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入宫顶替贵妃姐姐的沉默棋子(武侠+东厂)……
作者:一棵番茄树      更新:2023-04-27 21:44      字数:11766
  苏显荣老奸巨猾。

  虽然从未看得起这对柔弱母女,不担心她们翻出什么风浪,但他仍旧选择将两人分开。

  容愫被单独留在院子里,苏子墨则立刻被带去了另一所偏僻、空置的别院,派人严加看管。

  母女俩过了18年苦日子,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也都给她们使了不少脸色。

  毕竟容愫不是官家贵女,甚至不是商户千金,她出身乡野、粗鄙不堪,丫鬟们自觉比她身份高。

  苏子墨过去的18年里,被母亲保护得很好,每周总能沾点荤腥,也从没缺过吃喝。

  但荣华富贵什么的,她却也从没沾过。

  被带到别院后,苏显荣给她安排了4个丫鬟。

  个个穿着体面,戴着珠翠,举止得体,比她这个主子还像主子。

  丫鬟们态度倒是不错,甚至想帮她敷面、搓背,苏子墨都拒绝了。

  她不习惯别人靠近自己。

  坐在宽敞的房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以及那张熟悉了18年的脸,苏子墨有些怔怔。

  被带走前,母亲的那个眼神似乎再度浮现在眼前。

  面容染上沧桑的美妇人眼含热泪,对着她摇头,拼命摇头。

  从来温柔强大的母亲,居然也会有那样一面。

  最后,苏子墨记得,母亲的口型,说了“面具”两字。

  她知道,母亲在提醒她,一定要藏住容貌。

  可她并未继承巫女的体质,也没有草药与蛊虫,这面具,终究只能再维持8天。

  后知后觉地,少女心底染上几丝惶恐。

  人皮面具可以遮挡容貌,但她那对极漂亮的眸子,却无法遮掩。

  此刻,眸底点点惊惶,让人不自觉地心怜。

  苏子墨又想起上月,树下对她浅笑的温润少年。

  她的心下意识安定下来。

  慢慢地调整着脸上的面具,将母亲匆忙间为她戴上的面具,整理得服帖。

  心底的慌乱,似乎也随着细致的动作,慢慢消失。

  只要完成父亲的任务,只要呆满一年,她就可以成功出宫。

  就可以、就可以带着母亲,嫁给她的心上人。

  将将18岁的少女,养在深闺、被母亲保护得天真无邪的少女,

  她不知道,那所谓父亲的承诺,不过一纸空谈罢了。

  她这枚棋子,事成之后,便会被成功销毁,掩埋秘密。

  倘若事情败露,也不过是帝王一怒下的牺牲品。

  又哪里能与心中的少年,双宿双飞呢。

  苏子墨即将进宫这件事,被苏显荣隐瞒得极好,偌大的后院,竟无人知晓。

  归根结底,无论平时妾室们如何争斗,一旦苏显荣出马,她们那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甚至平时的争斗,也不过是他纵容的结果。

  适当的竞争,可以为他选出更优秀的庶子庶女,也让她们,对他这位父亲,更为敬畏。

  苏子墨身边的四个丫鬟,也都是苏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养得最精细不过,和苏轻袖情谊极深。

  也只有她们,才能守住秘密。

  为免夜长梦多,翌日清晨,苏显荣便安排了贴身侍卫,悄然将苏子墨藏在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内,送出了府。

  很快,这架没有苏府标志的马车便到达皇宫附近的小巷。

  东厂的人出现,沉默有序,与苏府交接,将苏子墨带上了出宫采买的马车,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待到黄昏时,苏子墨便成功进宫了。

  苏子墨在苏府别院长大,从未出过门,这甚至也是她第一次坐马车。

  或许是紧张,或许是不适,等到达承乾宫时,她的腿都软了。

  穿着精致的丫鬟们站在一旁,面上含着浅笑,眼神却很冷。

  没有人来扶她。

  苏子墨便慢吞吞地蹲在地上,片刻,稍微有些力气、头脑清醒,这才站起身。

  这才有一个穿着绿衫的丫鬟靠近,笑吟吟道:“这便是苏姑娘吧,我是娘娘的大丫鬟玉琴,咱们娘娘一直盼着您呢。”

  她似乎也没打算和苏子墨寒暄,便自顾自地转身带路,朝着主殿走去。

  承乾宫是贵妃的住处,别说苏府小院,整个苏府都没法比。

  苏子墨也是这时,才看清皇宫之大,以及森幽。

  在这陌生的人,陌生的建筑前,

  小少女不免有些惶惶,便下意识垂眸,越发封闭起来。

  玉琴察觉她的小动作,笑意愈发深邃。

  怕么?怕就对了。

  两人来到主殿。

  玉琴进去禀告后,内殿传来懒洋洋的嗓音。

  “唤她进来。”

  玉琴走出,苏子墨便被带了进去。

  这皇宫,一言一行皆是规矩。

  一个简单的事情,都得等。等着别人吩咐,等着自己被吩咐。

  苏子墨垂眸,沉默地走进宫殿。

  殿内,高位之上,苏轻袖随意地摇着扇子,丫鬟正在给她捶腿。

  此刻接近黄昏,光线昏暗,她便随意地招了招手,像唤着小动物似的:“靠近点,我瞧瞧。”

  苏子墨靠近。

  打量着少女那不合身的华服,以及局促小心,苏轻袖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我那母亲,还真是选了个好人选呐。”

  贵妃轻挑起少女脸颊,目光宛若锋芒,在这庶妹的脸上打量着。

  片刻,她的手拂过少女,轻叹道:“妹妹,你怎的这般素净?一点也不像我苏家的人。”

  “可有心上人?”

  似乎想到什么,收回手后,苏轻袖饶有兴致。

  苏子墨沉默点头。

  苏轻袖来了兴趣,她正想询问,想起什么,又意兴澜珊,随口道:“也罢。”

  看向玉琴,她厉声道:“你们几个贱蹄子,可要把我妹妹伺候好点,别忘了,她也姓苏!”

  玉琴熟练地跪下:“娘娘,玉琴知晓。”

  苏轻袖又摸了把苏子墨的手:“妹妹,等姐姐回宫后传你几招,保你那心上人对你念念不忘。”

  这一招可谓是恩威并施,还打了亲情牌。

  换一个人来,说不定为了所谓的权势,也就被迷了眼。

  但苏子墨只觉得她们好吵。

  就像在演戏似的。

  她沉默,苏轻袖却更满意了。

  有时候啊,笨一点,比那心眼太多的,可更容易拿捏。

  这一年,她要的,便是不起变故。

  “苏子墨,苏子墨,”苏轻袖喃喃,“沉默是金,你便很好。”

  苏子墨被带到了侧殿。

  等明早苏轻袖离开,她便正式入住主殿,成为“苏贵妃”。

  一整晚,苏子墨都睡得不大安稳。

  不仅因为床太软,这一整晚,外面也没消停下来过。

  侧殿的隔音不比主殿,几个大丫鬟来来回回地跑,隐约间,也有声音传来。

  苏子墨的听力异于常人,也听见了几句。

  “娘娘明早的御寒物得再加点!”

  “皇后那边注意着点,仔细排查宫殿附近的人”

  “没事,谢督主安排了人,早就仔细检查过了”

  “哎哟,今天督主大人有事没来,娘娘生气,你们记得千万别提谢督主的名儿!”

  谢督主。

  一个陌生的名字。

  苏子墨长于深宅,她对京城所谓的厂花之名,皆是一无所知。

  想着想着,她便也慢慢睡去。

  但几乎才闭眼没多久,她就被人叫醒了。

  是另一个大丫鬟玉棋。

  比起云琴,她的气质更加温婉,哪怕做出扰人清梦的事儿,面上依旧温和:“姑娘,你该去主殿了。”

  苏子墨便知道,她该去当那贵妃娘娘了。

  无妨。

  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睡觉罢了。

  苏子墨便这么安稳地度过了3天。

  也不知道苏贵妃究竟是怎么做的,总之,她确实只需要呆在宫殿里,当一个棋子就好。

  宫内没人来找她,反倒是四个大丫鬟天天跑来跑去的,似乎忙得很。

  玉棋和她关系更亲近。

  她经常会来聊天,询问她一些年幼时的旧事,言谈间,似乎对宫外很是向往。

  苏子墨也逐渐卸下心防。

  只是她从小在院子里长大,确实也不了解宫外的事。

  玉棋得知后,先是惊讶,随即便是怜惜。

  得知她没读过书,不懂琴棋书画后,玉棋甚至还会抽时间,来教她学习。

  玉棋认为她会无聊,苏子墨却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如果母亲也进宫,那便更好不过了。

  但玉棋让她学习,她也不会拒绝。

  她似乎很有天赋,玉棋称赞连连,慢慢的,苏子墨也琢磨出了趣味,就这么继续了下来。

  等学会写字后,她便给母亲写信。

  学会写诗、作画后,与那少年便也更有共同话题。

  而这几天,苏子墨对宫内也逐渐更了解了几分。

  比如皇帝和皇后面和心不和,皇后一直在避孕;比如有小宫女和贵妃模样有几分相似,酒后爬上了龙床,被谢督主的人处理了。

  苏子墨便也了解到了那谢督主。

  谢督主本名谢司逾,乃东厂督主,是御前的大红人。

  秉笔批红、监督百官,代理朝政,权势极盛。

  就连与之同时建立的西厂,如今也不得不收敛几分,避其锋芒。

  谈及此事时,玉棋语气中满是赞叹。

  苏子墨简单地发散了一下思维。

  如果那人权势真的如此之盛,恐怕也没人敢说他的坏话吧。

  事实的确如此。

  也就贵妃身边的丫鬟,还能淡定地议论谢司逾了。换做别人,连谈论的资格都不敢奢求。

  听闻谢督主与贵妃娘娘的关系也是极好,两人之间,更像互帮互助的好友。

  贵妃娘娘在圣上面前吹吹枕边风,帮助谢督主拿下进入东厂的资格,而之后,便是谢督主凭着手腕,一步步爬到提督之位,获得圣上信任。

  握得权势后,督主便回报了贵妃娘娘这知遇之恩。

  这次她入宫,便是谢督主在背后使的力。

  这些都是玉棋说的。

  苏子墨听着,觉得这样的关系还挺好。虽然她长在苏府,却完全不懂内斗与权谋,更深层次的利益关系,权衡博弈,此刻的小姑娘也想不明白。

  玉棋最后说道:“苏姑娘,如果你遇到了难事,若我们不在,你可以去找谢督主,报上娘娘的名号即可。”

  “除此以外,能别看见他,其实是最好的。”

  末了,叹息一般,玉棋极其小声地说道。

  那样的容貌与权势。

  那样极端、绝艳、位于旋涡中心的一个人。

  这辈子,能不看见,当然是最好的。

  一语成谶。

  当天下午,苏子墨就见到了那传闻中的督主大人。

  她尚在练字,殿门便被推开。

  推门的人恭敬地站在门口,片刻,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苏子墨手中握着毛笔,才抬头,便看见了一道逆着光走来的高大身影。

  男人穿着银底蓝纹的蟒服,长发束于黑色乌纱帽之内,腰间的绣春刀格外显眼。

  背对着光,苏子墨看不清男人的脸,但莫名的,她身上冒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感知。

  男人泰然自若地坐在她的对面。

  窗棂洒入光芒,他的侧脸,便被照了出来。

  那一刹那,苏子墨握紧了手中的毛笔。

  昳丽。

  这是对他容貌的唯一形容。

  男人肤色极白,在阳光下,格外清透,带着几丝苍白。

  他的五官极其出色,挺拔的鼻梁下,淡色薄唇带着点漫不经心。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眸子。

  眼尾轻扬,浓密的睫毛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宛若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桃花眸似有深色眼线一般,极其昳丽。可他轻轻注视前方,却又带着一种漠视,仿佛什么都没放在眼底。

  单看容貌,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女性。

  但搭配那身气度,却完全让人忽视他的容貌。

  阴柔、狠厉。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融合。

  苏子墨的脑海里,下意识浮出一个名字。

  东厂督主。

  男人唇角轻扬,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苏子墨甚至觉得毛笔都握不稳了。

  长在深宅的小姑娘,不懂人情世故、反应迟缓,对于危险的感知,却极其敏锐。

  尤其是在一个气势如此强盛的男人面前。

  她垂下眸子,不说话。

  谢司逾面色不变,目光淡淡,注视着面前穿着素净的纤细少女。

  片刻,见少女身子轻轻颤抖,他站起身。

  一言未发,朝外走去。

  和来时一样,毫无预兆。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苏子墨这才大着胆子抬头。

  谁知她才看去,站在宫殿门口的男人,却蓦的转过了身。

  黑沉沉的。

  她看不清他的眸子。

  但那仿若被野兽盯上般的感觉,还是让苏子墨的身子一颤。

  “砰——”

  殿门被关上。

  苏子墨的身子仿佛脱力一般,蓦的放松下来。

  似乎担心男人又突然出现,她一动不动,维持着原状。

  直到片刻。

  她才活动了一下手腕,毛笔蓦的掉落,在宣纸上洒下浓密黑点。

  她的掌心,满是汗水。

  殿外。

  谢司逾大步离开。

  走了几步,心腹忍不住道:“督主,那枚棋子?”

  他们都知道,这替代了贵妃娘娘的庶女,只会是一枚棋子,一枚注定死亡的棋子。

  如果她聪明点,安安稳稳,便能安稳地享受一年富贵。若不听话那便再找一枚听话的棋子便是。

  谢司逾声线冷淡。

  “不必再换。”

  乖得像鹌鹑似的。

  哪里有比她更合格的棋子。

  心腹毫无质疑,转而汇报道:“督主,西厂那边,近来和武林有些联系。”

  男人眸底浮出冷意,昳丽的眸子璨若冰山,淡声道:

  “继续盯着。”

  “贵妃那边,增加人手,以防生变。”

  苏子墨见过谢司逾这件事,玉棋很快便知晓。

  回来的时候,看见冷汗淋淋的小姑娘,她叹息一声。

  并不多言,而是绞了手帕,细细地为她擦拭起来。

  除了娘亲,这是第二个为她擦拭身子的人。

  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前些天有了感情,苏子墨并未排斥玉棋的举动。

  但她并未察觉。

  擦拭过脸颊时,玉棋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身子清爽后,苏子墨一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大安稳,梦中,浮浮沉沉地出现了不少人影。

  有泪流的娘亲,大笑着的父亲,轻佻柔媚的贵妃,小心谨慎的玉棋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双眼上。

  眼尾上扬。

  眸光璨若冰山,万物皆不入眼。

  却那般盯着她。

  宛若鹰隼。

  苏子墨蓦的惊醒。

  看着床侧的身影,她愣了一瞬。

  “玉棋?”

  女子笑容温和,自然地俯身,面上带着些忧虑。

  “苏姑娘,你是不是吓到了?方才,我听见你在梦中呼喊。”

  苏子墨顿了顿。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事。”

  玉棋便坐到她的床畔,为她掖好被子,轻拍着哄道。

  “睡吧,苏姑娘,我在这儿呢。”

  但苏子墨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睁着眼,怔怔间,突然发现了什么。

  玉棋,和娘亲的气息有些像。

  或许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对玉棋格外不设防了。

  宫里有玉棋,真好。

  苏府。

  女儿离开后,容愫的日子便像丢了魂。

  在16岁之前,容愫长于苗疆,是自由自在的小少女,一手巫术足以自保,也拥有情投意合的情郎。

  16岁后,她的人生,便被拘在这小小一方院子。

  好在女儿来了,她是上天赐予的珍宝。

  有女儿在,哪怕这只是小小的院子,却也开出了花儿。

  繁花四季。

  可女儿离开,院子凋零,铺满了苏显荣送来的珠宝,冰冷无情。

  容愫的人生也失去了意义。

  前三天。

  容愫看着窗外,倚着女儿的窗台,安静度过。

  女儿幼时的一幕幕,自眼前划过。

  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喊出第一声“娘亲”最后,定格在月夜下,那张灼灼的面容上。

  没有她的血,女儿的面具,只能维持四日了。

  第四天。

  容愫开始拿出小刀,想要放血,用自己浑身的本事和鲜血,制作出一颗毒药。

  苏显荣。

  抢走她的女儿,她要他死!

  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腕流下,逐渐覆盖碗底。

  想到苏显荣会有的惨状,容愫心中便是一阵痛快。

  可与此同时,她却也觉得深深的悲哀。

  苏显荣死了,可女儿呢?依旧在深宫,依旧前途未卜。

  可娘亲没本事啊。

  娘亲做不到多的了

  娘亲救不了你。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啼鸣。

  很普通,但那特殊的韵律,却让容愫猛地回神!

  ——是苗疆特有的传讯方式!

  一只灰色的小雀停在了窗棂。

  容愫的眼底蓦的绽放出光芒,她顾不得手腕的伤口,小心凑近灰雀,动作轻柔而快速地取下了它足上的竹筒。

  灰雀“啾啾”两声,也不离开,就乖乖地飞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上。

  容愫欣喜到几近疯狂。

  她拿出那张纸,点亮烛火,小心地将纸放在烛火上方,炙烤着。

  这是苗疆特有的传讯方式。

  取下香橼汁水,用干净的毛笔蘸取,绘在纸上,便可隐匿字迹。再经过高温炙烤,即可显现。

  容愫的手颤抖着,却依旧小心,避免纸条被烧着。

  很快,字迹浮现。

  容愫迫不及待、一目十行地先扫一遍,随即,她眼眸微睁,又细细的、自上而下地读了一遍。

  这封信是她昔日的情郎所写。

  情郎的意思很简单,想救她。

  他本身也只是苗疆寨子附近的普通村民,未来或许也会当个猎户。

  但爱人被抢走后,他便愤而投身武林,拜入门下,开始习武。

  容愫不知道这情郎武艺究竟如何。

  但她愿意信他。

  情郎说,他救了武林盟主一命,得到了对方一个许诺。

  他想来救她,问她,愿不愿意与他离开,一同前往江湖,自在生活。

  如果早18年,容愫也就答应了。

  可现在,她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女儿!

  这些年,容愫母女俩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的艺术了。

  她从未教过女儿识字。在命运已经注定的时候,懂得太多,反而是种痛苦,就像她,经历过16年的快乐,住在深宅,就是一种折磨。

  容愫是第一次当母亲,这是她走的弯路。

  她不该什么都不教女儿。

  撇开思绪,见屋内没有墨水,容愫便从白色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料。

  随后,她咬牙,将伤口挤开,用手指蘸着血液,开始在布料上写字。

  【云郎,我亦挂念你,只我有一女,如今只身在深宫】

  容愫的意思很简单,女儿不救出来,她也不走。

  她才懒得管情郎做不做得到!做不到的话,他也不配给她写信!

  容愫恨恨地想着,实际上,却将所有的希望,都投注在这一封信上。

  到目前为止,容愫都不知道,女儿是去当“贵妃”了。

  她只以为,女儿被送到苏家嫡女那,当了宫女。

  救一个宫女出宫,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信送出去后,这一夜,容愫始终未眠。

  哪怕只是听见一声鸟鸣,她都会起身,瞧瞧是不是那灰雀。

  另一边。

  京城的一家客栈二楼。

  灰雀飞入窗棂,停在了黑衣男人的手上。

  男人眉眼飞扬,笑容洒脱,他轻轻拍了拍灰雀,夸道:“乖宝,辛苦你了。”

  他的身侧,中年男人早就等不及了,催道:“羽公子,快瞧瞧信吧!”

  中年男人正是痴恋容愫的施云。

  他的经历确实如同信上所说的那般,或许真是感动上苍,他一个三流高手,也能侥幸救了武林盟主,获得这机会。

  而黑衣男人,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顶级高手,陆时羽。

  陆时羽从不与哪个门派、组织靠近,他为人洒脱不羁,朋友众多,却不偏不倚,属于江湖里的中立势力,各方都会拉拢。

  相传,他极其喜欢小动物,对男女从不怜惜,对那动物,却恨不得天天同住。

  施云性子憨直,人缘不错,也是偶然间与他结识。

  那灰雀,的确是苗疆特有。施云曾是山中猎户,也就救了一窝灰雀,回家细细养了起来。

  陆时羽手中的那只,便是施云养的灰雀的后代,自小亲人,极有灵性。

  也是用这灰雀,他喊动了陆时羽出马。

  陆时羽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云兄,可别吓到我的乖宝。”

  乖宝乖宝,他的乖宝可还在苏府呢!

  施云急得要命。

  见他这般,陆时羽便也发现,这施云,对年少的初恋还真是爱得深沉。

  江湖佩服讲义气的人,施云这般重感情,陆时羽也不免赞叹。

  于是他摘下竹筒,随手抛给施云。

  “瞧你急的。”

  施云迫不及待地拆下竹筒。

  但看见竹筒里拿出的白色绢布上的血字,他的身子蓦的一僵,随后,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眼看就要摔倒了!

  他倚靠着桌子,痛苦地皱眉,手里捏着那绢布,一脸悲戚。

  瞧那模样,分明是气急攻心了!

  陆时羽挑眉,随手将手里灰雀掉落的绒毛抛去。

  明明是轻飘飘的物件,出手的刹那,蓦的化作一道寒芒!

  羽毛点在施云肩头。

  不轻不重,汉子却蓦的弯腰,吐出一口黑血!

  片刻。

  施云行了一辑:“多谢羽公子之恩!”

  陆时羽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施云便拿起那血书,继续看了起来。

  他的眼神依旧悲伤。

  究竟何等境况,当年那自信烂漫的爱人,才会做出这般自残之举!

  待看到“云郎,我亦挂念你”几个字时,喜色却又浮现,悲喜之情,同时聚于一身。

  看完信件,施云看向陆时羽,欲言又止。

  陆时羽挑眉:“云兄有事不妨直说。”

  “能做到的,我陆时羽自然尽力,若不能,那也别无他法了。”

  施云便道:“羽公子,我那爱人已有一女,如今被她那无情生父送到宫中,名为陪伴嫡姐,实为伺候那贵妃娘娘”

  “愫娘愿与我离开,但她放心不下膝下独女。”

  施云眼巴巴地看着陆时羽,意思很明显。

  陆时羽垂眸,逗着手腕上的小灰雀,也不说话,那张不羁的脸上,笑意浅浅。

  施云突然福至心灵。

  “羽公子,您的额,乖宝,也需要个伴儿啊。鸟儿都是成双成对,我那,我那里还养了几只,乖得很”

  其实施云不是很擅长求人。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陆时羽瞥了他一眼,笑道:“云兄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至于你那继女”

  哪里是继女!

  他、他和愫娘还没成亲呢!

  施云闹了个大红脸。

  但听见陆时羽愿意一试,他还是郑重地再度行了一礼。

  “羽公子之恩,施云没齿难忘!”

  “日后如有需要之处,施云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陆时羽有些意兴澜珊。

  他施云还能做什么呢?灰雀一对足矣,他也不过养了一窝灰雀,又没养一只凤凰。

  别的动物没有,他暂时瞧不上,也用不到他。

  想起前些天听见的趣事,陆时羽问道:“武林盟主,可知晓你的初恋嫁入苏府一事?”

  施云下意识点头,便听那洒脱公子淡声叮嘱道:“如果想要你那女儿平安出来,就别把她入宫的事,告诉吴涯志。”

  施云有些莫名。

  却还是点头应下。

  只要能把愫娘和闺女救出来就行!

  这是苏子墨在宫内的第6天。

  再过一天,她面上的人皮面具,便会彻底失效。

  其实现在,照着镜子时,苏子墨自己都能察觉不妥。

  好在除了玉棋外,她鲜少与外人接触。

  而玉棋,也并未发现,只是叮嘱她,宫里有新的粉黛螺钿,需要化妆的时候,唤她便是。

  苏子墨哪里有装扮的心思。

  她巴不得没人发现自己。

  不过这些天,她也有了点别的发现。

  其实深宫内,和后宅之中,除了地方大点外,真没啥区别。

  宫内留下的宫女们都不爱搭理她,各自忙碌,苏子墨也鲜少得知外界的消息。

  好在过去的18年过得很快,想必宫内的这一年,也能很快熬过去了。

  但就在傍晚,天边浮现朵朵火烧云之时,苏子墨的殿门又被推开了。

  男人依旧穿着银底蓝纹蟒袍。

  只是比起上次的镇定沉着,这一次,他的衣衫明显有些凌乱。

  男人瞧了她一眼,摘下身上的黑色披风,沉步走了过来。

  中途,他自身上取下一条长鞭。

  黑色质地,看着沉甸甸的。

  苏子墨的身子抖了抖。

  鞭子。

  难道他要打她吗?

  听说东厂提督最是残暴不过,嘴再严的犯人,落到他的手上,都撑不过一时半刻

  苏子墨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这危急时刻,她的身子僵着,跑都跑不起来。

  被娘亲护着的小兔子,属实没有自保之力。

  到最后,苏子墨能做的,居然只是闭着眼。

  看不见,便不会怕。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闭上眼后,其他感官便更加敏锐。

  苏子墨听着脚步声,脑海里可以迅速刻画出对方的行动轨迹。

  快了。

  十尺…五尺…

  剩下三尺距离。

  男人停了下来。

  一道很淡的声音响起。

  “睁眼。”

  谢司逾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枚棋子。

  少女面容普通,纤细的身子轻轻颤抖,牙齿倒是生得极为整齐,咬着唇,那惊惧,扑面而来。

  怕他的人很多,怕得这么没出息的,倒还少见。

  想起面前这女子,见过自己一面后,便怕到失眠整晚,谢司逾也不想为难人。

  驯服猛虎,尚且有得胜的愉悦。

  欺负一只小兔子,实在有些没趣。

  谢司逾握着长鞭把手,淡声道:“睁眼。”

  少女那纤长的睫毛微颤,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甚至是先睁开一条缝,透过光线,察觉没有危险,才轻颤着,睁开全部。

  谢司逾将长鞭递过去,言简意赅。

  “抽。”

  苏子墨:“!”

  她惊得差点跳起来。

  对上少女难以置信的目光,谢司逾莫名觉得好笑。

  他唇角微挑,饶有趣味道:“怎么,你还想真抽?”

  宫殿的窗帘都拉了下来。

  但两人距离如此近,苏子墨可以清晰看清男人的面容。

  本就昳丽的容貌,因为这一笑,蓦的,蓬荜生辉。

  即便是笑着,男人那上扬的桃花眸,依旧格外沉静,瞳孔黑白分明,静静地注视着她,像看着一具没有感情的尸体。

  苏子墨蓦的惊醒。

  男人气势迫人,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过长鞭,然后——试探着挥了出去。

  长在后宅的小姑娘,力气小得很。

  这长鞭也不知道什么质地,沉得很,单单是拿稳,就已经足够费劲。

  因此,苏子墨第一下,居然没有挥动。

  她没觉得丢脸。

  但被男人看着,她有点害怕。

  怕完成得不好,被打。

  于是小姑娘咬牙,用尽全部力气,挥了出去。

  “唰——”

  响起破空声。

  万事开头难,苏子墨越来越顺手。

  这时,男人却淡声提醒道:“打在床榻上。”

  苏子墨愣了愣,依言照做。

  这次的声音,便沉闷了许多,像是、像是打在皮肉上一般。

  谢司逾寻了个位置坐下。

  听着声音,他的眉头总算松缓些许。

  这次是他考虑欠妥,忘记为她准备轻些的鞭子了。

  他用惯的,她自然拿不起。

  突然。

  殿外传来一阵安静而隐蔽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顿住。

  谢司逾武功高强,自然听得见。

  见苏子墨也愣神,明显听见了声音,他倒是挑了挑眉。

  苏子墨没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听力被发现了。

  只是在那道脚步声之后,突然,她的耳边又炸开了一道声音!

  “嗯求您”

  “轻些”

  声线清冷,却带着隐忍的自制,间或一些微喘。

  苏子墨吓得差点拿不稳鞭子。

  她蓦的抬头,便见刚才那冷淡强盛的督主大人,正面无表情地叫着。

  察觉她的目光,男人那冷淡的眸子,便轻飘飘地睨了过来。

  气势强盛,冰冷睥睨,似乎一眼足以杀人。

  苏子墨却松了口气。

  还好。

  还是原来的样子。

  再看手里的鞭子,苏子墨突然福至心灵,继续抽着被子。

  外面来的人,多半是为了监听。

  而督主大人,便是与自己做戏。

  至于为何这般做戏苏子墨不敢想。

  但谢司逾的声音不停,她便也不能停下。

  苏子墨的手又酸又疼,她从来没受过这折磨,却也只能闭眼咬牙。

  一旦坚持不下去,苏子墨就会悄悄看一眼男人,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到,她顿时又有劲儿了。

  谢司逾原谅了她的逾越。

  没想到这胆小的鹌鹑,居然也是他看走眼了。能与他直视那么多次,哪怕是西厂的人,都没那胆子。

  在这略微诡异的气氛下,一刻钟后,殿外总算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苏子墨松了口气。

  她不敢放下鞭子,便像磨洋工一般,悄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直到男人淡声道:“可以了。”

  她才如蒙大赦一般,一把甩下鞭子。

  谢司逾顿了顿,目光扫过气喘吁吁的少女,正要说什么。

  突然,他的目光顿住。

  普通的五官上,额头沁出汗水。少女似是累到了,便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她的动作不大斯文,却透着率性。

  但一擦过后,原本沁着汗水的额头,却突然浮起了一层皮。

  形容诡异。

  谢司逾审问过无数犯人,他一眼便看出异常。

  那张皮,分明是戴上去的。

  男人眸光微变。

  栖身上前,一把扼住少女脸颊,声线冷淡而趣味,宛若叹息。

  “谁的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

  两人距离如此近,男人容颜昳丽,嗓音也同样性感。

  这般轻叹,宛若爱人间的呢喃。

  苏子墨却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危险意味。

  小动物的直觉上来,她下意识想要挣开。

  谢司逾唇角微扬,不带感情。

  少女的挣扎,他甚至一手便可制住。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捏住人皮面具的边缘。

  “面具倒是精细。”

  “我瞧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男人笑意不见底,下一瞬,毫不留情地撕开面具。

  瞬间。

  那残破的面具下,一张绝色美人面,出现在眼前。

  少女吃痛,轻轻蹙起眉。

  谢司逾目光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