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苒这才想起，她并非独女，曾经也有过一个妹妹。

  8岁父母离婚，她跟着妈妈。这些年，距离远了，她也彻底把脑海里关于父亲、妹妹的记忆抹去。

  毕竟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现在的日子虽然清贫，但苏子苒可以感受到母亲对她毫无保留的爱。

  比起曾经一地鸡毛的家，现在这个温馨的小家，才配称得上“家”。

  私心来说，苏子苒并不喜欢那个妹妹。

  当年离婚，明明父亲的错误更大，妹妹却直接站到了父亲那边，这让心疼亲妈的苏子苒很是不忿。

  恐怕妹妹选择爸爸，就是因为爸爸比妈妈能赚钱吧！

  但她为什么不想想，妈妈赚的钱少，不就是因为一直在花时间带孩子吗？？

  3岁看小、7岁看老，即便妹妹当年才5岁，但那样嫌贫爱富、不分曲直的妹妹，她苏子苒不认。

  而拥有如此卑劣的品行，苏子苒也不觉得那个妹妹能过得多好。

  这样想来，今天那浑身贵气的女人，绝不可能是她的妹妹。

  而且记忆里的妹妹皮肤很黄，脸上总是脏兮兮的，像个小豆芽似的，不可能长得如此美貌。

  现在这个社会，同性之间以姐妹称呼也很正常，绝不可能那样凑巧。

  苏子苒放下莫名的顾虑，松了口气。

  或许看见屋内灯光，一声“吱呀”轻响，简陋的木门被推开。

  中年妇人头发花白了大半，穿着最普通的碎花衫，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姿色。

  “妈。”

  苏子苒回过神，抬起头，对女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韩素芝嗔怪道：“苒苒，你可别这么辛苦啦，瞧你累的，整整睡了四个小时！”

  她的山根很高，眉骨高耸，搭配那因脂肪流失、形状有些怪异的眼皮，倒显得有几分刻薄。但此刻面对自己的女儿，再刻薄的脸，也只剩一片温情。

  苏子苒很爱自己的妈妈。

  她端起五红汤，一口气喝光，韩素芝接过碗，动作自然地坐到她的床畔——房间不大，床和桌子挨得很近。

  苏子苒知道，她妈要和她叨叨家长里短了，她扶了扶额，不太想听。

  因此，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妈，你还记得妹妹吗？”

  韩素芝愣住。

  她的手里还捏着碗，坐姿很放松，但眉头却蓦的皱了起来，搭配那张脸，特别凶。

  “提那晦气玩意儿干嘛？”

  苏子苒并不意外母亲的态度。

  自从父母离婚后，母亲提起爸爸和妹妹，就总是这样的厌恶。苏子苒心疼她，也不觉得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她摇了摇头，缓慢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

  韩素芝轻蔑一笑：“一个穷鬼，带个扫把星，日子能过得有多好？恐怕在哪个山旮旯吃土呢！你想都不用想！”

  苏子苒看了眼亲妈，没说什么。

  其实她们的日子也过得挺不好的。

  妈妈在她初中时生了场大病，虽然现在病好了，但也要精心调养。苏子苒也就很少和她争执。

  韩素芝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叹息一声，放软声音，摸了摸她的头：“苒苒，你才是妈妈唯一的孩子。”

  “妈现在没别的心愿，就想看你成家，有个依靠”

  苏子苒一阵头大。

  她也懒得去想什么爸爸妹妹了，赶紧抱住亲妈胳膊撒娇。

  “妈，我都写书了诶！你女儿马上要当大作家啦！那以后还不是高富帅任我选嘛！”

  “好男人要抢，苒苒，你早点结婚生娃，妈帮你带”

  “哎呀，妈你怎么这样，我本来还想用稿费请你吃饭！”

  母女俩笑笑闹闹，狭窄的屋内格外温馨。

  精准锁定情敌后，云羁便开展了全方位（？）的调查。

  不仅查到陆森郁创办的森启科技，就连他大学四年的成绩都搞到了手。当然，看成绩单什么的，这就是自取其辱了。

  但有个好消息，陆森郁没钱。

  云·含着金汤勺·羁轻蔑一笑，随意扫过陆森郁给云氏科技发的邮件。

  言辞诚恳，但总有股傲气藏于其间。

  若换了别人，少不得夸几句“年轻人有志向会做人”。

  但——

  “这人不行。”

  云羁下了结论。

  一旁的云氏科技负责人抹了抹汗，陪笑道：“小云总，这人怎么了？我看过项目，写得还、还挺好的呀”

  云羁瞥了他一眼，随手点了点打印出来的邮件，语气笃定：“他人品差，不堪合作。”

  负责人无语。

  人品差算个屁啊！反正都有合同约束呢！这是潜力股、未来的摇钱树啊，你不懂别瞎说！

  实在不想放过赚钱的机会，毕竟这森启科技，可是他们开会讨论过的五星级潜力项目。

  负责人放低姿态：“小云总，不然您再考虑一下？公司不可能由一个人做决定，如果只有他人品差，团队优质，其实也不影响什么”

  云羁火了。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站直身子，吼道：“他抢人女朋友！”

  “这就是不要脸！没素质！”

  “和这种人合作，那就是也不要脸！”

  “啊？”

  负责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就这？就这？？

  宁是来搞笑的吗！

  云羁一锤定音：“听我的，赶紧拒绝。立刻，现在，马上。”

  他人就站在旁边，虎视眈眈，负责人都没法找外援，只好回了封拒绝的邮件。

  负责人的心在滴血。

  云氏确实不缺钱，但他云氏科技缺啊！想要从那么多子公司里脱颖而出，拿到母公司的扶持，每年的业绩很重要的好不好！

  云羁个败家玩意儿！

  活该你姐继承公司！

  不然药丸，云家要完，大家都要完！

  郭铭觉得，陆森郁不太对劲。

  他和陆森郁当了4年的上下铺，哪怕对方总是面无表情，看得多了，他也能猜出几分。

  比如现在，虽然对方坐在书桌前，唇角平平，戴着眼镜目光专注，但郭铭就是觉得，陆森郁心里不静。

  再加点论据的话，电脑前的文档已经很久没翻页了。

  啧。

  这家伙什么时候有这姿态？他甚至在竞选国奖的前一天都在熬夜写小程序！

  郭铭眼睛蓦的亮起。

  这代表什么？有瓜吃啊！

  他一骨碌爬起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凑到陆森郁身边，随口道：“老陆，我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

  陆森郁目光淡淡，专注地看着电脑，声线微凉。

  “郭铭，你可以不说话。”

  郭铭更来劲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说你小子有情况！”

  陆森郁以前哪里在乎这些？摆明儿了是心虚！

  想起什么，郭铭遗憾地叹气。

  “老陆，看来你真没那吃软饭的命啊诶，咱俩商量一下，你把富婆的联系方式给我呗？看看我有没有这个命？放心，哥们苟富贵绝对不相忘！”

  他说的是苏子墨。

  追了陆森郁一个月、开着超跑格外张扬的那个年轻富婆。

  郭铭就是开个玩笑。他知道自己兄弟多有才华，以后绝对不会缺钱。

  至于他郭铭想吃软饭嘿，谁还不能做梦呢！

  谁知话音落下，对方目光冰冷地瞥了他一眼。

  很冷，让人打寒战的那种。

  郭铭：“？”

  哈？？

  直到陆森郁去洗澡，他都没反应过来，这人哪里出了问题。

  但第二天，郭铭也没心思想这件事了。

  看着邮箱里的回信，郭铭急死了：“我靠！云氏科技怎么会拒绝咱们呢！”

  “不是业内第一吗？怎么那么没脑子，难道看不出咱们的潜力吗！”

  身为森启一员，郭铭全程参与创业，对项目非常有信心。

  他的自信感染了团队所有人，有人甚至开玩笑，云氏科技绝对会哭着求着来投资他们。

  结果倒好，被打脸了。

  虽然对方回信的语气很好，但——拒绝就是拒绝。

  这意味着，别说几千万的投资，几百万都不一定有。

  毕竟他们一直没有回复其他公司，聪明人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如果再去找对方合作，他们会变得格外被动，对方只会开出更严苛的条件。

  商场如战场。

  棋差一着，就是输。

  “可是怎么会呢？我们排查了几百遍，项目方案完美无缺！对方不会真是个瞎子吧！还是说傻x关系户？”

  郭铭在宿舍急得不停转圈，脸上一时懊恼，一时沮丧。

  说到底，前途最重要啊！事业都没有，搞什么爱情？

  “别转。”

  陆森郁眉目清冷，语气很淡。

  郭铭正打算发火，对方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投资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陆森郁当然有备用方案，他不傻，鸡蛋不会放在一只篮子里。

  只是比起云氏，其他公司到底是差了点。

  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

  陆森郁正打算和另一家公司预约，但下一秒，他却收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

  【陆先生，你该赔偿我的“手套”了；）】

  吃了陆森郁两口，苏子墨简直神清气爽。

  她的好心情延续了两天，甚至连苏显荣说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她都没生气。

  好像那甜甜蜜蜜的一家三口，都没那么讨人嫌了。

  苏显荣很满意女儿的识趣，但相亲这事儿到底还是没成。

  他那几个商业伙伴，本来都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事到临头，不是说儿子有女朋友了，就是说儿子出国读书了，甚至有个离谱的说儿子最近去寺庙了。

  啥意思？你儿子宁愿出家也不娶我女儿？那怎么不自行阉割呢！

  再怎么愤怒，总之一句话，都拒绝了。

  这简直是不给他面子！

  即便对方伏低做小、赔礼道歉，苏显荣还是黑了好久的脸。

  苏子墨乐得看热闹。

  这事儿谁干的？无非就是某只小学鸡罢了。

  估摸着时间，苏子墨又想吃那大补药了，就给陆森郁发了短信。

  对方毕竟是事业批，她也没想为难他，约会地点就定在了清大校园。

  赔偿很简单，陪她逛半天校园。

  下午2点，苏子墨准时出现在清大门口。

  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低调”两个字，这一次，是银蓝色超跑搭配蓝色猫猫头。

  哦，车是以相亲为名，从苏显荣同志那里要过来的。

  随手将钥匙抛给司机后，苏子墨走下了车。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门口的人不多，但也不少。看着豪车上走下的少女，不少人眼前一亮。

  少女扎着高高的丸子头，黑色长t恤恰好遮住了大腿根，来了个短裤失踪。

  在纯粹黑色的衬托下，每一寸肌肤，都显得愈发莹润。

  明明是很拽的打扮，但搭配那精致的小脸、圆圆的杏子眼，便显得毫无威慑力。

  加上那毛绒绒的白色猫猫头小挎包，只会让人觉得板着小脸的小姑娘奶呼呼的。

  似乎看见了什么，小姑娘的眼睛蓦的一亮。

  现在是绿灯，扫了眼两旁的车辆，她快速穿过马路，跑到了对面。

  众人随之看去，看见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再一看是熟悉的脸。

  哦，高岭之花。

  嗯？高岭之花？？

  看着猛地扑过去，抱住青年胳膊、姿态亲昵的小姑娘，吃瓜路人震惊。

  青年虽冷着脸后退，将小姑娘的胳膊扯下来，但莫名的，大家觉得吃了一嘴狗粮。

  那动作、那小心翼翼怎么看都不像是拒绝人啊！

  啧啧，看来这高岭之花快被摘下咯！

  看着和自己拉开距离的男人，苏子墨很不高兴。

  “我说，你食不食油饼？”

  她双手环胸，眉毛一挑，嘴角下撇，又恢复了几分苏家大小姐的骄纵。

  偏偏那丸子头太可爱了，她又穿着oversize的t恤，整个人便显得小小的。

  一点也不盛气凌人。

  陆森郁平静垂眸，看着远处的地面，仿佛上面有花儿似的。

  “逛校园，并不需要搂搂抱抱。”

  拿乔！

  苏子墨暗骂。

  “行吧。”

  她随口应和，转身朝着校门内走去。

  对方这般干脆，做好了和她拉扯准备的陆森郁倒是怔了怔。

  莫名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干嘛？走不动路，要我扶你？”

  几步远的地方，少女回眸，语气不耐烦。但或许是因为太阳刚好照在她的身上，陆森郁竟然觉得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亮晶晶的。

  就好像在期待他真的走不动路似的。

  陆森郁浅浅挑了挑唇，又很快消逝。

  他大步追了上去。

  陆森郁这个人，虽然脾气臭了点，但丝毫不辜负苏子墨起初对他的评价。

  清贫，上进，潜力股。

  哪怕只是简单的逛校园，哪怕苏子墨也只是随便找的这个借口，偏偏陆森郁都完成得很好。

  他会和她介绍一座桥、一片湖，乃至一棵树的故事。不知不觉，苏子墨居然听入迷了。

  她不爱学习，但陆森郁的声音浅浅淡淡，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继而沉浸在故事之中。

  等回神的时候，夕阳都开始下山了。

  精神世界是满足了，但苏子墨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可惜陆森郁特有分寸，一路上愣是没和她贴贴。

  苏子墨冷不丁地想，这人去当导游倒是挺合适的。

  有道德，有才华，有分寸。

  被自己的脑补笑到，苏子墨乐得眉眼弯弯。

  陆森郁停下脚步，安静地等待着少女。

  现在是下课的时间，众多学子从教学楼走出，赶往食堂。

  但路过苏子墨时，那急切的脚步都会慢下，为少女停留一瞬。

  偏偏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就那般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陆森郁思维有些发散，他想，她确实一直很自我。

  不论是追他的那一个月，还是现在这般，旁若无人。

  或许高傲的天鹅，从来都不会垂下头颅。

  乐够了，周围的人也少了许多。

  看了眼远处空荡的教学楼，苏子墨有了主意。

  她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陆森郁面前，微微歪头，笑道：“陆森郁，我今天很开心，那也送你一份礼物吧。”

  少女仰着头，眼里盛满他的身影，脸颊被落日的余晖晕染得灿灿，绒毛都很可爱。

  陆森郁沉默地点了点头。

  听着是有点傻的描述，但他确实已经忘了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

  总之，绝对不会是在思考究竟是什么礼物。

  高岭之花一点头，苏子墨眼睛就亮了。

  她也不背着手了，而是果断地拽着男人的胳膊，朝着远处的教学楼小跑过去。

  “走走走，这礼物得悄悄地给！”

  苏子墨没爬楼，她跑到教学楼最里侧，在楼梯旁停下。

  随后，拉着陆森郁钻进了楼梯下的狭窄空间里。

  陆森郁：

  一米九的个子，钻进去真是有点难为他。

  看出男人的犹豫，苏子墨一边把他往里拽，一边抛下一枚炸弹。

  “你们公司是不是在拉投资？要不我投资你们吧！”

  陆森郁愣住。

  然后他被苏子墨麻利地拉到了狭窄的空间里。

  其实也不狭窄，主要是矮。

  陆森郁有些狼狈地躬下身子，他一低头，就撞上了少女那双，即便在黑暗里也显得亮晶晶的眼睛。

  眼睛像是会说话，就好像在和他讨功劳似的。

  陆森郁沉默了几秒，声音有些哑。

  “为什么？”

  苏子墨悄咪咪地离男人更近点，随口道：“你值得呀！”

  因为心不在焉，她都没注意自己漏了个“们”。或者说，其实苏子墨本心也是觉得陆森郁这个人值得。

  但陆森郁却因为这话，愣了很久。

  他的个子一贯很高，此刻即便在这玩笑一般的楼梯间里，他也可以轻易看见顶端缝隙里的一抹残阳。

  楼梯外，夕阳如血、带着垂暮的暖意；楼梯内，昏暗狭窄的空间里，少女享受地眯起了眼。

  这安静、无人、狭窄的空间内。

  只有他们两人。

  陆森郁察觉到在自己胳膊上乱摸的那只手。

  但看着眉眼弯弯的少女，他居然觉得该死的可爱。

  但苏家大小姐可不是用“可爱”两个字形容的。

  似乎察觉男人心神松动，她再接再厉道：“怎么样，六千万，够吗？不够我再想办法。”

  陆森郁缓缓摇了摇头。

  苏子墨却惊讶般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

  不等陆森郁说话，小姑娘已经主动凑了过来。

  她还装模作样地侧着头，似乎想要听清他说了什么。

  陆森郁却只看见了那小巧莹润的耳垂。

  他的心脏似乎才反应过来，开始迟缓地、剧烈地跳动着。

  而苏子墨看着近在咫尺的麦色肌肤，还有那性感的锁骨，恶从胆边生，一口咬了上去。

  在嘴里依依不舍地停留了三秒后，她慢慢吐出，声音有点委屈。

  “磕到牙了。”

  “不好意思啊。”

  她抬头看他。

  那双眼睛分明亮晶晶的，漾着些小得意。

  陆森郁眸色沉沉，似有暗火翻涌。

  她抬着头。

  但那一瞬，他分明看见，

  ——天鹅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