐斐。”

  姜斐不解转头。

  楚墨没有说话,只轻轻走上前去,将她拥入怀中。

  二人沉默着,一同赏着夜色。

  “叩叩”门外两声敲门声。

  楚墨身躯一僵。

  姜斐从他怀中站起身打开门。

  门外是楚墨的暗卫“王妃,王爷让您明晚去别院一趟。”

  姜斐平静颔首“好,告诉你们王爷,我知道了。”

  房中,男人目光大震,指尖冰凉,他紧攥着拳,看向已经关门折返的姜斐。

  她也在看着他“裴卿,演够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