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没防备,被泽缘拽进魔气狭缝。

  魔气狭缝和路遥想象中有些不同,所谓狭缝，中间真的有一段漆黑低矮又细窄的空间缝隙，仅容一人通过。

  路遥看不见，脚下略有迟疑。

  泽缘刚开始侧身拽住她的手腕,这时顺着腕骨往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马上就出去了。”

  如他所说,魔气狭缝并不长，大约走了二十来步,前方影影绰绰浮现一方光亮，慢慢凝成一扇四四方方的门的模样。

  待踏出门槛，便是魔域弱水渊城的一处小巷。

  魔气狭缝的门就嵌在墙上,门口站了三两魔族,似乎正在排队准备去网吧。

  看到泽缘和路遥从门里出来，皆露出诧异的神情，被泽缘一个眼神扫到,顿时都安静如鸡,低头垂眼,俯身作揖。

  哎呀，今天这街道扫得可真干净。

  泽缘在魔域根本不避人，抬手凝起魔气，魔气幻化成一条黑龙。

  他携路遥骑龙飞天,眨眼间就隐没在墨色的穹宇之中。

  方才低眉顺眼的魔族偷偷偏头，朝天上望，确定魔尊确已离开，一个个表情生动起来。

  “我敲我敲我敲！尊上真跟店主好上了？”

  “尊上不是没有情根？”

  “我看那人间的话本里常写‘君子端方如玉,不为女色所动’，结果一遇到女郎，情窍便通了。依我看，情根这东西，大概跟情窍差不多，随便的很。”

  “那妖皇怎么办？”

  “跟妖皇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网吧店主是妖皇心上人转世？”

  “谁说的？店主虽为人族，又无修为，那手段可称不上良善，哪可能是玉瑶仙子转世？”

  “就算是又怎样？尊上看上的东西，抢过来就是。就那绣花枕头似的妖皇，如何是尊上的对手？”

  “听闻妖皇为玉瑶仙子剖妖丹、削修为，才变成如今的废物模样。你们说尊上往后会不会……”

  “尊上若是为店主抽魔魂、剜邪/欲，那老子就打到天渊魔宫，抢他尊位，连店主也一起抢过来，哈哈哈哈哈……”

  “抢店主做什么？要我说，不如把网管抢来！”

  “对，再把网吧搬到魔域，免得天天过去还要排队，烦得很！”

  旋风和魔宝匆匆追来，就听见一群魔族口嗨。

  作为魔尊下属，他上去就是邦邦两拳。

  魔宝本就担心泽缘变得和妖皇一样废，听到这些魔族的话更心焦，催促旋风快点找人。

  旋风收住拳头：“可看见尊上去往何处？”

  魔族天性外放，善恶观与人族不同，也没有人间那许多尊卑规矩，唯俯首于强者。

  他们一起上都没打过旋风，一个个顿时乖巧起来。

  “尊上带着店主御龙离开了。”

  御龙？

  那他们就追不上了。

  ---

  魔域上空，

  路遥和泽缘坐在黑龙背上，

  俯瞰地面。

  路遥第一眼看见漆黑如一滩墨海的魔域，想起陆铭潇童年生活的那座名为“深渊”的孤岛。

  深渊岛上的山石树木，甚至动物具是漆黑一团，空有形，而无生灵之神魂，和魔域极为相似。

  路遥俯身朝下望，看见墨海中间偶尔浮起一团一团歪歪扭扭的色块，有些好奇：“那片绿色是树还是草？”

  泽缘摇头：“房屋。”

  路遥：“旁边那片黄色呢？”

  泽缘：“房屋。”

  路遥侧过身，另一侧一条白色纽带蜿蜒崎岖：“那也是房屋？”

  泽缘：“那是弱水。魔域有十六座渊城，我继位之后，拟画图纸，按照各渊的形貌重修渊城。魔族以玄色为尊，就连土地和城池都是一片墨黑。我觉得甚为单调，重修渊城时，便做了些许调换。”

  说这话时，他微弯起眼，双眸湛然有神，颇有几分得意。

  魔域宽广，泽缘驱使魔龙自弱水之渊起始，途经沧渊、阙龙之渊、善蛇之渊、地渊、荆刺之渊、朱海之渊、断鹤之渊……于夜色深浓之时才折返回天渊魔宫。

  勤殿，女官寝院。

  尊上又去了人间，陆瑶没有睡意，遂披衣起身，推开窗吹风，却望见魔龙自魔宫上空掠过，直往九重魔煞殿而去。

  陆瑶面露深思之色，九重魔煞殿是魔尊的寝宫，莫不是尊上回来了？

  可惜，她只是小小女官，就算知晓魔尊在九重魔煞殿中，也无力施为。

  陆瑶遥望垂于穹宇之上的血色魔月，心内有几丝挫败茫然。

  她花了百年时间，从人间来到魔域，又用一百年洗去身份，好不容易进得魔宫，却接近不了魔尊。

  不过，魔尊既无情根，又无姻缘红线，此身注定孤身冷情，她还有很多时间。

  -

  九重魔煞殿。

  路遥和泽缘坐在殿宇顶层的屋脊上，临高望远。

  悬于天穹上的血色月亮像一只眼睛，天渊城里灯火辉煌，竟是不比霓城逊色。

  路遥两臂交叉，轻抚手臂，方才骑龙没感觉，坐下来就觉得周身幽冷，有点扛不住。

  泽缘抬手一挥，一件玄色大氅裹住路遥，瞬间隔绝了魔域的幽寒之气。

  路遥身上暖和起来，偏头看他：“魔域比我想象中有意思。不过，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泽缘脸上浮起两团红云。

  可惜夜色深浓，路遥并未注意到。

  泽缘感觉她的目光沉静又专注，心脏蓦地被烫了一下，点点刺痛袭来，热意一点一点爬上耳根。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路遥，我……”

  路遥微微瞪大眼睛，若有所思。

  他带她游魔域十六渊，郑重得不同寻常，难道他是想……

  泽缘手上越来越用力，攥得路遥骨头都痛了，眉间拢起褶子，犹如困兽。

  那日，她问起魔君，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气闷。

  回到魔宫后，泽缘查阅典籍，琢磨她问起魔君的缘由，却逐渐明了自己的心事。

  几百年来，他一直在寻觅一样不知形貌的事物。

  上天入地，遍寻不见，直到遇见她，数百年的迷惘彷徨如有所依。

  看见她，便心生欢喜，万物有趣。

  泽缘忽然明白过来，她就是他一直等待寻找的存在。

  无须过多佐证，泽缘认定这就是真理。

  此后再琢磨魔君的问题，泽缘豁然开朗。

  他曾游历人间，深知人族爱风月，又心思婉转，纵使心怀倾慕，却不肯轻易明言。

  路遥是不是也这样？

  泽缘拿不准。

  但他不是扭捏的个性，既已认定，那就要叫她知晓。

  夜色幽冷，不知又过了几息。

  泽缘抬起眼眸，认真道：“我讨厌你。”

  路遥比方才更惊讶：“你……”恢复记忆了？

  泽缘却是满脸不可置信，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明明想说“我心悦你”。

  路遥偏头，眉心微蹙，有些疑惑。

  看起来又不像恢复记忆的样子。

  难道说即便没有记忆，他的本能仍在抗拒那条绝不可触犯的禁制？

  路遥垂下眼眸，忽然想笑。

  泽缘看到路遥翘起的嘴角，心慌成一团，正色道：“路遥，你听我说。”

  “嗯，你说。”

  “我讨厌你。”

  “嗯，你刚才说过一遍，我有听见。”

  “不是——”

  “那还有什么？”

  “在不仙山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本尊就讨厌你。你就像一颗眼中钉，一直在在本尊眼前晃来晃去，扰得本尊心烦意乱，心神不宁，心浮气躁……啊，烦死了！！！！总之六界之中，本尊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泽缘飞快说完，背过身去，面皮绯红如覆霞光，夜色都遮掩不住。

  他两手扣住膝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不是因为害羞。

  路遥都有些无奈了，倾身覆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朝他挪动两分，声音柔和，隐有一丝笑意：“那可就伤脑筋了。”

  她缓缓抬起眼眸，直视青年因惊异而瞪圆的血色双瞳：“六界之中，我最喜欢你。”

  泽缘：“……”

  屋檐下听壁角的旋风和魔宝：“……”

  比尊上变废还要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

  半夜，路遥被旋风和魔宝送回网吧。

  两魔送完人即匆匆离去。

  路遥跟小钟和皎娘打了声招呼，走进休息室。

  小熊精坐在沙发上，面前堆满零食，手里还抱着一袋棉花糖。

  路遥弯腰把熊安安从零食堆里抱出来，摊在腿上就埋进他软乎乎的小肚子：“可爱死了。”

  熊安安生无可恋：“……”

  ---

  画师梅雪、建模师刘一溪晚上收到商店街的通知，通过内网系统签了保密契约。

  两人是时延团队之外，路遥看中的专业人员。

  他们若正式入职，就是属于商店街的团队。

  翌日，两人开车过来，半路以为走错路，还跟路遥确定了一次。

  确认路线没有出错，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商店街。

  下车时，两人打了照面，脸色都不太好。

  无论如何，这工作地点都有点过于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