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路遥打量草帽小人,心里浮起一丝猜测。

  草帽小人缓缓站直，拿下草帽。

  看清小人的脸孔，路遥突然不太确定他的身份。

  他有一双和影瞳相似的红瞳,只是和影瞳相比,草帽小人的眼底暗淡无光，淡金色的短发,右边半张脸狰狞可怖，像是曾经受过重伤，皮被剥去后又结痂,留下肉粉色的大片伤疤。

  身上裹着一张灰扑扑的兽皮，浑身透出一股潦倒的味道，左手手腕处伸出一枝月神花。

  “我叫灵药,烦请为我开一间客房。”

  方才咄咄逼人的语气仿佛只为引起注意，名唤“灵药”的小人再次开口，温和有礼，宛如变了一个人。

  路遥转身往前面走,示意灵药跟上，走出几步,察觉影瞳没动静，又停住回头叫他：“影瞳，走了。早饭做你喜欢的蟹籽虾饺。”

  影瞳反驳：“我才不喜欢虾饺。”

  “再配个海胆蒸蛋，牛肉锅贴，还有你最喜欢的红糖糍粑。”路遥继续道。

  影瞳：“……”

  灵药回头看影瞳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异光。

  ---

  清晨的旅店格外生机勃勃，踏进店门就闻到温暖的饭香，各处客房都有客人。

  灵药脸上的伤疤实在可怖，进门引来无数视线。

  他入住了树屋客房,用餐、闲逛，一整天都在旅店四处乱晃。

  看他外貌特征，明显出身神木部落。

  但神木部落的小人都不认识他。

  神木一族人数一直不算多，所有族人都记录在册。

  路遥拿灵药的照片偷偷找到老族长，被告知六百年内族里都没有这样一个人。

  无论是灵药的名字还是长相，名册上都找不到符合的人。

  深夜，灵药找上门来，暗红的眼瞳凝望路遥：“你好，可否听一听我的愿望？”

  路遥就知道猜测没错，这个小人就是尼特安大陆的神明。

  灵药不想在旅店聊天，请路遥陪祂到新的神木处走走。

  路遥披了件外套，揣着手机出门了。

  盛阳季时，尼特安大陆的白昼有三个太阳，夜晚却只剩一个月亮。

  夜凉如水，山谷里寂静无声。

  没有一丝风，只余篱笆两侧的灯串散发出银白的光，朦朦胧胧。

  灵药不愿被路遥托在手心，独自走在前方，路遥只得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这些天，路遥还是时不时用两位女神的神力温养神木，它长得很快，如今已到路遥膝盖高。

  灵药站在新生的神木前，暗淡的红瞳闪过一丝光亮，小心翼翼伸手想摸一摸神木刚抽出的鲜嫩叶片，将将要触碰到，祂缓缓收回手，怅惘地叹一口气，转身看路遥。

  “那个红眼瞳的小子喜欢你。”神明如此说。

  路遥：“……”

  第一次遇到八卦的神明。

  “真羡慕啊。”灵药大步走向半米高的砖石围栏，轻巧地跳上去，盘腿坐下，又拍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坐。”

  路遥：“……好。”

  灵药：“你知道神木的故事吗？”

  路遥摇头：“这和你的愿望有关？”

  这前奏，路遥可太熟悉了。

  她不介意听故事，就是希望别那么长的铺垫，直奔主题最佳。

  灵药：“对，和我的愿望有关。”

  那就没办法了。

  路遥表示愿闻其详。

  大约三万年前，掌管尼特安大陆的神明还不是灵药，而是太阳女神阳曦。

  如其神名一般，阳曦女神永远如温暖的太阳普照大地。

  祂溺爱自己的子民，几乎有求必应，甚至愿意分享一部分神力给子民。

  可惜人性贪婪，不懂收敛。

  阳曦发觉子民中有人滥用神力，降下神罚，并且收回部分神力，却因此招致人类的怨恨。

  两万年前，贪婪邪妄的人类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猎神比赛。

  他们想猎杀女神，分取女神的神力。

  路遥觉得离谱：“人类可以对抗神明？”

  灵药冷笑：“人类的灵魂最是浑浊，被欲/望/引/诱，就如胀大的气球，识不请自身斤两，以为可以主宰世界。哪怕神明，也能成为他们的猎物。”

  路遥沉默。

  生而为人……

  太阳女神因没能正确引导子民而痛心。

  但身为太阳之神，祂慈爱朗怀，到最后都无法对子民痛下杀手。

  彼时神明有一位神使，名唤“灵”。

  灵眼看贪婪的人类不断伤害女神，开始私下抹除贪婪的人类。

  身为神使，本不该如此滥用神力。

  可灵无法停手。

  他那双漂亮的青灰色眼瞳逐渐被鲜血染红，终于被女神发现端倪。

  神使堕魔，反噬主神。

  女神神力衰竭，整个世界岌岌可危。

  那时候的弑神比如今还要没有人情味，嗅到一丁点罪的气息，便如疯狗一般闻风而来，甚至以斩弑杀神明为乐。

  灵这时才意识到，他比那些人类伤女神更深。

  在弑神察觉之前，太阳女神分裂神格，一半化作神木支撑世界，一半交于灵，强行助他成神。

  神使灵，成为新神灵药。

  灵药成神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抹除人类。

  此后一万年，灵药守着神木，等待被弑神审判。

  可祂们一直未曾出现。

  万年后的某一天，灵药昏昏沉沉倒在神木下，一个指头大的果子从神木上掉下来，砸到祂脑袋上。

  尼特安小人诞生了。

  新生人类长大后如成人拇指大小，天性单纯，寿命是普通人类的三倍多，还无比依恋灵药。

  可灵药讨厌这群小人。

  祂感觉到神木的力量在消散，哪怕现在还很微小，但终有一日会耗光。

  灵药抹除掉人类留下的一切文明，为小人族划分职责，赐予他们生存的少许知识，不允许异族通婚，还留下恐怖的大人类传说，此后便离开了神木。

  路遥：“为什么不允许异族通婚？”

  灵药：“会长出脑子。”

  路遥：“……什么意思？”

  灵药：“不限制他们，终有一日，他们也会如大人类一般贪婪、自大、丑陋，藏在那副娇小的躯体里，更让人生厌。”

  路遥：“……那你这一万年都在做什么？”

  灵药脸色变了变，满身邪气散去，郑重起来：“我在寻找让祂回来的方法。一万年，外面什么都没有。但是，你来了。”

  路遥有种不妙的感觉：“……什么意思？”

  灵药看路遥的眼神异常温柔：“你有一副非常特别的躯体。”

  路遥站起身，转身往外跳。

  虽然不知道祂到底想做什么，路遥脑子里的警报器疯狂“滴滴滴”。

  下一秒，身体变得无法动弹。

  灵药堕魔后成神，执念太深，成了邪神。

  祂跳上路遥的肩膀，温柔地蹭了蹭她微凉的皮肤：“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类，居然还提前叫醒了祂。你的这具身体，也算配得上祂。”

  “咻——”一根细脆的圆杆飞过来，擦过灵药脸颊，伤口流出奶白色的水渍。

  影瞳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捏着一支小巧的金色莲花，冷冷望着灵药：“区区堕神，也妄图复生神明。这便算了，你不该打她的主意。”

  灵药抬起手背擦掉脸颊上的“血液”，冷哼：“你也不过区区堕魔，不也巴望着不属于你的东西。我就先打服你，再剥离她的灵魂，我只要身体。”

  路遥：“……”

  堕神和弑神打架有多精彩呢？

  路遥脑内吐槽还没结束，那头灵药已经被影瞳压制到跪地吐血。

  灵药，大概是个打架很废的神明。

  灵药吐出一口白色血液，十分不屑：“杀了我，她也被困于此地，多有意思。动手啊！”

  凝滞的空间里忽然吹来一阵风，周围的空气倏然流动起来，束缚路遥的力量也被解开。

  她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阳橘树苗，走到影瞳身边，垂眸看灵药：“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实现。”

  灵药：“就凭你？”

  路遥点头：“就凭我。”

  眼前这个弑神强悍得可怖，灵药确实打不过。

  祂思索着对策拖延时间，随口对路遥道：“我想……我想如万年前一样，守护祂、陪伴祂。”不会再背叛祂。

  路遥：“只是这样？”

  灵药嘲笑道：“只是这样。但这位弑神恐怕不会轻易放手。”

  路遥看影瞳。

  影瞳松开手。

  灵药：“……”

  路遥看他脸上已经结痂的伤疤：“为什么你的血是奶白色？”

  灵药：“没什么，只因我的本体是一株花。”

  路遥：“月神花？”

  灵药没说话。

  这就是默认了。

  月神花伴阳橘树而生，哪怕灵药离开神木，也有月神花终日陪伴神木。

  而阳橘树为孕育新生人类消耗神力，灵药就用自己的神力滋养祂。

  后来，神木一族也用月神花露浇灌阳橘树。

  路遥对影瞳说了几句话。

  一夜过去，天边露出一丝浅浅光亮。

  新生的阳橘树下，多了一株娇小含苞的白色月神花。

  路遥问：“没有了神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影瞳摇头：“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新的神明，一切如常。”

  新的神明？

  什么时候出现的？

  路遥比较担心任务情况，毕竟灵药确实被处刑了。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完成了祂的愿望？

  影瞳：“我要走了。”

  路遥丢开乱七八糟的想法，惊讶道：“这么快？”

  影瞳：“嗯。对了，你过来一下。”

  路遥凑过去。

  影瞳在她耳边低语：“尼特安小人族获得胎种的方式是……”

  路遥瞪大眼睛：“只是这样就可以？”

  影瞳点头，正想嘱咐她不要乱找人试。

  路遥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三下影瞳的肚脐。

  “噗——”

  影瞳脑袋上长出一朵花，小小圆圆的五个花瓣舒展，鲜红如火。

  路遥惊讶：“这么简单！”

  影瞳：“……”

  影瞳捂住脑袋，狠狠瞪了路遥一眼，转身跑走。

  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路遥给阳橘树苗和依偎着她的月神花浇了水，转身回店里。

  踏进店门时，一张窄薄的小纸片翩然落下。

  路遥伸手接住，纸片上只有四个字——

  勿扰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