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没毛病吧？”

  桑淼挑了下眉梢,看着谢回：“就你，还想当我哥？你比我大么就想当我哥？”

  “那你为什么成天把我哥霸占着？”谢回控诉道，“他现在都没时间陪我了。”

  一想到这儿,谢回心里就更酸了。

  于是他撇撇嘴，用小眼神暗示桑淼适可而止：“你就不能让我多感受一点来自家人的关怀？”

  “家人关怀是吧？”

  桑淼从善如流地点头，而后从他手里拿过绷带，面无表情地说：“简单。”

  谢回狐疑地盯着她：“你要干嘛？”

  “来，头伸过来。”

  见他不动，桑淼哼笑一声,脚下靠近他一步,不由分说地将绷带缠在了他的脑袋上,冷声：“爸爸给你点父爱，帮你包扎一下缺根筋的脑子。”

  谢回：“……”

  谢异：“……”

  看到谢异,桑淼表情一麻,动作顿了一下：“……抱歉,又误伤你了。”

  她将谢回踹开，转头问谢异：“你刚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被两人这么一打岔，谢异那些话也问不出口了，他轻声道：“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客厅里其他人已经东倒西歪地准备睡觉了，桑淼“哦”了声，便没追问，也收拾收拾要过去睡下。

  只是一转身,她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沈珩。

  桑淼眼皮一撩：“你找我有事？”

  沈珩抿抿唇，摇摇头：“我找谢教官。”

  闻言，桑淼和谢异都有点诧异。

  想到之前谢异误会过自己和沈珩,桑淼厚着脸皮问：“我能窃听风云吗？”

  不待沈珩回答，谢异先无情掐灭了她这个念头：“不能。”

  桑淼遗憾地叹口气：“……好吧，那我去睡了。”

  桑淼走远后，谢异也提步朝门外走去，同时头也不回地对沈珩道：“跟我来。”

  沈珩咬咬下唇，小跑着跟上去。

  两人在居民楼电梯口的位置停下，谢异背脊笔直，不咸不淡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沈珩迟疑了下，把李老头和圆眼小章鱼送他去医院的事情告诉了谢异：“……那个小章鱼的力量，很可怕，也是因为它的存在，海底那些章鱼这么多年才不敢上岸。这样一个怪物在身边，大家竟然都没察觉到，可见它的等级一定高得离谱。”

  “我还道你要说什么，”谢异神态稍微放松了些，倚墙随意一靠，“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选择告诉我？桑淼也不是不能知道吧？”

  “我不确定它对我们会不会造成威胁，所以不希望在没有确定之前引起大家的恐慌，他们今晚很累了，而且……”

  沈珩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低了下去：“你是教官。”

  送李老头回来的路上，陈韫就给他拨通讯说了后续，其中还充斥着谢回对谢异救场画面绘声绘色的描述。

  周淮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他见过他腿上血淋淋的伤口，知道那些章鱼有多可怕。

  可谢异只用了眨眼的功夫，就将它们的脑域全部摧毁。

  那一刻，沈珩甚至连不甘心的情绪都忘记了。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谢异的确强大而可靠，他下意识就觉得，不管那条小章鱼多可怕，谢异都能够解决。

  “知道了，今晚我会多留心。”谢异问，“还有别的事吗？”

  沈珩摇摇头。

  谢异微眯了眯眼，总觉得这一晚上，这个学生的态度变来变去，一会儿视他为仇敌，一会儿又放心告诉他重要情报。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他看得出来，这个学生对他和桑淼之间的事，心里门清儿。

  这样最好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那回去吧。”谢异淡淡道。

  沈珩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我一会儿再回去。”

  谢异也没强求。

  等谢异走后，沈珩才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

  岩浆一样的火光忽明忽暗，楼道缝隙传来呼呼风声，沈珩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苦笑一声，缓慢而僵硬地吐出一口烟雾。

  -

  谢异回到客厅时，发现几个alpah竟然全都已经睡着了。

  客厅里安安静静，只有谢回拉着呼噜的交响曲。他和桑淼睡在一处，睡姿十分狂野，直接把桑淼挤到了角落，连盖在两人身上的小被子都被他拽走了大半。

  不仅如此，谢回一条健壮的长腿还压在了桑淼身上，后者掀开他的腿后，谢回很快又搭了上去。

  似乎不胜其烦，桑淼半梦半醒地皱了下眉，干脆放任了他的行为不再管。

  谢异阴恻恻的目光落在熟睡的谢回脸上，唇快抿成一条缝。

  他都还没和桑淼这么亲密地睡过呢，倒让谢回这小子占了便宜，一时他又是羡慕又是生气。

  轻手轻脚走过去，把谢回搭在桑淼身上的腿掰了下去。

  两人仍然睡得很香。

  虽说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身为训练有素的军校生，怎么也不该对此毫无察觉。

  看来杀了一晚上章鱼，是真的很疲惫了。

  谢异无声地勾了勾唇，又从谢回怀里扯出那条小被子，盖了大半在桑淼身上。

  随即他靠坐着沙发，看了眼李老头的房间后，慢慢闭上眼睛，不过没让自己睡着。

  -

  第二天早上，几人是被一声巨响吵醒的，仿佛火箭炮定点轰炸，空气中还能嗅到隐隐的火药气味。

  听到声音的瞬间，所有人立刻从地板上弹坐起来收拾自己。

  “发生什么了？”

  大家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从前方探查回来的苏霓，她从机甲上跳下来，看了眼人群后面也跟着过来的李老头，面色凝重地说：“海洋大道站的公交站台……在轰炸中被毁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小章鱼猛地直立起触手，紧张看向李老头。

  李老头还没来得及问这群突然出现在他家里的人是谁，听到这话他立刻拨开众人，走到苏霓面前，颤巍巍道：“你说清楚，什么地方被毁？”

  苏霓握了握拳，一向顽劣的脸上难得显现出一丝无措：“我看到有人操纵着机器人，设定了轰炸轨迹，我试着开机甲去拦截了，但还是发现得太晚，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李老头眼睛瞪得滚圆，没等她说完，霎时跟疯了一样往公交站台的方向跑去。

  他腿脚不那么便利，跑起来一颤一颤的，弯下的背看起来更佝偻了，他佝偻的背，像一座被压得半垮不垮的小山。

  每天早上醒来，李老头都要重新认识一遍这个世界。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见过的人、发生过的事第二天就会忘，但他知道自己每天要做什么——下午五点半小圆放学，会乘坐校车回家，校车将她放在海洋大道站停下，她会在那里等爸爸去接她。

  如果站台被毁，他该去哪里接小圆呢？小圆会找不到他的。

  剩下一行人互相看一眼，连忙也跟着追上去了。

  万嘉泽想要背着李老头一起走，这样也许会更快点，却被李老头拒绝了。

  谁知道这些人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只相信自己心里的那条路线，他走过千万遍，早已刻在了灵魂深处。

  大概十几分钟，李老头才气喘吁吁地抵达原先的海洋大道站公交站台。

  只一眼，他就崩溃了。

  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公交站台，这里只有一个被轰炸得七零八碎的浅坑。

  “小圆……我找不到小圆了……我该去哪里找小圆……”

  李老头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浑浊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他的手宽厚又粗糙，手掌厚茧密布，青筋仿佛条条年迈的蚯蚓，是一双很标准的“爸爸的手”。

  不知想到什么，李老头忽然又站起来，跪在刚才试图帮他的万嘉泽面前，皱纹纵横的脸上满是泪痕，他给万嘉泽磕头道：“求你了，能不能带我去找小圆……我找不到她了……没有爸爸，她会害怕的……”

  万嘉泽眼睛顿时红了，连忙把他扶起来：“爷爷，您别找了……”

  李老头怔然问：“为什么？”

  万嘉泽看着他，嗫嚅半天，却一个字都没敢说出来。

  其他人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场面，气氛凝重无比。

  这时，同样眼泪汪汪望着李老头的小章鱼忽然从他肩头跳了下来，只见它将一根触手探出来，伸长到苏霓面前，朝她头发的位置晃了两下。

  苏霓不确定地问：“你是想要我的头发？”

  小章鱼再次晃了晃触手。

  于是苏霓拔下一根自己的头发，那根细绳一样的触手立刻把这根头发勾走了。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这只小章鱼将触手尖端伸进苏霓头发的毛囊里，利用里面的dna信息，为自己塑造了一副新鲜的身躯。

  它变成了一个六岁小女孩的模样。

  这个小女孩长相很精致，拥有一头柔软的粉色头发，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着。

  五官和苏霓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脖颈上有一道很长很深的疤。

  就是身上没穿衣服。

  苏霓皱起了眉头。

  好在万嘉泽眼疾手快，挡在众人面前脱下外套披在了它身上。

  “靠，这只小章鱼怎么一下变成苏霓小时候的样子了？”谢回惊声道，“我没记错的话，只有ss级以上的虫族才拥有完美伪装人类的能力吧？难道这只小章鱼……”

  “不是ss级。”谢异打断他，忽地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一错不错盯着面前这个伪装成小女孩的东西，感受到对方伪装多年的能量慢慢散开，他冷笑着道：“sss级进化种，属实难得一见。”

  就连桑淼也微微变了脸色。

  上次那只ss级蛛虫都需要联盟调动谢异才能对付，这次倒好，直接来了只sss级。

  她背脊的肌肉瞬间绷起来，摸出机甲钥匙握在手中，准备随时战斗。

  没想到小章鱼压根没理他们，用小女孩的模样在李老头面前蹲下，它张了张唇，似乎因着太久没说话，它发声很困难，好一会儿，才挤出两个牙牙学语般的音节：“爸……爸……”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脸。

  “我没听错吧？”万嘉泽失声道，“它对着这个老爷爷叫爸……爸？”

  谢回：“难怪它就是李爷爷的女儿小圆？”

  “如果它真是小圆，那么问题来了，”陈韫似笑非笑地说，“小圆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呢？”

  苏霓和沈珩同时看向001号科技园的方向，觉得答案似乎一目了然。

  只有桑淼和谢异表情较为平静。

  早在知道这只小章鱼是sss级虫族的时候，两人心里就差不多猜到了这个结果。

  也是这时桑淼才明白，第一生化研究所利用被俘虏的虫族进化种所做的是什么实验——当年那些从研究所逃出来的进化种，原来全都是人类孩子与虫族的结合！

  它们保留着做人的意识，却又拥有一副虫族的躯体。

  它们不记得自己曾经的模样，所以永远也变不回曾经的自己，回不到最重要的人身边。

  李老头听到这声“爸爸”，很短暂地呆滞了一下。

  小章鱼红着眼睛道：“爸、爸……我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

  李老头一把挥开了它，惊恐道：“别喊我爸爸，你不是我的小圆！”

  小章鱼神情很哀切，它又跑到桑淼面前，想拿她的一根头发。

  桑淼按在她想要跳起来扯她头发的手上，淡淡道：“没用的。”

  小章鱼气急败坏，眼睛里露出血一样的颜色：“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用。”

  “你爸爸只认你的样子。”

  桑淼启唇道：“可我们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你自己也不知道。”

  小章鱼张张唇，喉咙里发出很难过的声音。

  它回头看了看崩溃的李老头，又看了看被摧毁的公交站台，最后将视线落在桑淼一行人身上，恨恨道：“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你们不来，我可以……一直陪着爸爸！”

  它落下尾音的瞬间，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一些。

  这种极具威胁性的眼神不要太熟悉。

  谢异想也不想就摘下了尾戒，充满死亡气息的黄泉瞬间横在他手中，他往前站了一步，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学生们护在身后：“退开点。”

  小章鱼感受到暴起的压迫力，眼睛也霎时变成全红，像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不过见到谢异手上那把刀时，它微微一怔，而后明白过来什么，看着谢异，很是疑惑不解道：“001号，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为联盟卖命呢？”

  话音坠地，谢异身上的杀气顿时飙升好几倍，不寒而栗。

  气氛剑拔弩张。

  谢异紧握黄泉，眼底反而隐隐掠过一丝兴奋，已经很久没有进化种值得被他称之为对手了。

  眼前这只章鱼算一个。

  “先别打，现在没有打的必要。”

  桑淼忽然出声，她来不及问001号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用眼神示意了下谢异后，转头对小章鱼道：“你也先别着急，我有个办法，能让你爸爸镇定下来。”

  小章鱼眼里的血色瞬间褪下去，它紧张起来，连忙问：“什么办法？！”

  桑淼打开自己的终端，然后拿出手写笔，对小章鱼道：“你给你爸爸写一封手写信吧，或者画一幅画？”

  “我看见你家挂着很多你画的画，上面还有你写下的那些画的标题，我认为他一定，认得出你的笔迹。”

  小章鱼看着手写笔，似乎勾起了脑海里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它曾经尝试过很多次，依然记不得自己的模样，无法复刻成爸爸记忆中的小圆，但它居然没想到，容貌并不是一个人来过这世上唯一的证明，没有刻意练过的笔迹是不会改变的。

  它身为人类时乱涂乱画的所有笔迹，全都被爸爸珍藏起来了。

  于是小章鱼颤抖着握住笔，在终端上画了一幅简笔画，画面中，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章鱼玩偶，牵着一个身穿白色研究制服的男人，海洋大道公交站牌下，两人看着彼此，笑弯了眼睛。

  它在这张简笔画下面一笔一划写着：

  【爸爸，今晚在老师家不回来了。今天不想吃草莓蛋糕，希望爸爸好好休息一天——想你的小圆。】

  然后它将这条短信发到了李老头的终端上。

  与此同时，安静的半空中，蓦地响起一道无处可寻的，阴冷如毒蛇的男人声音：“强大如进化种，也逃不掉人类的感情吗？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桑淼瞳孔骤缩。：，，