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作者:黄铜左轮      更新:2023-04-01 19:34      字数:4214
  自从加好友那天起已经过了半周,霍念生还从没找陈文港说过话。

  后来的场地对接是俞山丁出面与郑氏集团联系。

  霍念生不主动,陈文港也始终没想到有什么由头找他。陈文港本来就不是擅破冰的人,隔一层屏幕更难开口,索性也不吭声,直到今天被无意义的字符和短语音刷屏。

  陈文港点开其中一条,一路听下来,并不意外全是“啊、啊”的呓语。

  他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你是不是给哥哥惹麻烦了?”

  小宝兴奋地往他怀里爬,执着地想从他手里抢回手机。

  被卢晨龙一把镇压,提溜到其他房间去了:“你快跟人家解释一下。”

  霍念生状态显示为在线,只是任凭骚扰,没做任何回应。

  陈文港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抱歉,刚刚有小朋友拿我的手机玩。”

  结果这次对方活了过来。没两秒钟,直接一通电话拨给他。

  陈文港看着屏显跳出的“霍念生”,一时失神。

  手指缓缓移向接听键,一划。

  那边轻笑:“猜到了。你这是去了哪,手机都被小孩给抢去了?”

  陈文港推门出屋,在院子里找了个藤椅坐下,手机贴在耳边。

  “是朋友的弟弟,我来他们家做客。”

  “哪个朋友?你们认识很久了?”

  “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真是让人羡慕。”霍念生说,“年纪越大,越难跟人深交,动不动就要你防我我防你的。能有交情这么久远的朋友,值得好好珍惜。”

  陈文港笑了一声。霍念生也笑了:“怎么了,我哪里说得煽情?”

  “不,我是想起小时候,零花钱不多,糖水一人买一份换着吃。他总是让我吃最后一口,说我像豆丁。说到这个,我那时候真的很矮,他还会帮我打架出头。”

  “那的确是很好的朋友。遗憾我没有。”

  “你跟俞老板关系不是也很好?”

  “老俞确实认识我很久了。但不像你们这样,青梅竹马的交情。”

  屋门又开了。卢晨龙收拾了杯盘狼藉的桌面,水龙头在院子里,他抬着一大筐油腻腻的碗碟出来洗。见状陈文港起身,讲了最后一句:“抱歉,我这边有点事。”

  霍念生笑说:“那改天再找你聊。早点休息。”

  然而卢晨龙一点都没领情,他把陈文港赶到一边。

  “行了玩去吧,你洗?看看您那细皮嫩肉的手。”

  “这么贤惠。”陈文港啧了两声,随手把手机放在兜里,然而水池太小,容纳不下两个大男人,他的确蹲不下去。只好把手往卢晨龙肩上一拍,干脆回屋折腾他弟弟去了。

  小宝自己在客厅里玩。客厅电视柜上有张塑封的a4纸,陈文港拿下来,看了一眼,是上一家治疗机构的老师做的康复训练计划。

  这一套训练体系他不能更熟悉。

  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给他看醒目鲜艳的数字卡片。

  从1到10的十个数字,普通孩子幼儿园就能认得了,对小宝来说难如登天。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脑袋左摇右摆,安静不下来。陈文港抓住他的小手。

  大人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如果孩子是海绵,其中一些就是天生吸水性比较差。很可能你耗费所有精力,都不能奢求他们给予令人满意的回馈,只能变得比昨天更好一点点。

  换句话说,就为了能好那么一点点,也需要有人无怨无悔为他付出所有的精力。

  霍念生看了眼显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他懒洋洋地把脚跷到桌上,听了一会儿,手机干脆开了免提,扔在脚边。

  刚刚陈文港以为他挂了电话,结果其实没有,通话一直阴差阳错开到现在。

  被扬声器放大过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

  真有耐心,霍念生想,陈文港已经持续半个小时反复教那个小崽子数“一”“二”“三”。

  好不容易教到五六七,前面一二三就又忘了。

  霍念生已经听出来,那小崽子有点什么毛病。光这么听都让人烦躁,他这个朋友家,似乎也不像他语气中那样岁月安好。霍念生反而想看看他有多大的耐心,到底要教到什么时候。

  直到看完两份合同,三份决策,回了所有邮件,电话那头的小崽子终于比大人先罢工了。

  中间陈文港换了几个小游戏,他们玩完了又读绘画书。

  那也不是读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一页纸上的内容来回念而已。

  往下再翻一页,那小崽子就会立刻发出尖利的声音抗议,也不知这种执着从何而来。

  霍念生光“一粒种子旅行到远方,不需要乘坐汽车和飞机”这句话就至少听了一刻钟。

  他在这柔和低哑的声线里处理自己的公事。

  助理aanda进来,刚要说话,看到老板似笑非笑,比着食指冲自己“嘘”了一声。

  她不知道霍念生在偷听什么,但意会地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有人远远地喊:“文港!水好了,你先去洗吧,待会儿你是睡客厅?还是一起睡我屋里——”

  通话戛然而止。

  对方发现了?

  她下意识地想着,霍念生把目光转向她,两只脚终于从桌上撤下来:“什么事?”

  ……

  客厅里,卢晨龙拿来没用过的浴巾和毛巾,扔给陈文港:“还是一起睡我屋里的大床?”

  他又想了想:“不过小宝也跟我一个屋睡,他晚上可能会吵……你在看什么?”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陈文港奇怪,刚刚手机一震,才发现自动关机了。

  “被小宝玩的吧。”卢晨龙笃定地说,“我去给你找个充电器。”

  卢晨龙在客厅的空地上支了张行军床,让陈文港睡这。

  他第二天还要去大伯陈增家,不算特别远,在卢家借宿一晚,上午赶过去方便。

  然后卢晨龙去卧室把弟弟按在小床上,好歹弄睡了,然后又溜出来。

  两个人继续聊了半宿的天。

  卢晨龙自己枕着手躺行军床上,陈文港蜷坐在沙发上,聊到最后也就剩吹吹牛,牛吹不动了就诉苦。如果生活连苦水都没地方吐,这一天天的日子就真过不下去了。

  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念头,也只能在这个时间倾吐:“你知道吗,小东西是我妈生病以前怀上的,甚至当时为了生他,查出那个癌症她都非要推迟治疗。结果后来我妈没了,他还是这个样子。有一阵子我真的在想,值吗?我不知道想过多少次,要是没有这个弟弟,是不是就好了。”

  陈文港看着他,夜色里,浅色的瞳孔也染得浓重。

  “你别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他又听不懂。”

  “会有办法的。”

  “我就是抱怨两句。要是永远这么小,我还能看着他,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

  所有的苦水留在晚上,到了天亮,又迎接新的一天。

  清晨陈文港迷迷糊糊,是被小宝闹出的动静吵醒的。

  小孩子睡得早起得也早,五六点钟就起来祸害人。陈文港揉着眼从行军床上坐起,见他就在旁边地板上坐着。看到对方手里的东西,他就清醒了,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轻轻地靠过去,伸手哄骗:“宝宝,你拿的是什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小宝发出高昂的尖笑声:“呀——”

  昨天卢晨龙特地把手机锁在家里唯一带锁的抽屉里,他居然又有本事拿到了。

  比昨天还离谱一些,他甚至在和郑秉义视频。

  陈文港百口莫辩,按捺住拍脑门的冲动,连哄带骗,拿回手机控制权。

  所幸老头儿今天心情不错,一身太极服:“文港,怎么还没起?”

  陈文港笑笑:“义父,早。”

  “早。”郑秉义看看他身后,“你昨天说在朋友家住,刚刚那个是他家的孩子?”

  “是。”陈文港把小宝放在行军床上,走到一边说话,放低声音,不让他听见。

  “这孩子是不是——?”

  “嗯,他有点特殊。所以打扰您了,真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可计较的。可惜了,孩子长得倒挺可爱,听你叫他宝宝?”

  陈文港从摄像头前让开一点,给他们互相介绍:“因为小名叫小宝,大名卢晨勇。”

  他折回去,镜头摇晃着靠近了一点,让郑秉义看到孩子:“宝宝,看这里,叫爷爷。”

  小宝管他喊哥哥,他管郑秉义喊义父——但哪能给郑秉义降辈分,岔了也就岔了。

  小宝眼神乱瞟,不知向哪个方向热情地抓了抓手:“爷爷,嘿嘿,爷爷。”

  郑秉义兴致很好,真像个慈祥的爷爷,把镜头转个方向:“跟叔叔也打个招呼吧。”

  陈文港才看到郑玉成也在他身边。

  两人隔着镜头,视线对到一起。

  郑玉成冲他淡淡笑了笑。

  这时陈文港背后的门开了。

  当着郑玉成的面,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哈欠连天地走出来。

  卢晨龙穿件松松垮垮的旧t恤当睡衣,军绿色大裤衩,衣摆掀得老高,大咧咧地摸着自己腹肌:“你这一大早和谁视频呢?不会又是你那个——哎,哎,手机,手机,我入镜了!”

  镜头迅速回正。郑秉义笑说:“看来一大早人家也不太方便。那挂了吧,文港。”

  视频画面消失,连同郑玉成复杂的表情一并被切断。

  郑秉义看了儿子一眼:“难得起这么早,陪我打拳去吧。”

  郑玉成没说话,神色难明,弯腰提上运动鞋。父亲已经推门出去,他忙起身跟上。

  屋外树枝上,一只麻雀扑棱棱地飞出院子。

  得知一切的卢晨龙惊奇地把小宝提溜起来:“弟弟,你这是要成精了啊。”

  小宝咯咯直乐,笑得像朵单纯的向日葵。

  偶尔在这样的时候,会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卢晨龙挠挠头:“他估计老看见我开抽屉,知道钥匙在哪了,看来得换个地方藏了。”

  陈文港从好的方面看这件事:“那他其实会自主观察,会模仿大人的行为,还能记住简单的图案密码。坚持干预,好转的希望是很大的。”

  “听你的,陈医生。”卢晨龙当他是安慰,没有特别当真,但好话毕竟人人都喜欢听,他指着陈文港跟小宝咬耳朵,“认准这个干哥哥,他对你好,以后干脆咱俩跟着他过吧。”

  洗漱完,他去厨房收拾了简单的早饭,煎了蛋,煮了粥,包子是昨天从酒楼拿来的。

  酒楼不卖隔夜吃食,每天剩下的食材卢晨龙通常就和员工分一分,带回家当早晚饭。

  小宝捧着一只瓷碗,那碗稀粥没吃上几口,又淅淅沥沥倒了自己一身。

  卢晨龙神色顿时变成愁苦——什么小向日葵小葵花的,都是幻觉,麻烦死人才是真的。这种景象每天恨不得在家发生一百回。

  他叹着气放下筷子去拾掇,陈文港给他搭了把手,帮忙把孩子抱到院里擦干净。卢晨龙回屋,找件上衣出来,给他弟弟换了,陈文港已经顺手把脏衣服用水和肥皂搓了一把。

  卢晨龙脸色很难为情:“给我就行了!”

  他把湿漉漉的衣服抢过去,大手一拧,往铁丝上一搭。

  陈文港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捅了捅他的腰眼。卢晨龙却意会了:“真有难处我再跟你开口,没什么事,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